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再次望向王越身后的这群“自彼来此”之民——尽管往事记忆一片模糊,他们凭着生存的本能,还是意识到了正和他们太守交谈的人里,有决定他们去留的重要人物。朗峰一行人目光扫过的时候,这群氓纷纷露出了讨好而温顺的笑容,条件反射般地点头、作揖。太守说了,要想过日子,就要好好听话。
朗峰沉默了几分钟,王越也没有催促,依旧笑意不减地背着手,等他答复。看来能做主发话的,就是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了。
权衡再三,朗峰开口,“如果我接受他们,你有何条件?”
等到了想要的答案,王越的官方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眼睛倏然一亮,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手掌大小的黑色木牌,一头打孔穿着一根松散打结的红中泛黑的绳子,看得出主人的悉心呵护,虽年月久远但色泽柔和、木纹流畅。摩挲片刻,王越递给了朗峰。
朗峰接过一看,一面竖刻“越王楼”三个大字,另一面竖刻“绵州王越”四个小字。
王越收起了笑容,竟是郑而重之地开口:“越一生不负绵州,不负百姓。绵州将倾之时,已尽我所能挽救。唯有一事抱憾终身,但求同袍共死、归葬故乡。”
众人显然听得云里雾里,等待他进一步解释。
“其实我的请求不难,我想去一个地方,和我的同袍们死在一起。然后麻烦你们带我们的骸骨回家。”王越想起了故人,眼角隐有泪光,又自嘲地笑言,“你们就当一个老人想要任性地死,但是他不能任性到不顾身后事。此行你们只需旁观,当走趟镖,绝无危险。”
(沈星河:这是,送快递吗?宋抓:白眼翻到后脑勺。)
指指木牌,王越道:“拿着它,就能根据指引到绵州,我会在越王楼恭候。邀约三日有效,如果你们不来,木牌会化为齑粉,氓仍然归你们;如果你们来,绵州仍有无主英灵,或有意外所得。”
话已至此,王越不欲多言,向众人肃然抱拳。
该走了,耽搁时间不能过长,不然绵州会收缩的更快。他转身一一看过自己带来的氓,冲他们点点头,温和一笑。
眨眼之间,王越凭空消失了。
***
朗峰雷厉风行,先把氓安顿在了方舟外的区域,让他们先自行划地而局。好在众人包裹中还是有基本的毡布被褥、锅碗瓢盆,暂时需要接济的却是弥足珍贵的粮食和水。
一个小时后,被打断的英灵试炼重新开始。
因为这个变故,朗峰和刘德福明显变得更加慎重而又隐隐焦虑。刘德福打开了离开豆腐店时随身带的那个手提箱,取出了一面铜镜,用箱子里的软布细细擦拭后,招手让众人依次过来。
按照当初的编号顺序,七月第一个上前,看向镜子。镜子里映出模糊人影,虽然铜镜影像反射效果不好,依稀能看出就是她自己。七月沉默不语看向刘德福,刘德福摆摆手,让她站在了自己左手边。
第二个是肖央,他漫不经心地走到铜镜跟前,瞅了瞅,铜镜镜面却似有感应,隐隐有波纹,镜子里远远走来一个魁梧身影,须发茂盛、四肢强壮。肖央有些吃惊,转头看向刘德福,刘德福却拉过他的手,放在了镜面,一阵涟漪后,镜子里空无一物。
“公输班啊……去陈默那边。”刘德福挥手把肖央支到了站在自己右手边的陈默身后。
第三个是韩深,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上来,死死盯住了铜镜。铜镜的反应和肖央相同,镜子里出现的是一个抱剑而行的高大男人,踽踽独行,浑身寂寞。
“干将莫邪……果然。”刘德福挥挥手,韩深默默走到了右边队伍。
第四个蔡一,她搓了搓手,就像是年会上台摸奖,有点期待的往镜子里看去。咦?一个全副武装威风凛凛的……女战士?这很不……中式啊。
“你这是远古神话英雄啊?”刘德福也惊讶地摸了摸头,“先辈曾经游历西方,没成想收纳的英灵有被唤醒的一天。去,去右边儿。”
接下来第五的宋抓,抓了个虞姬,去了右边。
第六的丁丁,镜子自始至终空无一物,波澜不惊,灰溜溜去了左边。
第七的向轲,镜子依旧一潭死水,去了左边。
第八的冯翅,镜子继续面瘫装死,去了左边。
第九的沈星河,决心打破魔咒,甚至趁刘德福没注意狠狠晃了晃镜子,依旧毫无起色,被刘德福赶去了左边。
第十的刘辛,镜子垂死病中惊坐起,竟然戏精地抖动了一下,英灵在镜子中逐渐汇聚成型。刘辛捂着嘴看向刘德福,眼中泪光闪烁,刘德福笑着摸摸她的头,“小辛,争气!老祖宗这是认可你了。去吧,右边儿。”
没成想,刘氏一族的英灵,就这么悄悄完成了传承。接纳刘辛的,正是刘德福身上日渐联系微弱的英灵——刘邦。
十个人,没成想,将将分成了个五比五的阵营。
刘德福看向左手边有些丧气的五个人,个个无精打采仿佛领到数学不及格卷子的懊恼学生。
他开口安慰道,“你们都是我能感应出来的英灵征召者,镜子里空无一物不是说你们不行,而是我们刘家的镜子里没有你们的英灵。”顿了一顿,他看向朗峰,“这也是我和朗峰决心接下王越所托之事的原因之一。僧多粥少,你们要去找你们的米下锅咯……”
朗峰也是眉头紧皱,“这个世界的人来的比我们想象中快。好在王越一行并无恶意,但这也提醒了我们,如果来的是饱含恶意的人,他们将如入无人之境,而我们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不知道你们是否玩过一款《文明》的游戏,一个国家如果想要存活下来,政体、军事、宗教、科学、文化等等缺一不可。但是在早期,要想活下来,一定要有足够的武装抵御力量。”朗峰缓缓看过众人,“方舟资源总有枯竭的一天,我们要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实现自力更生。我接纳王越带来的氓,也意味着我们开始了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努力。他们是民,你们是守护这片土地和民的人。”
刘辛看看朗峰,问出了众人目前心中最关心的问题,“那三天后,去绵州……谁去?”
朗峰面色愈冷,或许科学家更加理智、或许冷血才能存活,他声线冷硬地回答,“有限的资源要用到最重要的地方。唤醒英灵的这五个人,我都不会让你们去,并且会提供训练舱尽可能多的条件让你们迅速强大,守卫方舟和这个时空。而还没有获得英灵的这几个人,我会让陈默带你们去执行这次任务。而你们回来后的状态,也会决定你们后面将获得的资源。”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丛林法则从未改变。
七月微微笑了,似乎是早就猜到,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沈星河面色一变,随即不屑地撇嘴,就算朗峰不这么说,他也是要去的。没有英灵,在这个时空就像个手脚被缚,既不能做事情更见不了沈镜那个老头子抬杠,说什么他也要去绵州请一个英灵大哥“上身”。最气的就是鲁班居然不认自己,鲁班不是土木祖师吗?……沈星河内心吐槽机已无限开启。
丁丁则是瞅瞅七月又瞅瞅向轲,他的心理素质向来差一些,总想从冷静的人那里寻求安慰。
向轲摸了摸冯翅的头,看向她自上方舟后就时时忧郁的眼睛。虽然她什么都没跟自己说,他也大致猜到她为什么难过。真正的难过,旁人其实无从安慰,“感同身受”只是一种不切世界的苛求。他暗自下决心不管此行如何,都要保护好他的姑娘。
蔡一却是面色突变,她直接问朗峰,“他们现在还是普通人,去绵州要穿过结界,难道让他们都变成氓么?”
朗峰“呵”的一声冷笑,“早在你们检查和休眠的时候,我已经对你们每个人的大脑信息做了扫描和备份。去,当然有代价;就看你们回来拿什么给我换你们的过往回忆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向了朗峰,神色不明。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唯有交换,才是世间颠扑不破的黄金法则。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