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老头,一个糟老头,头发梳的不齐整,一大半头发都是花白,衣服也不讲究,上面有几处针脚丑陋的补丁,眉毛很浓,全黑。
清王是来找幽澈的。
幽澈没看到。
就看到一糟老头。
他一拍门板,一脸嫌弃的将目光从老头身上移回来,死死的盯着白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我要见幽澈,你带我见这个老不死的丑东西做什么?”
门板很脆弱。
他这一拍。
坏了。
门板坏了,房间自然不能再住,老头见此,很生气。
清王惹了大麻烦,又不自知,一指老头,“白歌,你果真不怕死!竟然敢拿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老头糊弄我。说,人到底在哪。”
白歌囧。
她认真的纠正,“我怕死。”
清王,“那就如实招来!”
白歌囧。
她指指老头,“这就是你辛辛苦苦要找的人。”
清王的血气翻涌,嗓子难受,发音不怎么悦耳,又连日奔波劳累,疲惫之极,加上得了病后整日焦虑郁结于心,不堪对人言,整个人几乎处于一种烦躁的即将失去理智的状态。
不但口不择言。
更火气如雷。
他快要疯了,“你该不是想说,幽澈得了怪症,几天不见变成这鬼样子?糊弄谁呢,你当我三岁小孩。”说话时,他烦躁的扯了下衣领。
此时。
清王像一个臭虫,嗡嗡的叫个不停,可是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响应。
白歌像一片云,淡定的保持着自身气度。
而老头。
像久在深山的古木。
清王眼拙,没认出他的价值,老头可以忽略不计,老头关心的是,“你弄坏我的门板,赔钱。两千两。”清王一听,“你是不是疯了,一个破门,敢狮子大开口要两千两。”
老头摊手,“赔钱。”
清王不赔。
他不但不答应老头的要求,一气之下,连窗都拆了。
然后站直。
做出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惹的万千少女芳心暗许的雅致君子,不再是熟读经史、博览群书的清王,不再是身份不凡的贵族,而是一个地痞恶霸。
这一面是被逼出来的。
见此。
白歌很开心。
她看惯他的伪装,终于逼出了他的真面目。
她忽的笑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
她从没在清王面前这般笑过,对于她清冽的笑,清王是陌生的,但不得不承认,很美。清王自然无心欣赏,奇怪的是,他突然觉得毛骨悚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说,“你笑什么?”
白歌,“笑你蠢!”
他一伸手,就要挥他一巴掌,“我不打女人,可你不但该打,更该死。”
白歌,“呵呵。”
清王身手,不及她万分之一。
他的巴掌。
自然落空。
清王事事都不顺利,新婚之夜,被下了绝后的□□,娶了两个如花般的女子,一个都不能碰,良辰暖宵变成了黯然神伤;之后求医若渴,拉下脸暗中寻医;为此,整夜整夜的失眠。
好不容易求医有门,屈尊降贵、亲自登门找廖神医,被告知不在谷中。
一路颠沛的赶回,幽澈却不在。
!
来找幽澈,没见到人。
还被老头讹诈。
他抽出剑,指向白歌,“我要杀了你。”此举纯粹是为了泄愤,他已经不指望能利用白歌找到幽澈所在。他现在就想,杀人!杀人!杀人!
上天很有趣。
他准你做梦。
准你幻想。
但始终,假的还是假的。
清王要杀白歌,这件事本身就是痴人做梦,一场幻想。两人之间,是天壤之别。她若出剑,他必死无疑。只是,白歌没带剑,也不打算出手,她就站着,不躲不闪。
清王一愣,这是吓傻了?
不应该啊。
如果说以前清王不知道白歌性情,此时对她的胆大包天却是亲自领教了的。
白歌开口,只一句话就让清王乖乖的收回剑,“我带你见的人。姓廖。”
姓廖。
这两个字落入清王耳中,在心底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
这世上,姓廖的人太多。
他要找的。
却只一个。
廖神医!
他定睛看了下老头,再看看白歌,“你肯定又在骗我。”用的明明是肯定的语气,心里的不确定却越来越多。他没见过廖神医本人,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证明真假的。但万一。
万一是真的?
他刚才一口一个丑老头、糟老头,拍了门板,拆了窗户。
对方肯定记恨他!
老头懒得看清王,拿出一块城主令。
清王一惊。
真的是。
随着清王陷入震惊中,他手里的剑咣当坠地,发出刺耳的响声,像悲鸣,像讽刺。
老头接着说,“你刚出生的时候,一脸短命相,长的又黑又丑,还从娘胎里带了南风国宫中所有太医束手无策的恶疾。是你父皇,许我一城,我才破例救,并为了改了面相。”
总结起来就是:命是我给的,脸也是我给的。
但你现在。
不要脸。
不要命。
!!
至此。
清王再也不怀疑。
刚才老头拿出的那块城主令,就是父皇当年求医时许的那座城。这段往事,父皇也曾亲口告诉过他。他拱手,“晚辈刚才多有冒犯,请见谅。”
老头,“我不见谅。”
老头,“我不原谅。”
清王赔着笑脸,“这陋室,前辈应是住不惯,不如去我府上,也好让我报当年救命之恩。”
老头,“不去。”
他很傲娇。
清王斜眼看了下白歌,一个劲的使眼色:快帮我说说情,将来必有重谢。
白歌佯装看不见。
清王眼都快抽筋了,白歌也没动静。
他各种暗示。
她各种忽略。
清王拿出随身所有的银票,走到老头面前,“这是赔偿您的损失。如果不够,我再稍后亲自奉上。还请前辈消消气。实在是我眼拙,家里又出了许多事,才会在言语上有所冒犯。”
接着。
他各种道歉。
老头就一个态度,“我不原谅你。”
清王,“这。”
清王的脸早就挂不住了,要搁在以往,绝对甩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人。他是养尊处优的人,哪曾这般低声下气过。但现在,为了自己那难以启齿的隐疾,实在是不忍也得忍。
他定了定神。
向前行礼。
这幅人畜无害的温善模样,和先前的气势汹汹截然相反。
对此,廖神医视若无睹。
清王陪着笑脸,诚意满的都快要溢出来,“只要能让前辈消消气,让我做什么都行。”
白歌在心里冷笑。
做啥都行?
让吃屎呢?
廖神医闻言,哈哈一笑,这笑和愉快欣喜没什么大的关系,纯粹觉得清王可笑,他本能的疑问就是,“真的是做什么都行?你确定?”
清王,“是。”
于是。
廖神医傲娇的开口,“这门板,这窗,赔我一万两。”
清王心一紧。
想骂人。
这破房间都不值一百两,门和窗就敢狮子大开口要一万两?是不是疯了。
当然,他只是想想,不敢明说。
回复,“好。”
清王单纯的以为廖神医的要求就是赔钱,自己应了,求医这事就算成了,正准备问神医什么时候方便去清王府住,却被廖神医打断,“我这鞋子脏了,需要有人擦擦。”
现场就三个人。
神医。
白歌。
清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是让清王帮擦鞋。清王焉能不明白廖神医这是在恶意报复他,刻意恶心他。他犹豫再三,站在原地不动。
擦鞋这种事,是下人做的。而他是清王,是人上人。
他不能。
对于被要求擦鞋,清王是真心不愿,心里一百一千个抵触,他可是清王,是南风国皇帝唯一的弟弟。是除了皇上外,唯一的皇脉。怎么能做这种丢人现眼、卑贱羞耻的事!
廖神医冷哼一声,“不愿?那你走吧。”
清王,“!”
他眉头绞如麻绳,因忍的格外辛苦,额头青筋已然暴起,一根一根的青跃然出现。
整个脸,有些扭曲。
最终。
走向廖神医。
弯下高贵的身躯,背部的脊髓曲折,膝盖抵着地面,仔细的用袖子给廖神医擦鞋。
耻辱能够激发仇恨。
耻辱越浓。
仇恨越盛。
如果说清王一开始对廖神医是真实的厌恶,那么现在就是泼天的恨。恨意汹潮,翻滚不息。他生平从没做过这种下贱的事情,眼下却不得不用名贵的云锦袖,给一个破老头擦鞋。
他好恨!
恨到在心里暗暗发誓:等病治好,亲自将廖神医,千刀万剐,体无完肤也决不罢休!
鞋子擦好了。
清王立刻起身,不敢再看地面,就怕余光扫见廖神医的鞋,又想起刚才那幕屈辱,“前辈什么时候随我去王府。”事实上,他看或不看,屈辱就在那里,不曾走远。
廖神医,“我不去。”
廖神医,“我没消气。”
!
清王的怒意,超出言语能表达的范围,他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被耍了!
做了这么多,对方还没消气。
真可恶。
他心里无论有多少厌弃和恼怒,都想尽一切办法忍下,现在的头等大事是治病,他的病再拖下去,只怕整个人都疯魔了,于是强撑着笑,“前辈到底要如何,才肯完全消气。”
廖神医,“我要你跪下认错。”
跪下认错,是两个词。
对清王来说,认错已足以让他肠胃翻卷,浑身扎刺般难受,心里如坠巨石。
还要跪下?
不行。
他脱口而出,一口回绝,“你不要欺人太甚。”
廖神医无辜摊手,“不愿意就直说,赖我做什么?我有欺负你么?刚才是谁信誓旦旦的说,做什么都愿意的。我可没逼你。”
清王,“!”
这是一个选择题,跪还是不跪?
也是一个计算题。
跪了,可能就痊愈。
不跪,终日彷徨。
清王在心里选了很多遍,也计算了很多遍得失,终是,折了那高贵的膝盖,咣当一声跪下,他把头埋的很低,快要低到尘埃里,几成匍匐之态。
跪的看起来很虔诚。
但其实。
不然。
他之所以把头埋那么低,是怕别人看见他扭曲的面容,饱含仇恨的双眼。
他说,“对不起。”
看到这幕,廖神医开了金口,“我原谅你了,我气消了。”
接着说,“你走吧。”
清王,“走?”
走哪?
清王快速的站起来,“前辈何时去我府上,为我诊治?”
廖神医,“不去。”
清王,“你耍我?”
清王自打出生到现在,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他无法理解自己竟然会被一个老头耍的团团转。而此时,白歌如冰锥般的声音响起,“神医从来没答应替你诊治。”
是的。
把故事再缕一遍,把对话再回忆一次。
神医从没许诺什么。
是清王蠢。
他以为对方只要消气了,就代表肯替他治病,但消气和出诊,是两回事,不能一概而论。
忽然。
清王握着剑,指向廖神医。
杀意蓬勃。
从进入到这间房,清王一共萌生过三次杀意,第一次是想杀了白歌,以派遣心头之怒,第二次是盘算着将来把廖神医千刀万剐,第三次就是现在。
他等不到将来了。
太气愤了。
白歌冷嘲一声,“这就受不了了?恼羞成怒了?真的不再争取一下吗?说不定你苦苦哀求,求的久了,神医就会答应替你诊治呢。”
这话听着像单纯的嘲讽。
但其实是火上浇油。
白歌在激怒清王。
故意激怒。
清王哪受得了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他,下定决心,谁来都不能阻止他杀人。
利剑出鞘,不沾血决不罢休!
他的剑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廖神医身前,再需要一眨眼的时间,按照他的理解,就能杀了廖神医。正在这个时候,一声冷笑传入,“清王好大的脾气啊。”
这是一道男声。
很年轻。
现场就三个人,不可能是身为女子的白歌,不可能是年迈的廖神医。
也不可能是自己。
那么。
是谁呢?
答案很快揭晓。
一个黑色锦衣的少年出现,他的容颜还和从前一样无暇完美,但在清王看来,简直比起地狱的恶魔,有过之而不无及。清王一声怒吼,如惊雷,“幽澈,你竟然还有脸来见我?”
少年徐徐走近,“我脸还在,不用挂念。”
他一身黑衣。
一头青丝。
黑玉束发。
能黑的地方绝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