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晚膳,清平又为我换了药,到了接近临睡时分,外间传来轻轻地开门和脚步声。
清平起身轻道:“应是太尉来看公主了。”
我同她一同看向来处,果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灯火缓缓而来。
“还未睡么”话语间他已行至榻前,清平对他行过礼后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
我轻轻唤他:“太傅”
他微应了,随即半低下头,专注地看我:“可还疼得厉害?”
我摇了摇头,疼是难免的,但再让他牵挂就是我太不懂事了。
他撩袍坐在我身侧,我静静地伏在榻上,触目所及是令我安心的白,鼻端似有似无地萦绕着一缕暗香,好像是檀香,王昀平日从不佩香,今日他身上为何会有檀木的香气?
我微微抬了眼看向他,像是读懂了我的疑惑,他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从袖中取出了一条由五彩丝结成的长线,这是…长命缕。缕缕暗香也渐渐有迹可寻,原来是从长命缕中丝丝散发而出的,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微微感动。
清平想上前替我接过,他只微微摇头,随即轻轻牵过我的右手,将长命缕一丝不苟地系上我的手腕,长命缕带着他的体温,衬得他的手指微凉,而那些微的凉意轻轻触碰过我的手腕,就通过血液传到了我的心里,引得我的心再度战栗了起来。
只是片刻的失神,他很快系好了长命缕,“以五彩丝系臂,避鬼及兵,令人不病瘟。”淡淡的声音好似有着温度,从我的耳边擦过。
他微坐直了身体,看向我眼中 “熙和,你可知昨日是你十岁生辰。”
我的生辰?我看向清平,清平想了一会,突地睁大了眼,看向我微的点了点头。
因近来人人都是兵荒马乱,我更是直至今日才转醒,连清平都不免忘记,王昀从何而知我的生辰?
我正在想着,却见他又拿出了一个长条状的锦盒轻轻放在我枕边,“那日,你的发簪落在了堇园,摔坏之处我已命人重新镶好,那发簪过于繁复,你还太小,不大适宜,此次我挑了只别样的给你,待你好起来,便能戴了。”
我呆呆着看着那个锦盒,这是…礼物么?
我怔楞之际,他又问了清平些我下午的情况,清平未与他说我已知晓这些天所发生的事,只道我一切都好。
他微颔首,嘱咐清平照看好我,外间留有淳安等人,有事便差人去唤他。
清平作礼称是,他慢慢起身,再看我一眼,温言道“早些歇息”。见我温顺点头应下,便不再停留,提步要走。
我见他离开,不知为何急急出声“太傅”,他脚步一顿,转身看我,眼带问询。
我踟蹰了一会,抬眼小声道“谢谢太傅”,直视他的那瞬我莫名地感到脸上一热。
回首的他在灯下容颜如玉,摇曳的烛火柔和了他的目光,照亮了眼底的温暖,一抹笑无声地晕开,他未再多言,含笑转身,缓步离去。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我才垂下目光,看向手边的锦盒,轻轻握在手中。
清平见我如此,上前笑道:“太尉对公主不可谓不上心,公主不好奇么,大人送了何样的礼物给你?”
我起身不便,撒娇地冲清平道“姑姑来帮我看”,清平轻嗔地看我一眼,轻轻将锦盒为我打开。
两只簪子静静地并排躺在盒中,一只便是那只云凤纹的金步摇,飞凤口中原本所衔的云纹此刻已被红色宝石所替,应是落地时摔的凹了进去,而以此法修补,精巧而又美观。
而另一只却是让我眼前一亮,簪身秀气,通体莹白,触手便觉温润,顶端雕着重瓣莲花,令我惊讶的是莲花的重瓣竟透着淡淡的一点粉色,颇具巧思。那抹淡粉远看并不分明,近看却使得莲花生动不已,衬得整只玉簪清雅之外更显得涟而不妖。
清平见我欣喜得对那玉簪爱不释手,笑着劝道:“公主,时候不早了,该就寝了,奴婢先将簪子都收起来,待你的伤大好了,便日日戴着它可好?”
我有些不舍地将玉簪交于清平,她笑着摸了摸我的长发,起身去了。不多时她便折身回来,安顿我睡下,放下了纯白的幔帐。
慢慢地见我未再出声,她放轻手脚去了外间歇息。
其实我并未睡着,在这个纱幔构成的狭小空间里,我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我静静地回忆着今天醒来的所见所闻,此刻我才终于意识到,人真的只能看其想看,思其所思。此刻回想起来,我的脑海中除了他,便是与他有关的一切细节。
脑中一幕幕飞速闪过,他下令废去谭厉双手时的震怒,和抚上我额头试探我有无发烧时温暖的手;他命人将谭厉杖毙于闵王前的狠厉,与为我系上长命缕时微凉的指尖;这些片段在我脑中激烈的碰撞着,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又或许…哪个都是真实的他?
我闭了眼,直面上自己的心,其实不论是怎样的他,那宽阔的脊背,有力的双手,沉稳的心跳,离去时的微笑,无一不是毒/药,侵蚀着我想要离开的决心。
然而我不能。
我的存在已为他和外祖父他们带去了太多的麻烦,半年以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有任何一次不是惊险万分。
如果没有我,父皇的暗诏就不会再掀起层层波澜,王昀也不会再被卷入这场托孤的漩涡,他仍能做他万人之上的太尉,云淡风轻地安稳度日,而对于外祖父他们,也是一样。
但是对于父皇,母亲的死,为人子女,我却不能无动于衷,无论如何,他们的死与闵王都脱不了干系,再加上此次行刺王昀,试图窃取密诏,都更证明了此人的狼子野心。
我可以不做这公主,这血海深仇却不能不报!
随着情绪波动,我不由得喘息渐重,伤口仍疼痛不已,那痛令我清醒了些,是了,首先我需得把伤养好,才能谈出府与报仇。
我长舒口气,缓缓睁眼就看到了手腕上五色的长命缕,丝丝缕缕地交缠着,犹如我此刻纷乱的心绪。
抬起手,我将右手收回到枕侧,微微阖上眼。长命缕已带上了我的体温,柔柔地贴合在我的脸颊,犹如他温暖的陪伴,从来不曾离开。
檀香轻缓地萦绕在我鼻端,我渐渐安稳下来,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