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瘸一拐的走了近半日,王昀送我的簪子没有了,我怀中空空,心上好像也空了。
不知不觉已到了青溪边,我走至溪边,缓缓弯下身去,将袖子沾了些水,一点点抹去脸上和身上的尘土,手中已结痂处,经刚才摔倒,有的地方痂皮脱落,又露出鲜红的血肉来。
我浑不在意地将手浸入微凉的溪中冲洗着,末了又用手鞠了捧水,想就这么喝下去。
“这么喝水会生病的。”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的动作停了一瞬,心中倦怠不想回头,却终归还是转头看去,一个与我年岁相仿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半旧的白布宽袖短衣,下身的长裙已明显短出了一截,臂上挽着一个杂色布片拼成的包袱,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我,好心的出言提醒。
我冲她勉强笑笑,复而低头,又鞠了一捧水准备喝下。
“都说了这么喝水会生病的!”随即一股力气将我拽起,我脚下一个平衡未掌握好,连带着那女孩我俩就一起摔在了溪边松软的泥土中。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还未等我回过神,那女孩就急急开口,真是个性格直爽的小姑娘,我抬眼看向她,嘴角微微扯出了一抹弧度,随即缓缓起身,反正一早衣裙也脏了,此刻再脏一点,倒也无碍。
我看着仍在地上略带歉意的看着我的女孩,想了想,还是向她伸出了手,示意她起来,她眼中光亮愈加明快,弯了眉眼,一把握住我的手就一跃而起。
随后她拍拍自己的衣裙,从包袱中拿出一个水囊,“喏,给你”。
这女孩浑身上下透着阳光的气息,我伸手接过,也不客气,抱着便咕噜噜一通牛饮,喝完将水囊还她,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她接过我递过去的水囊,却突然注意到了我手上的伤口,呀地叫了一声,我无所谓地笑笑,想将手藏入到袖中,谁料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你这伤不能碰水的,你等等。”
却见她从包裹中掏出了一件干净的旧衣服,用牙咬住一边,刷地一下便撕下一条来,我愣愣地看着她,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她一层层的为我的手包裹上布条。
我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有些惊讶的开口“你…”
她冲我仰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我爹以前是郎中”,我看着她,心里微微暖了一瞬。
包扎好后,她也去溪边洗了把脸,随后我们便一起上了路。
“其实刚在路上我注意你很久了”带着笑的声音从我身边传来。
“恩?为什么?”我有些疑惑。
“因为觉得你和我见过的人都不太一样,怎么说,总觉得像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女郎。”她眉眼弯弯地笑道。
我心里一紧,略带警觉地开口“怎么会这么想?”
她吐了吐舌头:“不知道,也许是即便一瘸一拐地走路,你的背都挺得太直了吧。”
我愣了一瞬,随即在心中暗暗庆幸,幸得碰到了这女孩,提醒了我要隐藏自己的习惯,要不然,依着我这些年在宫里宫外养成的脾性气势,在阅人无数的王府管家面前,是万万瞒不住我的来历的。
思及此处,我冲着她道:“你叫什么?这是要去何处?”
“我叫徐南烛,你叫我南烛便是,最近闵王府在招募下人,我想去试试,你呢?”
“我…姓禾,单名一个月字,正巧,我也是去闵王府碰碰运气的。”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为什么想去闵王府呢?”
“我…我父母都过世了,家产被叔父夺走,因而逃出来想寻条活路。”我顿了顿开口道,神色黯然。
“我父亲也去世了,他治得了别人的病,却治不好他自己的。”她情绪也微微的低落了下去。
我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听你的口音,你不是建康人吧,你的家乡在哪?”
“我啊,我是跟着我父亲从丹阳来的。”
我们俩人就一样你一言我一句的搭着话,不一会就渐渐熟悉了起来,南烛比我年长两岁,因着父亲过世后,哥哥迅速的败光了家业,不得已才出来自谋生路的。
不知不觉的,我们走到了一片恢弘的院落外,这就是闵王的府邸?
我打量了下此处,依山旁水,闵王还真会给自己挑风水。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前方偏门处,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有男有女,年岁都不大。
一个管事儿的坐在案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话,旁边还有男女仆役陪侍在侧。
南烛轻轻地拉我,“阿月,这就是了吧?”
我轻轻点了点头,并未急着去排队,而是站在一旁,拉着南烛静静地观望了会。
看了五六个人过去,我总结出了些规律,闵王府要的人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不识字但是足够会察言观色的,还有一类需要稍稍读过些书,干些杂活的同时还能帮忙记账抄书的。
我心下渐渐明了,侧过脸轻轻问南烛:“你识字么?”
南烛冲我点了点头,“我以前帮着父亲整理医书,上过几年私塾。”
我心下微松,这就好办些了,又在旁想了想待会问话时我该怎么回话,表情动作怎样才能不让人怀疑,在脑中默默地过了几遍确认无误后,我拉着南烛,排到了队尾。
不多时,就到了我们,管事儿的好似对前面几个人都颇为不满,皱着眉道:“下一个”。
我忙打起精神,做出一副紧张的样子,微佝偻着背站在他面前,低着头。
只听他问话:“打哪儿来的?叫什么?”
“回老爷的话,奴,奴是建康人氏,姓禾名月。”
“恩——家中可还有何人——?为何要到府上寻差事——?”他拖长了声音。
“回、回老爷话,家中父母双亡,家产被、被叔父所占,因而流落街头,能在王府侍、侍奉贵人是奴的福气,奴身边,人人都想来。”
“恩——”听到这略带满意地声音,我微微松了口气。
又听他道“你可识字——?”
我想了想,谨慎的开口:“回老爷话,在家道未落前,奴上过两年的私塾,读过《女戒》,略、略识些字。”
“唔——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我虽知他不可能认识我,却还是微微紧张,慢慢抬起了头,仍装作不敢直视他的样子。
“唔——还颇有几分姿色”
我心中一阵恶心,又见他在面前的纸上写了几笔,把笔递给我,“签字画押吧——”
我一愣,随即意识到,这是要签卖身契了,咬了咬牙,我用笔画了个圈,又沾了红色的印泥,眼一闭心一横,狠狠地按了下去。
又听管事那人道:“你,把她带下去,拾掇拾掇,别跟个要饭的似的,丢王府的脸面。”
身旁侍女屈膝道是,将我由侧门领进了府,我回头快速地看了一眼南烛,发现她正眼巴巴的看着我,刚冲她递去一个安抚的眼光,就被侍女的话唤回了神“看什么呢!进了王府眼睛还这么不老实!”
我忙回过头,低低的垂首称是,我如今才知道,这下边人的日子可是这般不好过的。
却没想,其实不好过的,更还在后头。
我本以为,进了王府很快便能见到闵王,可谁料,一晃半月过去,我却连闵王的影子都见不着。
因着我有意木讷的表现,领头的侍女就把我编进了后院浣洗处和账房,所以我时常是白日里对着如小山一般的衣服,晚上点灯熬夜誊写账目。
因着洗衣的缘故,我的手反反复复一直不好,慢慢的手上的伤豁出了一道道裂口,晚上写字时,就连握笔,那疼痛都能一直钻到心里。
唯一的好消息是,南烛也进了府,因着她会些医理,就被分往了府中的医官手下,偶尔她会来看我,偷偷地为我带些止血的药。
这日我送账本去给管事过目的时候,从我身旁路过的服侍闵王女眷的侍女端着食盒路过,两人说着话,好像是关于外面的事。
我低着头悄悄跟在她们的身后,我已许久没有听闻过外面的消息了,也不知道王昀和外祖父他们怎样了。
“前些时候太尉大人不是赶回来了么,听说这些天王谢二家都快把建康城翻过来了都没找到失踪的公主。”
“是啊,我也听说了,这件事据说连皇上都被惊动了,派了禁军把守城门,挨家挨户的查,可还是没找到。”
“你说这公主该不会已经不在了吧?”
“不在了咱们王爷可高兴呢,谁不知道他和太尉不睦啊。”
我慢慢地拉远了和她们的距离,出神地攥紧了手中的账目,王昀和外祖父都在找我,连旸帝都知道我失踪之事了,所有人都没想到我居然会自投罗网地进入了闵王府。
熙和啊熙和,你这是聪明还是愚蠢呢?
我定了定神,压下心中满满的自嘲,朝着账房的方向去了,却不知此刻远在平安街上,王昀微服带人站在当铺珍宝斋挂着闭门谢客牌子的紧闭店门后,手中握着那支羊脂玉簪,神色阴沉地听着店老板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的交代着簪子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