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响起了脚步声,我渐渐回过神,看向来处,一位郎中在掌柜的引领下来了,掌柜将他引入门口,便退了出去。
郎中看上去年龄不小了,而且蓄着长长的胡须,他带着药箱上前来,我向他微微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他也并未留意,一眼就看到了我暴露在外血迹斑斑的手。
他在我面前,皱着眉看了看我的手,转身便又出去了,过了会,他带着小二和一盆温水过来,小二看到我的手,吓了一跳,放下盆就出去了。
我无奈地笑笑,郎中用帕子沾湿了水,轻轻地将我手上的血迹都擦去,渐渐地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我瞟了一眼旁边的水盆,一盆水已被染成了浅红色。
他将帕子扔入水盆,再唤小二来换了一盆,小二抖抖索索地端着盆子出去了,他再次为我清理过后,看着我手上翻起的伤口,皱着眉问道“何以弄成这样?”
我冲他撒了个谎,说我是被后母虐待逃出来的,这是逃跑时弄伤的。
他从药箱中拿出了金疮药,细细地撒上,看我疼的直抽气,他道:“疼就说明有效,这些天莫见水,三五日会有新的皮肉长出。”
说着又替我裹上一层层的白布,直到我双手裹得像粽子一般才作罢。
过了会又听他道“隔日我会来一次为你换药,诊金掌柜先帮你垫付了。”
我愣了一瞬,这掌柜还挺好心。突然我又想起自己的腰伤,又对他说“大夫,您能再为我看看腰么,我逃跑的时候怕是闪了一下,现下疼得厉害。”
他让我卧下,隔着衣物摸了摸我腰后,疼得我又咬紧了牙,只听他道“恩,是闪了,这些天多躺下歇息,忌劳累,待你手好了,用热水敷痛处。腰伤好的慢,好在你年纪小,应该不会落下病根。”
听说不会落下病来,我稍稍松了口气,又向郎中道了谢,他离开后,我又唤了小二来,让他替我置备些饭菜,他看我的样子,似有不忍,稍后备饭来时,竟细心的替下了筷子,给了我一只木勺,我看着摆于我身前的这样的饭菜,终于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撑起身子,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又忍着疼下榻去栓好了门。如今我孤身一人在外,需得处处当心。
又回到榻上躺下,扯了身边的薄被盖上,这房中的气味不算好闻,却夹杂着一丝已经很淡的檀香,我抬起右手,看着手腕上的长命缕,又摸了摸藏在胸/前的玉簪,它们都是王昀留给我的最珍贵的东西。
我静静地想着,等伤稍好一些,我便要向掌柜他们打听一下闵王那边的情况了,想起闵王,我眼中又有寒芒划过。不论如何,走到了这步,我已没有了回头路。
这夜在整座建康城都陷入了沉沉睡梦之时,有一人一骑从街上飞驰而过,直奔城门而去。
我就在这客栈中休养了四日,手中的伤慢慢结了痂,腰后慢慢地也不再疼的那样厉害。
大夫说我已经不需要他来给我换药了,剩下的由它自行长好便是。
这日,我终于踏出了房门,朝堂前走去,准备去问问掌柜和小二闵王府在哪,路过正在饮茶的人们,听到他们在谈论着些什么,好似听到了太尉二字,我忙顿住了脚步,仔细地再听。
“据说太尉大人就要班师回朝了,你听说了么?”
“是嘛?怎么这么快?他和右将军一起回来的?”
“不,我跟你说,这事你可别跟别人说,我听说啊,他是独自带人先赶回来的!”
“啊?为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啊,谢府那边,弄丢了一个人。”
“谢府?弄丢了人?那跟太尉有什么干系?”
“唉,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太尉是公主的太傅啊,公主前些时候不是听说遇袭了么,一直在谢家修养,但是最近两天,我听说啊,谢家啊,把人给弄丢了!”
我心中一紧,平稳了下呼吸,继续往下听,“你别说,咱们这太尉当太傅当的可真尽职,就为了这事他才要急匆匆赶回来?”
“你还真别说,太尉大人啊,和咱们公主的娘,当年那可是…”
听到此处,我快步从那两人身边走了过去,心里一阵一阵的冒着火,我站在客栈门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深深地呼吸喘气,好不容易才将那涌上的愤怒压了下去。
母亲已经去了,王昀在前方浴血奋战,而他们,还在成为着这些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么?
心里又是一阵悲哀,不知是替母亲,还是替王昀,又亦或是,替自己。
我再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向着掌柜走去,“掌柜,我想请问您,您知道闵王府在何处么?”
我压低了声音轻轻问他,他抬眼看了我一瞬,又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去那干嘛?”
我早已想好了说辞,因而不慌不忙道“我从家中逃出来,现下无处可去,这些天里忽然想起在闵王府还有一个远房亲戚,想看看能否让他介绍我进王府里做事。”
掌柜的又看了我一眼,忽的笑了出来“你倒是好运气,听说闵王府最近正好在招下人,你可以去试试。”
我瞪大了眼“真的啊?那您能告诉我闵王府在哪么?”
“闵王府就在城东青溪附近,你朝着那边走,肯定能找到。”
我心中激动不已,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容易,谢过了掌柜,抬步刚准备走,“诶——”一个声音响起,一只手臂虚虚地拦在了我身前。
我不解地抬头看向掌柜,不知道他为何拦我,却见他带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地开口 “小娘子——要走可以,先把欠我的房钱还有药钱还了。”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可是我不是给了你一袋钱了么?”我委屈又疑惑,因着一直以来我从未用过银子和五铢钱,我也并不知道那些钱到底价值几何。
掌柜噼噼啪啪地敲了会算盘,然后把算盘往我面前一推“喏,你自己看,你还欠我二十两四钱银子。”
我身后正在闲话的人,这时突然安静了下来,在一旁帮忙的店小二也停了下来,不知为何,他也怔怔的看着掌柜。
我憋红了脸,怎么办呢,二十两四钱到底是多少?
掌柜又将手摊在我面前“给钱吧,给了就让你走。”
半晌我抬起头,看着他轻声道“对不住,我身上没有钱了。”
“没钱你还想走?”掌柜好像变了个人一般,眼神语气通通都不是我所熟悉的那样了。
我微微有些害怕,身后有人突然开口:“掌柜的你难为个孩子干嘛。”
“这是我的地儿,我说了算!”掌柜陡然提高了声音。
身后的人被同行的人拉拉扯扯地拽出了门,店里的人也渐渐都离开了。很快店里就剩下了我,掌柜和小二三人。
我从未有过如此羞辱的感觉,被人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为着一个我从未在意过的东西。
小二小心地过来劝道“掌柜的…”
话音未落,就被一声厉喝打断“这没你的事!”
我咬紧了牙,再傻我也知道这里头有不对了,然而此刻我孤身一人,身无分文,我又不喜佩戴饰物,身上除了王昀为我系上的长命缕和他送我的簪子,什么都没有。
簪子…难不成要我把簪子给出去?不…我不要…我下意识地护住了胸/前的簪子。
“恩?你身上还有值钱的东西对不对?你挡着的是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他又把手往前伸了些,面目也变得更加贪婪,我紧紧地攥着胸前的衣襟,往后躲着,眼风撇到了大门,突然拔腿就想往门外跑去,没跑两步,一只手就从身后拎住了我,我狠狠地扭动挣扎着。
突然,怀中一空,玉簪就被他捞了去。
“还给我!!”我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拼命地够着他另一只拿着玉簪高高举起的手。
他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支簪子,“想不到你还真有些好东西,看不出来呢,啊——我知道了,原来你是个小贼,偷了主人家的东西才被人赶出来的对不对?难怪你来的时候身上有伤,是因为偷了人家的东西被打的吧——”
他拖长了声音,羞辱着我,突然猛地将我朝外一掼“你走吧”
我重重的摔在了门前的地上,半晌好不容易爬起来,我看着他贪得无厌的嘴脸,眼中寒芒毕露。
他看着我这样子笑出了声“不送你这小贼去见官就已是我大人有大量了,你还不快滚?!”
我努力地站直了身体,挺直了脊背,对他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来日必将百倍奉还。”
又扫了眼在旁诺诺不敢上前的小二,我再不理会那人在我身后猖狂的叫喊,朝着城东一瘸一拐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