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又叩响了门。
啪嗒,啪嗒,啪嗒。不急不慢,轻轻的三声。
雾时想假装没听到。因为她知道,师父是来杀这只小树魔的。
但她怎么忍心。
她埋着头,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身子深深低着,她甚至不敢偏过头去看一眼小树魔。
它还在吧唧吧唧啃着桂花糕,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好……好吃……!”天真烂漫地像个孩子。可它该知道,那悠长清脆的敲门声,是它死之将至的预告。
雾时知道逃不过,即便她将师父关在门外关一万年,小树魔也逃不掉那最后的命运,修仙界要它命的人太多了。
与其如此……她颓丧着打开了房门,甚至没抬头看白清让一眼,便和他擦着肩,走出了门外。
“雾时。”白清让在身后喊她,“你去哪。”
雾时的背僵了僵,而后突兀地笑了两声,说:“总不能让我亲眼看着师父杀了它吧。”便迈开了步子。
身前身后都是簌簌的风,夕阳西下,风也凉了,不知道是不是秋天要到了。
她一步一步,缓慢地从内殿,走到了外殿,穿过长长的走廊,路过她当时拜师的地方,想到那日耀眼绚烂的日光里,师父白衣飘飘的样子,心头思绪便更繁杂了。
师父,到底跟当年的案件有什么关系?那起案件的内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只小树魔知道她父亲卖的宋记桂花糕?
她和师父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她尚未知晓的牵连?
她不明白,这些事情对这个年纪的她来说太沉重了。
“雾时!”是流萤在叫她,她正和众人们一齐坐在空旷的山巅上打坐。
雾时恍惚抬了头,对上流萤的目光,无力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没精打采的?”她问,“那只小树魔怎么样了?招了吗?”
话音未落,凝神闭眼打着座的众人们却齐齐抬头看她。唰的一声,目光如炬。
好像突然天上多了许多许多的太阳,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地照射着她。
她自行惭愧。
“啊……我,我不知道。”她支支吾吾地开口。
孟钦与离她很近,闻言抬了抬下巴,虽打着座比她还要低些,可这目光却让雾时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怎么?风神这么久了也没审出些什么?”话里有些细微不易察觉,但又让人无法不注意的嘲讽与轻蔑。
雾时握了握拳头,即便她也怨师父,可她的师父绝不容他人置喙。
“孟掌门不也是么?”她反问。
孟钦与的眉尾跳了跳,随即又轻轻扬起了眉头,笑道:“你这孩子倒是有些脾气,真不知道风神从哪儿找了你这么个徒弟。”
众人干巴巴地附和着笑了起来。秋蝉衣和卫凌云互相看了看对方,按捺住性子并不曾多言。这番情况,如果他们此刻便偏袒雾时为她说话,只怕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对了,风神还不曾介绍,你是哪里人?”却是遥遥坐在一端的商枝低低开口,声音没什么波澜,一如他先前说话的语气一样,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说什么都只是随口一提。
雾时的太阳穴跳了跳,她想起师父交代过,无论何人问她出生何地,都不能说是姑苏城。
“我忘了。”雾时也刻意用一种相当随意的语气说道,又笑了笑,道:“既是修仙之人,前尘往事如何便该忘的一干二净,雾时只晓得,如今我是风神白清让的弟子。”
说完这番话,自己却也慌张的不行。
出生何地,如何会忘,她只需照实说是姑苏城,那又会怎样呢?谁会在意出生地这种奇怪的事,却不知师父为何不许她告诉旁人。
她只好用这样拙劣的说辞来掩饰,可是在商枝这样德高望重的人面前……她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这些官话倒学得十足十。”孟钦与似笑非笑地接了句话,而后便闭上了眼去,继续专心打坐了。
显然对她到底出生何地这种事根本不感兴趣。
呼……雾时长长的舒了口气。
“遑论修不修仙,还是不能忘本啊。”隔着热烈的残阳,商枝正襟危坐着,正色看着她,眉头还是皱得那么紧,一脸严肃。
雾时欠了欠身,低头恭敬道:“谢商掌门指点。”也不多加辩解,此事就当作她理亏,如此揭过了。
只是她没看到,在她低下头欠身行礼的时候,那端的商枝看向她的目光,是怎样的深思与肃穆。
“好了好了,流萤,你跟着雾时四处去逛逛,难得来一次。”秋蝉衣开口催着雾时离开此地。
雾时知晓她的意思,心下感激,便赶紧拉着流萤离开了。
两人手牵着手狂奔着,最终走到了半山腰的厕所处。
流萤乍一看见这仙气缭绕的辟灵谷上,突然有这么个格格不入的茅厕,吃惊得很。
“怎么辟灵谷会有这种东西?”
雾时也忍不住笑了笑,道:“师父嫌弃很久了,却一直不得闲,没空改。”
“唉,风神啊,他是真的不容易。却不知这世人为何盛传他与当年那起案件相关,真是奇怪,风神怎会和魔族为伍。”
听到流萤提及当年案件,雾时凛了神,问道:“当年到底……是什么案件?师父怎么了?魔族又怎么了?”
流萤缩了缩脖子,四处张望了下,才悄悄凑过来低声道:“现如今的魔族都生活在沉昏岛上,跟我们凡人互不往来,你是知道的吧?”
“嗯嗯。”
“但其实百年前,魔族一直都是生活在我们凡人的土地上的,所以也时常会有人魔之战,就为了粮食啊女人啊土地啊这些问题。”
“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雾时问。
说到这,流萤便有些激动:“百十年前,魔族当时的首领千沉,发动了大规模的人魔大战,势在消灭人族,让魔族一统天下。那时候啊,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我们人族几乎灭亡。最后决战之时,修仙门派的精英们步了个阵去埋伏那千沉,但却需要一个人独身前去引诱他来到这陷阱中。那时,便是风神他站了出来,名不见经传的一位年轻人,当时大家是不服的,但那时已声名显赫的卫凌云却说让他试试,一众修仙界的翘楚都已置身阵中,除他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便让他去试了。”
“结果就是那一战。”雾时接过流萤的话茬,继续讲了下去,耳畔风声簌簌,高大的林木飘摇,她说:“千沉被引至阵中,察觉到有埋伏,欲脱身而去。为了给布阵的众人拖延时间,师父独身一人,在阵眼中和千沉大战三百回合,天地失色,在大阵将破之际,师父突然顿悟,得道成仙。那夜,他成仙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直直将千沉劈得灰飞烟灭。”
这样讲着,她仿佛看见那时飘摇的风雨中,天地动荡,而师父只身一人站在天地中央。大地崩裂,天雷震颤。他白袍浴血,目光清寒,有巨大而耀眼的光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
炽热剧烈的光照亮了整个夜。
他,白清让,成为了天地间第一个仙,成为了照亮人族无边黑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