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诞再看这城中的残兵败将,心生凄凉,走在城上也少了往日的雄风。突然看到北城上有个人干,随着风飘飘荡荡,一下子想起来了。
“还有你,我忘了把你给清理干净了。”诸葛诞自言自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人干下面,示意侍卫把蒋宇放下来。蒋宇已经奄奄一息,都没了温度了。诸葛诞扇了蒋宇几十个巴掌,才见蒋宇的胸脯微微起伏,发出几个轻咳。
“你小子还真他娘的命大。后悔了吧?”
蒋宇的嘴角居然挤出了一丝笑。诸葛诞认为自己看错了,仔细看,一样的僵死状,可刚才那一瞬绝不是错觉。
“呵呵,你也算有种。蒋宇,我诸葛诞一生就敬仰有骨气的人,你算一个,不屈了。”诸葛诞点指魏营的方向,“你不是听你老子的吗?你老子就在外面。今天你若是能爬到魏营,就滚吧,我绝不会让人再难为你一下。”
蒋宇的食指微微地动了一下,眼睛缓缓嵌开一道缝,他想用手撑地,可手肘连打弯的力气都没有了。蒋宇嘴角微搐苦笑着,身体像个茧蛹在原地蹭了又蹭,拱了又拱,幅度一点点加大,突然一骨碌滚下城墙的台阶。
诸葛诞大为惊骇,旁边的将士也张口结舌。
“开城门!”诸葛诞惊讶片刻,大喝道,“若此人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活着出去,谁也不许再伤他一根毛发。”
蒋宇在地上躺了很久,用头拱着城墙根,多次尝试后终于翻过了身子,趴在地面,又没了一丝生气。又过了许久,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城外,头部顶在地上、腹部渐渐拱起,就这样用头顶、肚子蹭、牙齿咬、下巴挠,一点点艰难前行。
魏营的人看到寿春城门大开,已经备战,久久不见有人出来,不禁心中犯疑。有侦察兵回来向司马昭禀报城中未有将士出征迹象,就有一个人不知死活在门内躺着,半天动一下又好像没动。不知为何?
蒋班一声嚎哭走出阵列:“定是我那苦命的孩儿,请都督允许我带一支人马前去解救。”全帐的人听到后,都动容了。司马昭也震惊不小,特予蒋班一万人马前去解救蒋宇,又派出文鸳、石苞各带五千人马为援。蒋班千恩万谢,整顿队伍,披挂奔来,在北城门外列开阵势。
蒋宇的头已经在门外,身子还在城内,看到蒋班的旗帜,心中一股暖流涌动,好似多了很多力气,想用脚蹬,可是根本使不出力气。他趴在那里不动,运行气力,用手摸起一块片状石头对自己的大腿外侧奋力一扎,麻木的筋骨跟虫蚁啃噬一般,酥酥麻麻,万箭穿心之痛,他凭借这股痛觉拼力一挺,肩部都挣到城外了,内心激动不已。
焦彝看不下去了,问蒋班:“大哥,为何还不下令抢人?”蒋班哭道:“诸葛诞性情固执,但最爱义勇之人,若是我儿自己出了城,便不会再伤他,若是我们进入城中强抢,就会玉石俱焚,我儿将会变成肉泥。”足足过了**个时辰,双方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蒋宇。蒋宇就剩两只脚在城内了,魏军的将士手中捏着一把汗,城中的将士也捏着一把汗。魏军将士默默给予蒋宇力量,盼着他完全出了寿春城就抢人、攻城。
诸葛诞看着蒋宇就要成功了,在城上哈哈大笑,对着蒋班大吼:“蒋班,有子如此,你不枉此生了。”
诸葛诞回身,满目凄怆地看了看寿春城剩下的老弱残兵和自己身边的死士,高声说道:“大家都出去吧,各奔前程。我诸葛诞要与此城共存亡了。”
死士们一个个面目狰狞,怒发冲冠,挥着手中的刀叉斧铲,叫嚷道:“我们与将军共存亡!与将军共存亡!”守城的将士也高喊:“我们与将军共存亡!”
诸葛诞仰头对天,两股热泪上涌,在眼中滴溜打转。
“滴答”落到他的手上,微微凉,“滴答”,又一滴微微凉意落到他的手上。他突然意识到掉在手上的不是泪,他摊开手掌,仰面看天,“滴答”“滴答”——是雨,久违的雨。诸葛诞仰天大笑:“老天弄人啊,老天弄人啊,我命当如此。”
此时蒋宇也拼尽全力挣扎到了城门外,蒋班大旗一摇,魏军冲了上来。
诸葛诞端刀上马,绕过蒋宇来战蒋班。死士一个个怒目圆睁冲进魏营,守城的将士也都抛火球,射箭加入战斗。那些营中行动不便的老弱残兵,知道魏军要进城了,也拿起武器准备在城中跟魏军展开巷战。
焦彝在乱军中,救回了蒋宇,若不是知道他还活着,怎么看都是个人干。
蒋班仗着比诸葛诞年轻,打了五十回合没分胜负。诸葛诞的死士要来助阵,被文鸳、文虎等人死死围住。胡遵之子胡奋见状来助蒋班。
诸葛诞一见是故人之子,不胜唏嘘:“大侄子,咱爷俩有今天,我是做梦也想不到。”
“叔父,你老了,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看鞭!”轮圆臂膀,退出几步一记猛抽。
诸葛诞渐渐不敌两人,汗透浃背,一个动作慢了,被胡奋一刀砍落马下。魏军将士一拥而上,一顿乱刀下去,诸葛诞被碎尸万段。诸葛诞的死士和将士知道诸葛诞已经阵亡,悲痛万分,但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依然奋勇抵抗,好像诸葛诞还在一旁拼死冲锋一样,直到身首异处。司马昭在远处观望,不禁暗暗佩服。
司马昭命王基率军马把寿春城死死围住,向城中喊话,若是出城投降,则赦免全部罪责。城中粮草已经断绝数日,一个出城投降的都没有。司马昭下令用发石车向城中抛石头,射箭,还是没人出城投降。雨一直没停,越下越大,寿春城下原魏军扎营的地方已经不见了树木、高丘。司马昭命人再度冲锋,城门被撞开了,魏军大队人马进到城中。那些残兵含着最后一口气与魏军展开激烈的巷战,最后被生擒活拿两百多人,余者全部战亡。
司马昭把刀置于其中一人头上,“都他娘算条汉子。你若肯降,我就既往不咎。”只有冷笑混在风中雨中。司马昭示意侍卫动手,一个人头滚落,脖颈处热气升腾,在冷雨中清晰可见,好似高贵的灵魂要归往天庭,追随心中的英雄。司马昭命人一个一个问,不信就无人投降,可是就像这场雨让诸葛诞失望透顶一样,诸葛诞的这些将士也让司马昭脊梁骨阵阵生寒。
从头到尾,二百七十三人,无一人投降,全部追随诸葛诞英勇而去,还有人高喝:“此生能与诸葛公同生共死,再无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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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有田横五百士今闻诸葛三百子金戈铁马成旧梦骨笔血墨画义字诸葛诞被夷灭三族。
儿子诸葛靚在叛乱初送至东吴做人质,后在东吴做官,东吴亡后,居家不仕。
两个女儿,长女嫁与司马昭同父异母的弟弟司马伷;次女嫁与太尉王陵,在淮南三叛第一叛时连坐而亡。
孙辈都是高官、王侯。
约六十年后,他的曾外孙司马睿做了晋国皇帝——晋元帝。
外结同生共死的兄弟,内有英姿勃发的儿孙,忠义流芳,威风沙场,男人活到这份上,不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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