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朦朦天亮时,隐隐听得院中有人喧哗,然而月桥调的香实在安神,夕颜已经很久没睡得这样安稳了,一时贪恋床榻,翻个身复又睡了过去。
大概日上三竿,她终于悠悠转醒,睁眼见流苏正勤快地往香炉中添些香丸。听得楼外似仍有喧哗之声,便伸个懒腰,边穿衣边问道:“外面什么事这么热闹啊。”
“夫人安排大家在准备花祭的事呢。”
呃,花祭?她顿时觉得头顶窜过一道寒流,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昨夜想花祭后某人大概不会再见了想得她有些心堵,便干脆选择性遗忘了。
她胆战心惊地瞄了眼墙上的挂钟,赶紧闭上了眼。
“…流苏,舞子她有没有来找过我…”
“哦,细雨姐姐确实来过了,说大家都在忙着为明天的花祭做准备,问小姐有没有时间,我说小姐你还在睡。”
夕颜缓缓睁开一只眼,颤颤道:“然,然后呢?”
“然后细雨姐姐说,既是如此,夫人说了,若小姐还没起,便让她接着睡吧。”
脑补出舞子冷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场面,夕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洗漱好,就要往楼下冲,刚冲到门后,前脚还没迈出去,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银履。
她装作没看见,错开一步要趁机溜走,那人一伸手,慵懒地挡住半边门口,抬眸淡淡的看着她。
她瞅了瞅他手里的托盘,嘴角一抽,开始默念:
他不是来送饭的,不是来送饭的,不是不是……
“我是来送饭的。”
倒抽一口凉气,夕颜定了定神,挤出一个笑容:“……大人亲自来送饭,小女子真是受宠若惊。”
月桥抬脚潇洒地踏进屋中,顺手扯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回了房间。
“睡了一上午,不饿吗?”
夕颜被他摁在椅子上,眨巴着眼咽了口口水。很简单的白米粥,豆腐花,一屉鲜笼,几碟小菜。其实没几个人知道白米粥是她最喜欢的了,虽然营养价值不高,但是又香又暖胃啊。她咬了咬下唇,想了想楼下,暂时也不需要自己吧……
于是神态自若,从容不迫地拿起筷子来。
没想到火候相当好,清香丝丝缕缕地溢出来,口感和素馨斋的实在大相径庭。夕颜心满意足地看了看雪色的瓷碗中洁白饱满的米粒,完全沉浸在美食的诱惑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侧面有一道目光幽深地投向她,当然也没有注意到某人的银发正极近地撩在她耳畔。她觉着脸有些痒,撇过头正对上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登时吓了一跳,颊上不禁飞上两团红云,只得堪堪地往旁边挪了一挪,然后再挪,再挪,直挪到另一张椅子上,埋头继续吃。
吃饱了,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不客气,低眉垂眼忸怩道: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因为你很闲,还是谢谢……唔,我去楼下帮忙了。”说罢一卷桌上的狼藉飞也似地走了。
月桥轻轻蹙眉,弯了弯嘴角,起身闲闲地跟了出去。
却说上乐的花祭是每六年办一次,夕颜长这么大也就见了两回,虽然场景蔚为壮观,但是每回都需要好一番折腾,她参与过一回就不想再参与了,今年的祭舞也是干脆利落地推给了疏影,诚然,她晓得舞子的脸色必定不怎么好看,溜进院子时也是蹑手蹑脚的。
院正中的花树那么恹恹零落的样子,似是赴不了明日的盛会了。往年这个时候本就没有它,只怪它今年过分留恋,不肯早早谢去。
夕颜搬着一盆鸢尾花姗姗走到祭坛旁,放下花,抬眼瞄见一个紫色的衣角。
“九娥?”
九娥阴云密布的脸从坛后缓缓地冒出来,对着夕颜幽幽就是一句:
“那个混账……”
夕颜将她扒着坛边的手挪下来握在手心,语气陈恳道:
“我知道,你世家祖传的剑断了,实在可惜,不过…”
九娥飞快地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不必再说,眼中泛着腾腾的杀气。
“此仇不报,非,君,子……”
夕颜暗想,月桥不仅是个妖精,还是个惹事精,仅上乐便已有两个仇家了,悲哉。边想边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转身与那人撞了个满怀。
夕颜盯着那双银履,咬着唇不抬头,心下只想,为什么这妖精一来我就神经迟钝呢,这实在让人心烦,还是尽快灭了他的好。
月桥轻轻擦过她肩,正色对九娥致歉,九娥冷冷地搭几句腔,夕颜在旁侧听得只觉好笑,轻描淡写地抬脚就要回避。
那人果然稳稳地扯住她的袖子,她只得收回腿退回原地,沉脸在一旁等着。
少顷,九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傲着脸潇洒离去。
“我得去忙了,那花阵要摆好久呢。”夕颜拂掉那只手,板起一张脸打量着坛边的布置。
“不用操心了,已经全权移交细雨了。”
夕颜背对着他幽幽道:“舞子夫人是不是说,我只需要陪大人你就好了。”
“不错。”
夕颜干笑几声,“舞子夫人的话,我向来都是拣着听的,我不认可的,就当她没说过。”
月桥像没听见一样牵起她的手,轻描淡写地说:“泛舟。”
那熟悉得如同牵着自己般的温润触感惊得她将手抽了回去,月桥撇过头看着她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凝着一泉深幽。
“我,我怕水,不,不行。”期期艾艾蹦出这一句话来,确是实情。
“我知道。”他轻声说,“所以我来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