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清平来为我梳妆,我让她为我挽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发式,目光一扫,却看到那静静地躺在妆奁里的王昀送我的玉簪,想了想,心里终归还是有些不舍。
清平见我的样子,笑着把簪子取来,轻轻插入了我的发髻中。
淳安此时也抱着着昨日我所嘱咐的样式普通的衣裙来了,我们三人穿好了衣裙,站在镜前一看,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女郎带着侍女出行的样子,就是那小姑娘发中的簪子,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我微微叹了口气,抬起了手,刚想把簪子撤下,清平就轻轻按住我的手道“公主,咱们这是出门走走,不是逃难,喜欢就戴着吧,不怕,还有护卫跟着呢。”
我想了想,怕坚持下去会惹清平生疑,应了一声便放下了手。
我们三人就这样慢慢的行至府前,府中管家已备好了马车,在门前等候,两个护卫也换上了常服,等候在马车旁。
清平扶着我上了车,对赶马的小厮轻声道“去百尺坊”,我却摇了摇头“送至平安街便是了,我想走走看看,过会自己上百尺坊去。”
清平无奈,探出头去又说了一遍,帘外应了一声,随即马车缓缓地开始移动。
我微微从窗边探出了头往后望去,果然两名护卫骑着马跟随在马车的后面,我有些头疼,待会要甩掉这两人,怕是还要花上些功夫了。
马车平稳的行驶了约一刻,慢慢的停了下来,清平掀起车帘看了看,对我道“公主,到平安街了”,看我点头,清平和淳安先后下了车,又扶着我踏上了地面。后面跟随的两名护卫也下了马,不远不近地守在我们身侧。
我不动声色的环顾了四周,轻声道“姑姑,我们走吧。”
清平牵着我的手,带着淳安,步入了这以热闹和繁华而著称的平安街。
我们去时稍早,渐渐地人慢慢多了起来,淳安应是很少出府,一路上显得十分兴奋,一会跑过来说“女郎,我们去这边看看吧”,一会又跑来说“女郎,那边有从来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清平有些无奈,我笑着对她说:“难得出来一趟,姑姑不想见个新鲜”,便拖着她一同去了,虽面上如此,我心下却一直警惕着,两个护卫仍不远不近地跟在一旁,绕了一圈,我发现四下里能通行的巷子倒是不少,可没有好的机会可以溜走,怎么办呢
正当我在心中微微焦急的时候,淳安的声音传来:“女郎,你看那边,是不是百尺坊?”
我依言随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对面街角,有一个窗前挂满布料的铺子,而那布料正随着微风而轻轻抖动着,门上悬着一块以不同颜色的布拼成的牌匾,从右至左便显出三个大字“百尺坊”,我开口道“是百尺坊,咱们过去吧。”
刚抬步却忽觉有点奇怪,这么大的三个字,淳安难道不识?
我微微看向她问道“淳安,你不识字么?”淳安笑的微有些赧然“奴婢十二岁才进府,确是不认识多少字的。”
我微微点了点头,带着她们踏进了坊中。
坊间学徒见有人来赶忙迎了上来,清平问他“你们石师傅呢?我们来找他取前些时候订做的衣物。”
清平从荷包中掏出凭据递给他,学徒看了一眼,神色立时变得恭敬起来:“师傅他最近在赶工一桩大生意,一时抽不开身,您的衣物比较贵重,还请您同我去找掌柜,他会带您去临近的院中取,像这种贵重的成衣大多存放在那里。”
清平点了点头,便要带我同去,我却揉着背冲她撒娇地开口:“姑姑,我今日走的有些多,背后好像隐隐地又有些疼了,我在这坐会等你去取好不好,有淳安陪着我呢。”
清平听闻颇有些担忧地摸了摸我的背,再三确认我无大事便匆匆去了。
见她走远,我对一旁的学徒道,“领我去你们的衣料间吧,难得来一趟,我还想看看有什么新料子。不用跟着我们了,给我纸笔便是,如若有看中的,我便写了让人给你。”
学徒听我的意思,觉得也许会有新的生意,喜笑颜开的带我去了二层码的整整齐齐的衣料间,且不久就送来了纸笔并退下,待他走后,我只随意地扫了几眼,就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
淳安有些惊奇地问我:“女郎,你都还没开始看呢,就有中意的了么?”
我笔下不停,匆匆写就,又将字条折叠了几下看着她道:“淳安,你下楼去,找到清平,把这个给她,就说这是我现在要的衣料。”
淳安笑着接过,走了两步回过头看我道:“女郎,你一个人无事么?”
我冲她笑笑:“无事的,我就在此处坐着等你,你快去吧。”
淳安单纯的应了,便下楼去寻清平了,我见她离开,压下心里微微的歉疚,迅速地站起了身,又轻轻离开了衣料间,想了想朝着离楼梯口最远的右边那侧的屋子走去。
房门未锁,我轻轻走进去合上了门,房内陈设简单,应是师傅们累了的休息之处,我迅速看向窗边,这扇窗对着的正好是坊外的平安街,我只一眼便找到了那两名守在百尺坊门前的护卫。
见状,我又悄悄退了出去,转头去了左侧的那间屋子,这像是库房一般,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料子,我推开窗,惊喜地发现,这边对着的是一条小巷,只是,我该怎么下去呢?
看着身边堆满的料子,我突然有了主意,拔下发中的簪子,又随意扯过一匹布料,将它划成了条状,又迅速地将它们连接在了一起,系在窗边。
这时,我忽然听到走廊那头传来的声音:“淳安?女郎呢?!”
应是清平看到我留给她的字条了匆匆赶来寻我了,我忙将簪子揣回怀中,又试了试布条的松紧,将布条系在了腰上,爬上了窗沿。
两层楼的高度,一眼看下去,我只觉得腿都在发抖,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抖着手将布条一圈圈缠在了手上,双手握紧布条,轻轻把脚沿着人字栱探了下去,一步,两步,我数着步子慢慢一圈圈放松手上的布条,布条勒的我腰间还有手中都是火辣辣的疼。
下到一半的时候,脚下不知怎么的一滑,布条就擦着我的手层层脱落,我拼命攥紧了布条,终于在止住了下落时,我的手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腰间也是一阵剧痛。
我来不及考虑更多,看到巷道的地面就在眼前,咬着牙下到地面,又抖着手解开腰上的绳结,听到坊中楼上已是喧嚣一片,我拖着腰间的剧痛,不敢停留,向着巷子深处一瘸一拐的跑去。
我不用多想,便知那边已是炸开了锅,我又凭着来时的记忆,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自觉走了很久后,我找了个人少之处,将裙摆裁下一片,把已是鲜血淋漓的双手缠住。
我心知这样下去不行,得在宵禁之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这样子在人群中太过显眼了。
努力地挺直了腰,我垂手令广袖遮住我血迹斑斑的手,走回了街上,这应当不是平安街了,我已走走跑跑许久,一抬眼看到不远处的街边就有家客栈,我已觉得体力有些不支,再未多想,就朝着那间客栈缓缓走了过去。
一进门,小二便迎了上来,确认我身后未有人跟随后孤疑地看了我一眼,我上前对他道“我要一间房”。
小二打量了我几眼,笑道:“小娘子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我们这是客栈,是要收钱的,快回家去吧。”
我已无力再与他多说,昨晚吩咐淳安准备衣裳时,也特意让她给我备了些银子和五铢钱,说要买东西。
我扯下腰间的钱袋,手上的疼痛令我一个激灵,我怕被他看出我手上的伤,于是将钱袋扔在一旁的案上:“够不够?”
小二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又去拎了拎钱袋,“这…”
他似面有难色,转身去找了掌柜,掌柜过来看到这情形,将钱袋一颠,脸上霎时堆满了笑:“这位小娘子里边东厢房请。”
我拖着脚步努力地挪动着步子,到了房门口,我看着掌柜道:“麻烦再为我请个郎中来。”
掌柜的眼神闪烁了一瞬,应下的同时为我推开了房门,随即转身离开。
我进了房,房中陈设十分简朴,一张榻,一张小案,一盏灯,一个镜台,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我坐在榻边,冷硬的触感令我的腰一阵疼过一阵,然而疼痛如今与我也是有助益的,至少还能让我保持思考和清醒。
我想着之前让淳安送去给清平的话,心里也难受了起来。
我让她不要自责,是我自己不想拖累她们而要离开的,还告诉她,母亲留给我的妆奁下有我留给她和太傅的信,她回去看了就都明白了。
其实还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和她说,但千言万语也只能汇成一句对不起了吧。
还有王昀,不知道他回来看不到我会怎样。
他会像之前那般震怒么?还是,在找不到我后终于会慢慢地忘了我?
毕竟我与他命运交缠也不过区区半载而已,他会知道他是除了父皇与母亲外唯一一个入得了我梦境的人么?他不会知道的,是啊,还是不知道的好,他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温雅太尉,而我也有我的使命需要完成。
我垂下头,呆呆地看着被布条缠绕的手又渗出了血色,我终于,如愿地摆脱了我的身份,为什么却还是这样的难过与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