第九章京剧
这天练了一组散打套路,朱自良看着林凡,一副迟疑不决的样子。
“有什么事痛痛快快说!看你那难受劲儿!”
“此事小弟实在难以启齿。”
“难以启齿就别说了!”
“可还是想说。”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呀?”
“好吧,那我说了。林兄,家父为家事日夜操劳,身体日渐憔悴,心情抑郁难解。小弟看着心痛,却又无计可施。想来或许林兄能帮一把。”
“这事我能有什么办法?”
“家父酷喜听戏。近年来俗务缠身,已经很久没有听戏了。再加上如今戏曲千篇一律,也难听出新意来。因此小弟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林兄为家父演唱一段,或许能缓解家父的抑郁心情。只是让林兄做此下贱之举,小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让我想想……我唱戏……给令尊大人听……如果没有别人在场,这也没什么。”
“小弟保证,绝无他人在场!”朱自良喜出望外。
“我倒不觉得唱戏是下贱之举,这是艺术——懂吗?艺术!我这是艺术家!更何况是帮你尽一份孝心,我认为这是很风光的事!我答应了!你安排吧。”
第二天,一队着飞鱼服、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封锁了朝阳门内半条街。
一辆不太华丽的马车停在了门前。朱自良陪着一位“中年人”走进“聚宝源”楼上大厅。林凡施礼相迎,请进中厅。
父子俩坐下喝茶。林凡操起“京胡”,自拉自唱一段杨宝森的《文昭关》:
“一轮明月照窗前,
愁人心中似箭穿。
实指望到吴国借兵回转。
谁知昭关有阻拦。”
……
京剧的演唱历来是表达简单直接、喜怒哀乐鲜明的情绪。而杨宝森先生的过人之处,正是把人物复杂、丰富、跌宕起伏的心理活动通过平和而又婉转的唱腔准确地表达出来。所以有人说:“杨派”就好像一幅水墨丹青,虽然着色不多,却足够耐人寻味。
林凡自幼受家里环境熏陶,学唱了许多段子。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杨先生的这段《文昭关》。其实杨先生嗓音条件并不太好,高音上不去。于是他扬长避短另辟蹊径,把功夫用在充分表达人物复杂情绪方面,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段“二黄慢板”如怨如怒,如泣如诉,既有进退无据的茫然无奈,又不失苍凉悲壮的英雄气概,可以说是京剧唱腔里把人物情绪表达到了极致的一段。那“中年人”酷爱听戏,自然对戏曲的理解能够入木三分。即使对这种从未接触过的剧种,仍然能被这优美深沉的旋律深深打动。再加上这段唱词是林凡精心挑选,与这位“中年人”此时的心境完全吻合,是以他很快便融入了戏词之中。随着唱词的的起伏转折,他的心情也不禁随之上下波动,不知不觉之间两眼已经潮湿了。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
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
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中年人”泪流满面,忍不住喊了一声“好!”
林凡吃了一惊:这年代就兴“叫好”了?其实“中年人”只是压抑多日,突然遇到知音,就像闸门突然打开后潮水的强烈释放,自然喊出而已。却与后世的“叫好”不谋而合。
待林凡唱完最后一句“今夜晚怎能够耐到明天?”,这“中年人”沉吟良久,擦了擦眼泪,露出轻松的微笑:“好!好!好!少年人,你唱的太好了!把我的心中所想都唱出来了。”然后像是自言自语道:
“这四个‘我好比’太贴切了,我何尝不是哀哀长空雁,我何尝不是像鱼儿吞了钩线,我何尝不像波浪中失舵的舟船!特别是这一句: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简直就是在说我呀!岂止是‘好比’,我就是龙游在浅沙滩哪!”
他显得非常激动,但又十分轻松,再一次向林凡露出微笑:“你叫林凡,是自良的朋友?”
“回叔父,是的。”
“叔父?这个称呼很亲切,我很喜欢!以后我就是你的叔父了!你既是我的子侄,也就不必瞒你了,我就是大明皇帝——崇祯!”
林凡装作吃了一惊,赶紧要行大礼,被崇祯拦住:“既是在家里,就不必严守君臣之分。朕喜欢这样的气氛。”然后转头指着朱自良说:“他也不是什么‘朱自良’,真名是朱慈烺,乃是当朝东宫太子。……好了,你也不用施礼,今后你们还是兄弟相称。小妹是长平公主,闺名唤作‘媺娖’,你还是称小妹吧,这样她跟你学武功还方便些。只是切记要女扮男装,否则被朝臣们知道了又有话说了。”
朱慈烺为崇祯添上茶水。崇祯感慨地说:“我整天国事缠身,哪儿有时间听戏?今天感念慈烺一片孝心,这才出来排解烦闷。没想到这一段戏听下来,所有的烦闷都排解掉了。我要感谢你们的孝心。以后你们兄弟要相互扶持,有福同享,患难与共。”
他转向林凡:“我要赏你。你要什么赏赐?”
“叔父,既是在家里,您就不是皇上而是叔父,赏赐就免了吧。”
“哈哈哈哈!好,听你的!那叔父就给你留个纪念吧!”
说着掏出一枚小小的玉牌递给林凡。
林凡双手接过玉牌一看,玉牌呈方形,由上等的昆仑玉制成,牌面上刻着一只麒麟。
“凭这‘麒麟牌’可以在任何时候出入皇宫。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机会。”朱慈烺很为林凡高兴。
“谢叔父!”
“来,都坐下说话。”
三人坐下喝茶。崇祯兴致很高:“本来我在家里从不说国事。今天破例跟你们说说,也听听少年人的想法。”
“不怕你们见笑,如今眹这个天下,真是千疮百孔。就像一条到处漏水的大船,堵了前面后面漏,堵了左面右面漏。这个皇帝不好当啊!”
“皇上富有四海,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
“富有四海?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现在手里还有什么?除了数不清的麻烦,就一无所有了。鞑子犯边,流贼作乱,今天蝗灾,明天旱灾,后天瘟疫。满朝文武大臣只知道勾心斗角,谁也拿不出有效的应对之策。”
“以小侄愚见,国家诸多难题,其核心都是一个字——钱!’”
“你说对了!就是钱,只要有了足够的钱,国家的所有难题都有办法解决了。怎奈满朝文武食君之禄,到国家需要用钱时,谁也拿不出筹钱的法子。谁也舍不得给朝廷捐点钱。”
“父皇,办法其实也有。”朱慈烺很有信心地说。
崇祯对这句话很注意:“你说有办法?说说看!”
“这些天我和林凡聊了很多这方面的事。其实我大明朝不是没钱,而是钱都集中在富人手里。这些富人包括各地藩王,皇亲国戚,朝廷大臣,富商大贾,地主豪强。这些有钱人钱越多就越贪财,只要我们能拿出‘以钱生钱’的一条路,那这些富人就可能心甘情愿地把钱拿出来。”
崇祯眼前一亮:“以钱生钱?这个主意高明啊!慈烺,你和林凡好好商量一下具体细节,明天跟眹仔细说说。如果可行,就由你出面办好这件事。”
河南某地。闯王老营正在召开会议。
从商洛山杀出之后,一路进展顺利,队伍已经发展到两万多人。下一步的战略思想如何确定,两种意见争执不下。顾君恩、高一功、田见秀等人主张找一地休整、整编、练兵;而张宾、袁宗第、郝摇旗等人则主张抓住机会扩大队伍,壮大声势,占领更多地盘。
刘宗敏没有表态,但看得出来,他倾向于后者。
李自成忽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补之,京师那边情况如何?”
“回闯王,我返回之前把京师情报站的事务分成两部分,平日情报和与老营联络这部分由王掌柜负责,结交朝廷重臣部分由林凡负责。二人每天汇总情报,却不相统属。每十日由王掌柜用‘飞鸽传书’向老营发送一份情报。”
“近期朝廷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听说皇上有意撤掉熊文灿,改由杨嗣昌为几省督师。但这件事还没有最后决定。杨嗣昌好像不愿意来。”
“他肯定不愿意来,”刘宗敏插话道:“督师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熊文灿指挥不动这帮骄兵悍将,他杨嗣昌也未必指挥得动。哪有在朝里自在?”
“敬轩(张献忠字敬轩)那边已决定近日起兵,重新扯旗造反,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他一旦起兵,等于扇了皇上一个大耳光!到时熊文灿不用说保官了,老命恐怕都保不住。”李自成分析说。
张献忠一年前被朝廷招安,保留所部驻扎在湖广谷城。招安一事就是熊文灿一手办理。当时崇祯还就此事对熊文灿大加恩赏。如果张献忠出尔反尔,把朝廷玩弄于股掌之间,那朝廷的脸面何在?皇上的脸面何在?
“看来,这督师是必然要换人了。只是不知道是否换成杨嗣昌。”高一功道。
顾君恩慢条斯理地断言:“十有**就是他了。一来皇上目前只信任他,派别人来皇上也不放心;二来满朝堂的文武大臣谁也不愿意步熊文灿的后尘。这事议来议去肯定落到杨嗣昌头上。”
刘宗敏问:“这杨嗣昌比熊文灿如何?难对付吗?”
“此人博览群书,能言善辩,且对兵书战策有很深的研究。再加上圣眷正隆,手里权力比熊文灿大得多。从这一点来说确实不好对付。”顾君恩耐心分析:“不过此人私心过重,关键时刻可能为私心误了大事。这一点他比卢象升、洪承畴就差远了。再加上读书过多难免有纸上谈兵之嫌,能否统率这些将领,还在两可之间。”
李自成对顾君恩的分析十分满意:“看来咱们也不必紧张,该怎么打还怎么打。”转头问李过:“林凡那小子怎么样?还堪用吗?”
“这小子天生是个福将。咱们缴来的那些字画,当初差点当废纸烧了。这小子在字画店里一番胡说八道,一张画就卖了一千二百五十两纹银!”
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倒是张宾一点也不意外。问了一句:“一幅什么画?”
“好像是徐渭的,画的螃蟹。”
“《春意》,这画很有名。价格应该在一千到一千八百两之间。如今天下不太平,能卖到这个价儿,也是非常合算了。”
“还有更重要的呢,几天前他居然见到了皇上!”
众人又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
李过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遍。众人在这爆炸性新闻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纷纷把眼光投向李自成。
李自成的浓眉忽皱忽展,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中放出光彩。
“林凡得到了皇上的喜欢,还成了太子的兄弟。这等于给我们‘闯军’多了一条出路。”
他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弟兄们,当初我们扯旗造反,那是被逼无奈。如果真有机会能过上安生日子。谁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天天玩儿命?当然眼下我们还不能马上投向朝廷,那样敬轩就得骂我耍了他。我是说等有一天我们势力足够大了,有了跟朝廷谈判的本钱,再让林凡在那边活动一下,给弟兄们都谋个好前程,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众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他们刀头舔血、颠沛流离了多年,身边无数好兄弟都死了,自己也不知哪天倒下。曾经接受了朝廷招安,但归顺朝廷后还是被人当贼看,处处受人白眼。后来再次造反,也是受不了寄人篱下的感觉。如今皇上身边有了自己的兄弟,跟太子又是莫逆之交,那当然不一样了!招安之后就是真正的朝廷命官了!
“这林凡攀上了皇上,还会对我们忠心吗?他不会叛变吧?”顾君恩不放心。
李过很有把握:“应该不会。之前我也不放心这小子,所以对他做了长时间的考察。他是高闯王的人。子午谷全军覆没时不顾性命救了双喜;武关突围时又带回来三百多孩儿兵;算得上经过考验的将领。这小子虽然满口胡说八道,但极重情义,与双喜又是生死兄弟。他结识太子、结识皇上的每一步骤,事先都曾和王掌柜仔细商量,事后也向王掌柜说得清清楚楚。说明他没有藏私。我们可以信任他。”
“重情义的人一般都不聪明,聪明人多数不太重情义。这小子又聪明又重情义,咱老刘喜欢!”刘宗敏少见地给以表扬。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自成兴高采烈:“好,话说到这里,我们下一步的方略可以确定了,就按张宾先生的意见办。抓紧时间,扩充队伍,多占地盘,壮大声势,使‘闯军’成为义军的领导力量。这样我们就有了和朝廷谈判的筹码。”他转向李过:“补之,林凡那边非常重要,他也不必回老营了,就在京师把这件事给我办好。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他不用要钱。这小子赚钱办法多得是。”
“那就再给他派几个人手。从孩儿兵里选,让双喜给他挑。”
“还有什么事?”
“近日江湖盛传,东海出了个‘瀛洲榜’,排出天下武功十大高手,总哨刘爷位列第三。”
“前面两个是谁?”
“第一是曹变蛟,第二是满洲的多铎。”
“净瞎扯!”刘宗敏嘴上不在意,心里还是很得意。
“说是瞎扯,但也变成真的了。敬轩手下马元利排在第十不服气,整天叫着要和排第九的贺人龙比武,被敬轩骂了好几回了。”
“哈哈哈哈!……”
不久,“聚宝源”又来了五个伙计,为首的是尤二狗。
“你不是八队队长吗?跑这里干什么?”
“嘻嘻,我想林将军了。”
“闭嘴!叫少东家!”
“是!少东家。”
“那八队怎么办?”
“罗代统领又提拔了钱大刚。”
“先安顿一下,你们几个明天给我兄弟当陪练!”
“是!少东家。”大家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