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失却了去时紧张匆忙的心情,回程好像显得格外的长。左右无事,我便与她们闲话。
原来我带去的婢女名唤洛川,因着此女行止每每恰到好处,颇有些谢家的风流态度,后来问询得知她是谢府的家养婢女,心道难怪。
而随我回来的王昀府中的侍女名为淳安,与我年岁更为接近,因而偶有天真之语,倒也淳朴可爱。
马车终于稳稳地停住了,见我安全到了谢府,随行在车后的两骑太尉府家奴向我行礼后打马而去,不同于去时的匆忙,我带着洛川和淳安,施施然进了府。
步入前厅果然见到清平与外祖父在一处,外祖父眉头紧皱,还在问着清平什么。
我唤道:“外祖父,我回来了。”
他抬头看到是我,眉间微松了少许,少顷却又拧了起来,我慢慢行到他跟前,没等他开口,便屈膝蹲下,低头向他认错:“外祖父,熙和自知今日匆匆出府未知会与您实有不妥,然而事出突然,还望外祖父原谅熙和这次吧。”
洛川与淳安也一同跪下,半晌未有声响。
清平后退一步,屈膝行礼:“奴婢也有错,奴婢思虑不周,让公主一人带人出府,惹大人挂心,还请大人责罚。”
终于外祖父轻叹一声,扶起我,我抬起头,看清他眼中所蕴含的深深关切,心中温暖蔓延,“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展开笑颜:“谢谢外祖父。”
我拾了个位置坐下,外祖父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清平,看着我,缓缓开口“清平把事情经过都与我说了,你那边如何?”
我心知外祖父已知晓我去找了王昀,便把在太尉府与王昀所说一五一十地道出。
又想起最后王昀对我所说的话,唇角不知不觉也带上了一丝笑意,我看向外祖父,宽慰道“外祖父别担心,太傅已着人去布置了,也说稍后便会来府中。”
外祖父微微颔首,这时,从外头忽然跑来了一人,对外祖父作礼道“老爷,好些大人们来了,刘管家请您过去。”
外祖父站起身,对我道:“熙和,你奔波了大半日,想必也累了,先回去歇着,等你舅舅迎亲归来,我差人来唤你,今日人多事杂,切勿再到处乱跑了。”
我随着他站起:“是,外祖父您快去忙吧。”
他点头,再未停留,大步往前院去了。
外祖父不说还好,一说我的确觉得自己的双腿酸麻,腹中也是空空,我让清平去为我弄些吃食来,顺带也给洛川和淳安带去些,她俩也陪我奔波了半日,该也是累了。清平应下却是将我送至阁中后才匆匆而去。
我独自坐在房中,再一遍静静回想是否还有什么细节是我漏掉的,在与王昀诉说事情经过时,我因羞涩,并未告诉他那对话发生在何种令人尴尬的场景。此刻回想起来,那女人似乎在亲密时唤那男子为檀郞。
等等,哪里不对,檀郞?我曾在书中读到过,这不是对俊美男子的别称或是对夫君的尊称么?
别称定不可能,可在那般亲密时又为何会唤尊称?
当时偷听到此处时,我便隐隐觉得有异,可被后来密诏的震惊遮掩了过去。
天啊!我明白了!檀郞,谭郎,那男子应是姓谭!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被我忽略了!
我突地站起身,在房中焦急地来来去去地踱步,要不要再去寻外祖父,不行,这时他应该在前院忙着招待客人,我贸然而去告知他打草惊蛇反倒不好。
那只有等礼成之后了,此男子应该是府中仆役,如此危险的人在府中,我一定得让外祖父和王昀都尽早知道,防患于未然。
焦急地等了些时候,清平终于回来了,给我带来吃食的的同时,也带来了外头的消息,客人们渐渐都来了,就等舅舅带着新嫁娘归府了,她让我先吃些东西垫垫,应该再过不久舅舅便要回了。
我急切地开口问她“太傅来了么?”她只摇摇头,说并未见到他。
我急切又无奈,心中暗叹,看来只能等在宴上碰到他再说了。
清平不明就里,安慰道:“公主莫急,密诏一事太尉定是有办法的。”
我呼出一口浊气,忽道:“姑姑,舅舅不是快归了么,我们这就出去吧。”
清平惊讶的看着我:“不是才道饿了么,怎么又不吃了?”
说话间,我已径自打开了门,抬步便向院外走。这件事太重要了,我真的一刻都等不得了。
在我身后,已近黄昏的残阳被飘过的云雾遮去光芒,隐隐地竟透着血色。
带着清平一路行到礼堂外,见到外祖父仍在门前,我不知他是在等候舅舅还是在等候王昀,见我来了,外祖父递来了安抚的目光,并亲自带着我缓缓踏入礼堂。
今时不同往日,在众人面前,我不仅是谢家的女郎,更是大邺的公主。我压下心中的焦急,每一步都依照原来宫中的教习,矜持而又庄重,走来竟是分毫不差。
厅中已有人注意到了我,这是我半载以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人们看着我相互之间低语着,或是好奇,或是探询,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只作不知。
外祖父将我引入上首右侧的位置,我对他微微颔首,挺直了脊背缓缓跪坐下,振臂将广袖展开齐整地交叠与身前,感受到发间步摇轻微的摆动,我平静而缓慢地扫视全场。静默只是一瞬,随即人们纷纷垂首恭敬地拜下,整齐的声音排山倒海般传来 “恭迎殿下——”。
这是我第一次在没有父皇母亲的陪伴下独自面对如此多的人,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奔流在我身体中的血统所带给我的力量。父皇像山,赋予我独立人前的勇气,母亲似水,教给我无法阻断的坚韧,他们留给了我这一切,而我,必将带着他们的给予骄傲地活下去。
我知道,自这日起,先帝遗孤便不再是我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我只是熙和,独一无二的帝国公主。
没过多时,舅舅终于带着新嫁娘随着喧闹的锣鼓声来了,外祖父坐在上首,微笑着看着被一条红带连起的两位新人慢慢走过为他们设置的重重阻碍。
新嫁娘稳稳地跨过了火盆,又在舅舅的搀扶下轻轻跨过了门槛,两位新人缓慢地走到了外祖父前,依着司仪的提示,依次拜过了天地与高堂,在舅舅含着笑与对面的新嫁娘深深地对拜过后,随着司仪礼成的呼声,我分明看到了外祖父笑中所带的泪。
新人被送入了洞房,我松了口气,静静地等待着与外祖父相处的时机。
不久,舅舅便换了身喜服出来了,外祖父陪着他与众人喝了几杯,我听到舅舅冲他低声问道“轶合怎么不在?”
他低声回了几句什么,拍拍舅舅的肩就带着刘管家朝后厅走去,舅舅迎向剩余的酒桌,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见状我心知时机终于来了,冲清平使了个眼色,清平便对一旁侍立的婢女说:“公主不胜酒力,我带她出去醒醒酒。”随即扶起我跟着外祖父离开的方向缓缓而去。
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我快步赶上了他们,外祖父看到是我,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熙和,我现在得去堇园书斋,你太傅在那边不知现在情况怎样了,你累了便回阁去,切莫掺和这件事了。”
我握住外祖父的衣袖,正色道:“外祖父,您听我说,我知道那男子的姓氏了,他应是姓谭,现下情况紧急,具体原因我只能待以后再与您详说。总之姓谭的仆役中有内奸,外祖父您对这个姓氏的仆役有没有印象?”
外祖父眉头紧皱看向刘管家,刘管家思索半刻,霍然抬首:“太尉要老奴派两名熟悉堇园的人给他便于他今晚布置,其中好像就有一名谭姓的府兵,若如公主所说,太尉那边…”
我未听完刘管家的话,心中便是警铃大作,不好,太傅那边来不及细想,我朝着堇园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听到清平和外祖父在后面的追赶和呼喊,但我停不下来,此刻满心满念的都是他的安危,对不起外祖父,对不起清平,我停不了,也不能停,他是我自父皇与母亲死后第一束射进我苍白生命的光,他不能有事,我绝不能再失去他!
我疯了一般地跑着,终于堇园就在眼前,我冲进大门,看到他安然立在阶前,地上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侍女。
他闻声抬起头看到接近虚脱的我,惊讶而疑惑地开口“熙和?”
看到他没事,我一手扶住门框撑住自己,扯出一抹笑“太傅…”
突然我的眼睛被一道寒芒刺痛,那个站在他身后的府兵趁着他被我吸引了全部注意,猛然抽出了匕首,冲着他的背心狠狠地——刺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这个从未习过武的人是被怎样的感情所驱动着又是以怎样的速度和反应向着他冲过去的,我已来不及推开他,只能狠狠地扑到了他身后,也许是看到匕首刺向他时的惊惧掩盖过了一切,刀刃插入我背后的时候我真的感觉不到疼痛。发中的步摇在激烈的动作后缓缓滑出发髻,坠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抱着他的背,只觉得力气一点点在流逝,他的背太宽阔,而我就快抱不住了。
我听到其余的府兵一拥而上刀剑齐刷刷出鞘的声音,也听到一声惨叫过后好像有什么重重跌落。我太累了,其实不只是今天,一直以来我的心里都太累了我感觉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可以休息了么?我双手慢慢地松开,直直地滑了下去
呵,地府里也有床榻么,摔下去也不会疼呢。等等,好像有人在一直唤着我的名字,对不起我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你了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