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大婚当日,从清晨始,阖府众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我听着外面的喧嚣声,不禁也被这喜庆的气氛所感染,恢复了孩子气的那面,围绕着清平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
清平含笑耐心的边一一回复我关于亲迎和拜堂的种种问题,边挑了一件绣着扶桑花枝的妃色广袖留仙裙为我换上,挽好了回心髻后,又递过一片薄薄的口脂。
我微微抿过后,向着她撒娇般抱怨“姑姑,今日是舅舅大喜之日,你可别把我打扮成了如梨园弟子那般,平白让他人看了笑话。”
清平凝神看我半晌,眼中似有波光,像在看着她的珍宝,她将我轻轻推至镜前“公主,你自己看。”
我懒懒回过头,瞟了眼镜子,只一眼我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镜中女孩睁大了眼,眼眸乌黑,妃色更衬得她肤白如雪。广袖宮装妥帖地合着女孩纤细的腰线,嬛嬛一袅,不堪一握,火红的扶桑花好似有着生命,映着香腮上的浅色红云,蜿蜒盛放于裙裾之上。腰带有纯白流苏轻轻垂下,随着呼吸轻微地浮动,女孩的唇角微微上翘,胭脂薄薄化于其上,眉眼青稚却难掩深处的点点娇媚,混合成一种奇异的美。
这是我么?我还有些恍惚,头上忽觉一沉,却见清平拿着一只云凤纹的金步摇缓缓插入我的鬓发,“公主还未长成容貌就已如此明艳,需得戴些首饰压一压,才能更显天家威严端庄。”
清平透过镜中深深看我,又好像是透过我看向什么别的人,半晌过后她轻抚着我的鬓发,轻声道“公主,咱们出去吧,舅爷这时候应该也要去崔府迎亲了。”我点点头,随她一同推门而去。
远远地还未至前院,就已听到锣鼓喧天,我和清平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就到了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院中。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正红喜服的舅舅,他正微俯下身,外祖父与他在交代着些什么。
不多时,仆从就提着两只大雁来了,我不解地扯了扯清平,问她为何外祖父要让舅舅带上两只大雁,她抿着唇笑道“吉时一到,郎官要亲自率领仪仗前往迎娶,而依仪礼,男方至女方家迎亲,要先进雁为礼,称其为 ‘奠雁’。”
她看我仍有些不解,接着又道“雁一生中仅婚配一次,配偶之间形影不离,二者中若死去一只,另一只则形单影只孤独终老。‘奠雁’之礼因而意指了夫妻之间坚贞不移、琴瑟合鸣的愿望。”
我恍然大悟,看着那两只大雁,心下偷偷的想,不知日后我会否也有男子进雁为礼,与我白头偕老。
“熙和”正想着小心事,忽听到有人叫我,我忙抬起头,原来是舅舅和外祖父已看到了我,舅舅正向我招手。我忙走过去,甜甜地笑着作礼“熙和恭贺舅舅新禧,希望舅舅赶忙将舅娘带回来,熙和已经等不及想见到她啦!”
舅舅笑道“鬼丫头,就你会说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又忽道“熙和,平日里你穿的太过素净了,不过到底是我谢家的孩子,打扮起来就是好看。”
舅舅是个总能带给别人温暖的人,但被他夸好看,倒还是第一次,我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外祖父在旁一直微笑地看着我们,此刻及时地开口“煜儿,莫误了吉时,让崔家等急,快去吧。”
“是”舅舅干脆地应下,又朝外祖父躬身深深地一拜,利落地翻身上了马,带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府,我和外祖父将他送至门前,又微笑地目送着他远去。
舅舅走后,外祖父便让我先回去歇息,说晚上怕是会闹得很晚。我想了想,自己的确也好像帮不上什么忙,就谢过了外祖父,带着清平沿着一条小径,想慢慢穿回阁中去。
路过一座假山,我已走了过去,清平却忽然拉住了我,冲我做了一个屏息的手势,我不明就里,却也随着她贴了过去。
假山幽深,我与清平靠在石壁旁,仔细地听,不多时一阵女人压抑的呻/吟声传来,我和清平面面相觑,我拧起眉头仍有些不知究竟,清平却红着脸想把我拉开。
突然听到一个喘着气的低沉声音“今晚谢府上下都忙着,听我的,没人会注意到你。”
我赶忙反手握住清平,示意她继续听,她也意识到事有不对,正了颜色,侧脸又靠过去。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谭郞可莫害我…啊…那老爷的书房…可是说进就能进的?”
男人又哄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害你。”
待又是一番云雨,他又蛊惑般缓缓开口“你就依我所说,去谢岚书房中翻找一番,如若能找得到曦帝的密诏,我家主人就会赏金百两,放我出府,到时我就能与你双宿双飞了。”
我脸上红云密布,心中却如同霹雳,我看向清平,她也带着满眼震惊回看着我。
女人又娇喘了起来,清平冲我又比划了个手势,拉着我悄悄离去。
好容易走回了我熟悉的路,我带着清平,脚底生风一般越走越快,清平唤我“公主,公主,你打算怎么办?”在外我却不敢多言,拉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房中,一进屋,我就紧紧合上了门。
看我喘的厉害,清平忙给我斟了杯茶,我接过一饮而尽,心中念头已转过了几轮,理了理思路后,我终于开口“清平姑姑,现下怕是只有你我知道府里有内奸,此事还是要尽早知会给外祖父。”
清平颔首“只是今晚宾客云集,老爷需得在前厅招待客人,刘管家也需左右侍奉着,府中人手怕是会有些紧张,一时怕难找出合适的人布置此事。”
我微的沉吟了会,一个白色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是啊,我还有他。
我眼睛一亮,拉住清平的手,急急道“姑姑,我知道找谁了,现在你我分头动作,你去找外祖父,将事情告与他,让他早做准备。我带人出府一趟,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清平眨了眨眼,似带着了然,并未再问,领命而去。
而我急匆匆扯了件披风,戴上风帽,就朝门外走去。路上正碰上刘管家,他虽惊讶于我这时候要出府,却也没有过多追问,让身后的婢女和小厮跟随着我,迅速派了马车,恭敬地送我出了府。
平日里,我几乎从未出过谢府,街上商贩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市井之声不绝于耳,我却丝毫没有撩帘观赏的兴趣,只是再三地让婢女催促着赶马的小厮,请他快些,再快些。
大约奔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此刻正午时分该是已过,不知王昀还在不在府中。婢女先提裙缓缓下车,伸手要来扶我,我心中焦急,微微摇头,一跃便下了马车,三两步奔上太尉府的台阶,急匆匆地敲门。
估计是被我这样的举动所吓到,门前肃立两侧的从仆看着我敲了半晌,过了一会才上前来问道“请问女郎是从哪位大人府上来的?找我们老爷有何事?奴才可替您代为通传。”
背后的婢女迎上来,轻声道“我家女郎从谢府来,有急事前来与太尉相商,此事不必声张,快进去通传便是。”
两个从仆交换了个眼神,不敢再平视我,恭敬地深深拜下“原来是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奴才这就去通报。”
另一个从仆冲我躬身抬手“殿下请随我进来等候,老爷就在府中,稍后便至。”
婢女上前替我整了整微乱的裙服和风帽,我随着仆从缓缓抬步,第一次踏入了王昀的府邸。
府中使女为我沏了茶,便安静的侍立在一边,我略带新奇地环视一周,王谢二族都历经数朝,皆为钟鸣鼎食之家,太尉府与谢府给我的感觉却不大一样。
谢府景致多以画为本,以诗为题,庭中构筑,主张曲折多变,因而更为小巧精致。
而王昀府中,却更为明朗清雅,朴素自然。真是居如其人,我暗暗的想。
“熙和,是谢府有何事么?”清朗的声音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匆忙转头看去,心中突然有些紧张。
“太傅”我冲他行礼,微微定了定神。
白衣从我身边略过,他一手轻扶起了我。
待我挺直了脊背抬头看他,却见他在我抬脸那刹微楞了一瞬,随即不着痕迹地淡淡挪开了目光,再看向我时,目光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
我也并未多想,急急地便将听到的事和盘托出。他听着听着,眉头渐渐微蹙了起来,抬手换来了一人,轻轻地对他说了些什么,那人果断地领命而去。
末了,他直视着我,问道“你可知为何他会知晓司徒处有先帝密诏?”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是啊,我急急地只想着如何防止密诏被窃取,却未注意到为何密诏之事会泄露出去。明明暗诏之事当日只有我,母亲,与外祖父在场,王昀受命托孤,又与谢家亲厚,他后来知道不足为奇,可此外,不该再有更多的人知道暗诏的存在啊。
我认真想着,仍理不清头绪,秀气的眉不知不觉拧在了一起。
突然,有温暖的触感在眉心轻轻拂过,我惊讶地抬眼,眉间也随即舒展开来,王昀缓缓地收回手,温言安慰“没事,未听到也罢,你安心回去,剩下的不用操心。”
我呆呆地看着他转身向外走去,久久挪不动步伐。而他走出几步后察觉我仍楞在原地,回首正对上我不舍的目光,终于无奈地轻笑,眼中三分温柔,三分纵容“听话,我派人送你,你先回府,我稍后便来。”
我不禁被那笑容与温柔所俘获,不自觉地点了下头。仆从为他牵来了马,他再未看我,白衣绝尘带着随从策马飞奔离去。
回去的路上,我好似被街景所吸引,一路直直地看着窗外,心中满满地却都是他。
午后的阳光和暖,微风习习,抚平了我的焦急,却又吹乱了我的心。
王昀派给我的侍女在与我带去的婢女轻轻说着什么,我抽回了些许神思,默默在一旁听她们絮语。
“你知道么,我从未见过我家老爷今日在公主面前的神情,怎么说,温和的我都觉得像是变了个人。”
“太尉大人在府中颇为严厉么?”
“大人他平日里处事公允,严厉倒也说不上,只是素来不喜多言,又总是平静淡薄的样子,我们私下里有时会偷偷议论,不知他到底会不会笑呢。”
我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笑意爬上了眉眼,目光随着车沿摆动的明黄流苏而跳跃,那晚的梦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记忆,此刻回想着他温暖的眼神,心里有说不出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