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娴从西宫太后的寝宫出来时，晨曦正好，暖阳普照。这会儿前殿的早朝应该结束了有一阵子了，正好赶上宫濯用完早膳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时间。
宋清娴抱着几幅画卷轻车熟路地跑到了御书房。
宫濯的近身太监总管卫离正守在门前，站得笔直笔直的。
“嘘……”宋清娴抬起食指在抵在唇上，示意卫总管不要声张。
只是卫总管似乎不肯卖她面子，目光轻飘飘地在她身上掠过，扬声道：“晨曦郡主到——”
“进来！”宫濯的声音自御书房中传来。
潜入计划失败，宋清娴不满地嘟起了嘴，瞪着卫总管用口型说道：“不近人情！”
卫总管却不搭理她，腰身依旧挺得笔直，头微微一偏，竟看也不看她。
“哼！”宋清娴轻声一哼，抱紧了怀中的画卷，昂首阔步地走进御书房。
书房内光线正好，一股淡淡的墨香在空气中飘逸着，宫濯正端坐在案前奋笔疾书，而在他面前，堆了好几叠厚厚的奏折。
听到宋清娴进来的脚步声，他在奏折中抬起头来。
“哎，你先忙！我就坐在这，歇会儿。”宋清娴瞥了一眼案桌上的奏折，又瞥了一眼怀中的画卷，急声道。
宫濯点点头，对她这般行事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又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宋清娴在书房中随意转了一圈，自个儿从角落处拉出一方桌椅，在桌前坐了下来。那桌椅看着简单，但材质上乘，面上光洁澄亮，显然是常用的。
因百无聊赖，宋清娴又打开了那些画卷，虽然方才在西宫太后的寝宫里已经看过一遍，但这不妨她再观赏一遍。
徐雅，年十八，户部尚书嫡次女，貌美，擅书画。
赵莹，年十七，武凌侯幺女，姿容卓绝，文武俱佳。
秦香芸，年十九……
画面上除了美人们的画像，还大致地记载了她们的身份来历以及年岁等。
十八岁，若是在前朝，恐怕已算是老姑娘了，只是在大启，却还年轻。
大启朝民风开放，姑娘们大都愿意在爹娘跟前多留两年才出嫁，才及笄便早早嫁人的几乎凤毛麟角，尤其是近几年，皇帝迟婚，愿意等这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机会的姑娘们大有人在，一些姑娘甚至等到了二十岁，还未出嫁。
这也是宋清娴不喜自家爹娘从现在便开始替她说亲的原因，大好青春，不趁着年少好好地享受一阵，早早地嫁了人，过着那相夫教子的枯燥日子，岂不浪费？
如此想来，陛下迟婚倒是一件好事。宋清娴扭过头，支着下巴向宫濯所在的方向，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又翻开一副画卷，目光略过画像中人的容颜，落在画侧的文字上。
顾卿心，年十八，晋阳侯嫡长女。
昨日的赏桃会里，宋清娴记住的人并不多，但顾卿心却是那少数的人之一，更难得的是，宋清娴还听说过她的大名，知晓她是京中闻名的女子，才识过人，貌若天仙，端庄娴雅，可谓集才名、美名、贤名于一身，据闻自她及笄后，便有许多世家贵族子弟求娶她，媒人往来，几乎将晋阳侯府的门槛踏平，可惜晋阳侯府似乎早已意有所属，所有亲事都一一拒绝。到如今，顾卿心芳龄十八，正好作为陛下的皇后人选。
“晋阳侯的嫡长女顾卿心……果然是不错的，虽然离母仪天下还有些差距，但国色天香、温雅贤淑，也算配得上阿肃了。”
宋清娴打了一个哈欠，一大清早就被拉了起来，如今困意还不曾完全消去呢。她拨开画卷，干脆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室内顿时变得安静至极，只偶尔发出些许奏折翻开与合拢的声响。
宫濯批阅完一本奏折，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酣睡中的宋清娴，青丝细碎，落在她粉嫩的侧脸上，撩人心弦。宫濯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少许，忽而觉得这满桌子上的奏折，其实也不过如此。
宋清娴是被食物的香气勾引而醒的，睁开眼，蹬蹬地跑到隔壁的偏殿，果然看到了一桌子的佳肴，而宫濯正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宋清娴也不与他客气，极干脆地坐到了他对面，抓起筷子物色自己喜爱的菜肴，只是这一桌子十几道菜都是她素来喜爱的，倒叫她不知先从哪一道开始下手。
饱腹一餐后，已是晌午，宋清娴抚着自己的肚子，满足地喟叹：“知我者，阿肃也。”
“嗯！”宫濯乜斜了她一眼，腰板挺得笔直，起身走出偏殿，脸上虽然无甚表情，但心情似乎还不错。
宋清娴这才想起今日来这里的目的，赶紧站了起来，抢在宫濯之前跑回御书房，将那几幅画卷抱到了他面前。
“阿肃你快看看，这几个美人儿，你喜欢不喜欢？”
宫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捏了捏眉心道：“阿娴，我累了，想歇息片刻，你先回去吧。”
“啊？”宋清娴一愣。
在她的印象中，极少会听到宫濯喊累。他素来政务繁忙，没日没夜批阅奏折也是寻常，像今日这般只忙活了小半天便要歇息的情况倒是罕见。
她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疑惑地问道：“阿肃，你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不是！”宫濯不耐烦地拉下她的手，轻推着她往外走。
只听“嘭”地一声，双门紧闭，宋清娴整个人都懵了，待到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御书房门外，送她出宫的人也已经在不远处候着。
不就是选个美人？至于么！
宋清娴将画卷塞到站在御书房门口的太监总管卫离手里，捏着自个儿的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身份相貌俱佳的男子迟迟不肯成婚的原因是什么？她带着这个疑问回到了宋府，冥思苦想，除了用膳与睡觉，连洗漱那丁点儿的时间也都不落下。
宋太傅这两日外出未归，宋夫人秦氏在为女儿准备及笄之礼而忙得不可开交，因而今日刚休沐归来的宋家大郎便首当其冲地被逮住了。
“哥哥！”宋清娴一把扯住了宋清昱的袖子，杏目滴溜溜地转着。
宋清昱无奈叹了口气，任由自家妹妹将自己拉到一旁的亭子里。他这个妹妹素来古灵精怪，与旁的闺阁女子不同，因此，有时候他还挺怕应付她的。
“哥哥，你博学多才，能不能告诉我，一个位高权重，出类拔萃的男子，为何迟迟不肯成婚？”
“这……”宋清昱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左右四顾，见周围并无外人方松了一口气，“阿娴，你在说什么呢？一个云英未嫁的少女，开口便谈论外男的婚事，也不觉得害臊！”即便如今的民风开放，叫旁人听了去也是不好的，更遑论她口里那个男人还是当今圣上。
宋清娴与陛下亲如兄妹，感情深厚，这点宋清昱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在他眼里，自己这个妹妹似乎还被陛下宠得过了。
“嗤，怕什么！我也只是在哥哥面前说说罢了，难不成哥哥还会告诉外人不成？”宋清娴不满地撅起了嘴，墨玉般的眼珠子瞪着宋清昱，仿佛在控诉：不要小看她，她虽然不着调，但还是知道分寸的！
宋清昱抿了抿嘴，他深知自家妹妹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子，若不与她探究一二，只怕她还会去问别人，于是耐下心说道：“一个正常的男子，没有特殊的癖好，却迟迟不肯成婚，只怕是心有所属了罢！”
“心有所属？”宋清娴凝眉沉思了一阵，很快便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可能！阿肃镇日忙着处理政事，身边除了宫女太监，便只有上朝时见的那些王公大臣，他根本没机会遇上心上人啊！况且，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未见过他亲近过谁呢？他若真的有了喜欢的人，还能瞒着我？”
“这……倒也有理！”宋清昱点点头，眼神不自觉地落到自家妹妹身上。
若说陛下会亲近谁，怕是只有他这个妹妹了。
然而……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想什么呢？他这个妹妹才将将十五岁，在他这个哥哥眼里都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更何况是比他还大两岁的圣上。
他沉吟片刻道：“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陛下他虽无心上人，却不愿辜负自己，于是便守着一颗心，等那命定之人出现。”
“这样？”宋清娴狐疑地侧起了脑袋。
“呵……”宋清昱一笑，轻轻地敲了敲她的额头，“这也仅是一种猜测罢了，圣心难测，哪是你我能看透的？不过……以前常听人说皇家之人多情亦无情，如今看来，并未如此，你看陛下的叔叔祁王，不也是一个痴情之人么？”
祁王宫祁，宋清娴自然是认识的，事实上，在京中几乎无人不知祁王之名，令人耳熟能详的，除了他的权势与他的相貌，还有他的痴情，传闻中他错失爱人，起誓终身不娶，至今已是而立之年，仍是孤身一人。
那么阿肃呢？作为祁王的亲侄子，他也会是那般痴情的人么？
宋清娴不再作声，呆望着天空，似懂非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