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历史,她是知道的,爹爹与她讲过很多遍。
流萤接着道:“魔族此战大败,退居了沉昏岛,与人类隔绝。那时的修仙人士本主张斩草除根,是风神说就此作罢,往后互不干扰便可。”
“那这跟不久前的案件有什么关系吗?”雾时问。
流萤想到此,目光有些闪躲,她看了看雾时,很快摊摊手说:“谁知道呢。或许就是因为百年前风神心软放过了魔族,所以当魔族又捣了什么乱子的时候,他们便总会想到去责怪风神吧。”
雾时有些郁郁不平,反问道:“这算是哪门子道理?师父可是打败大魔头千沉的人,他们有什么资格怀疑师父跟魔族有什么牵扯?”
流萤忙摸了摸雾时的头,缓声安慰道:“没事,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关系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句安慰落在雾时的耳朵里,却又像根刺一样,尖锐地刺激了她。
她突然想起师父刚才飘摇的目光里,沉声说的那句话。
倘若问心有愧呢?
师父他……当真和魔族勾结了吗?他有什么苦衷吗?他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怎样,想不想下山去转一圈?”流萤突然鬼鬼祟祟道。
雾时眼睛亮了亮,问道:“可以吗?”
流萤“嘘”了一声,探头探脑地四处望了望,说:“没关系,按往常的习惯,他们得在山上再呆个十天半个月,然后等风神出来,搞个闭幕仪式再结束。在此期间,可没人会管我们这些小辈。”
“那……那我们下山去哪?干什么去?”雾时怯怯道,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
流萤笑了笑,随即牵起雾时的手,道:“管他呢,先下山再说。”
她低头碎碎念了句,背后的剑便闪着亮光落了地。
流萤踩上去,将雾时的手往自己腰上一扣,道:“走咯,抓紧些。”
话音刚落,剑一个俯冲就升了空。
雾时吓了好一大跳,紧紧抓住了流萤,在空中凌厉的风中恍惚回了个头。
空旷的山巅上,高耸屹立的如梦殿,里面的师父,还有不知是否还活着的……小树魔。
辟灵谷的种种就这样在她身后渐渐远离,直至消失在视线里,丝毫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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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灵谷里,白清让颓然地站在原地看着雾时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沉默着抿了抿唇,转身关紧了门窗,走向了小树魔。
小树魔还埋头啃着那桂花糕,明明知道雾时离开了,却强迫自己没有抬头去看她离开的背影。
也许不告别,就能真的再见吧。
“你怨我么?”白清让站在它跟前,高大又瘦弱的身子在小树魔面前打下深深的暗影,这暗影遮挡住了它目光里所有的光,却也挡住了所有的灼热和刺眼。
它瘪着嘴,把眼泪逼了回去,摇了摇头。
当年那事之后,是他找到了它,并不曾询问什么别的,却将它悄悄安置在了辟灵谷的寒潭里,好吃好喝的养着。
若不是此番孟钦与特地寻去了寒潭,它相信白清让会一直保它平安的。
可是如今,它既已被发现,独善其身想必是不可能的了。为了……保护那个人,对于自己的死,它并没有太多不舍和悲伤。
只是……它闭了眼,有灼热的泪从眼角滑落。多少……还是会牵挂那个人的啊。
“答应过他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白清让像知道小树魔在想什么似的,轻声道。
他的目光悠远绵长,不知看向了何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但小树魔却放心了,它虽不晓得白清让与他的渊源,可在那事之前,它常看见白清让与他在一处,有说有笑。
只是不知他怎会跟白清让扯上什么关系……神魔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纠葛,它一个尚未修成人形的小树魔虽搞不明白,但多少也知道神魔两派势不两立。
不过,既然是他所托之事,白清让应当会做到吧。
白清让慢慢走了过来,坐到床沿上,看了它一眼,问:“还有什么想吃想喝的么?”
小树魔脸上缓缓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摇了摇头,说:“可以……可以,睡……睡觉了。”
声音稚嫩天真,眼神纯真无邪得像孩子心满意足地看向父母的神色。
白清让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蹙,随即缓慢伸出了手,将小树魔扶好躺下,将洁白无瑕的被单盖上它鲜血淋漓的身子。
“好。一觉醒来,都会变好的。”他说。
冰凉的手缓缓抚上小树魔的眼睛,一阵清风掠过,他再抬手时,小树魔已闭上了眼,安安稳稳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再不能醒过来。
它墨绿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嘴角有微微上扬的弧度。
白清让抬手替它擦去了那滴泪。
是温热的。
但愿它……果真没有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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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多少年前,在穹晖山上,他也是这样。
在某个雨夜,蜷缩在泥泞的地里,饥寒交迫,脸上挂着冰凉的水,分不清是雨水或是泪水。
但应该不会是泪吧,印象中,自己从未哭过。
可那时,突然揽起自己的那个怀抱,还是让年幼的他鼻子酸了酸。
当年的他,连走路都尚未学会,就被迫要独自过活。
若不是那个人,他也不可能活到长大成人的年纪,更不会修炼成仙。
当年他在人魔大战中脱颖而出,悟道成仙。自此之后,世人便更推崇穹晖山了,道他是在穹晖山的灵气滋养之下才得以年纪轻轻便成了仙。
只有他知道,在穹晖山的那些年,若不是那个人,他甚至活都活不了。
助他成仙的并不是穹晖山的灵气,而是那个人。
可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呢,那个人,他毕竟是魔。
他毕竟……是多年前陨灭的魔族首领千沉的哥哥。
那个修为长进大大高于千沉,众望所归却无心魔族事业,悄然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的魔族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他……居然是助白清让成仙的人,谁会信呢。
白清让轻轻笑了声,笑出来的声音却有些凉薄了。
想来,那件事应当瞒不了多久了。他该快些教雾时仙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