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来日，我借着送换洗衣物以及送还账本的机会在府中频频走动，终于慢慢地摸清了闵王府的构造，只是这些日子，我只远远地看到过闵王一次，却还是没有丝毫接近他的机会。
这日南烛得空偷跑来找我，而我正巧也要将洗净的衣物送至内院，她便陪我闲话着一同同行，路过内院时，忽而见得前方有两人被侍女领着沿着花园小道正向着我和南烛的方向而来，那一老一少的身影，看上去竟有些熟悉。
我思索着随着南烛又走了两步，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两个身影。
不好！是百尺坊的石先生和青儿，他们都见过我，知道我是谁，谁想如今居然在闵王府遇上，他们如果认出我来，揭发我的身份，那我所做的一切不都前功尽弃了？！如今在这花园小道相遇，可真算是狭路相逢，避无可避，怎么办？
正当我思索得额上已冒出冷汗之际，他们三人已经走近了，我只能深深地低下头，放慢步伐走在南烛的身后，祈祷着他们不要注意到我。
三步，两步，一步，听着他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丝毫不敢抬首，南烛侧让方便他们通行，我也忙低低垂首侧立与一旁，余光瞥见他们的脚步从我身边穿行而过，未曾有丝毫停留，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估计着他们已走出了几步，我一把挽住南烛，扯着她朝前快步而去，南烛不明就里地突然被我扯着向前，不自觉地小声开口“哎——”。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不想走在最后的石先生可能是听见了我们的动静，此刻也正好回头看向这边，目光好巧不巧地撞在了一处，只是一瞬间，我就清楚地看见他瞪大了双眼，不敢再看再想下去，我匆忙回头，拉着南烛快步离开了花园。
刚出了花园，南烛疑惑地问道：“阿月，你怎么了？”
我心绪还未平复，压根未料到有此一问，心中暗怪自己沉不住气，踟蹰着，支吾开口：“没什么，唔就是刚才突然觉得有些不适，不想在花园里多呆。”
南烛仔细看我半晌，我避开她的视线，突然听她道：“我就说花园里种那么多飞燕草总归还是不好的吧，也不知道王府园丁是怎么想的。”
我怔楞地抬头看她：“你说什么？”
南烛笑的狡黠：“我带你去看！”
话语未落就扯着我又朝花园中走去，我心中仍是紧张，并不想回到那里，却仍被她半拖半拽地回了花园。
好在石先生一行人已经走远，我便由着她带着我直奔园中的一大片蓝色小花而去。
她松开了我的手，随即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些花。
“南烛？你在看什么？”我满心疑惑地开口。
她指着园中大丛盛放着的蓝色的小花对我道：“阿月你来。”
我时常路过此处，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对，我抱着衣物，有些踟蹰地蹲在她身旁，她冲我眨眨眼道：“你看这花，长得像燕子一样对不对，它叫飞燕草，飞燕草全草都有灭虱杀虫之效，建康潮湿，蚊蝇较多，飞燕草驱虫能派上大用场。”
顿了一瞬，她似是自言自语道：“或许园丁是出于这个考虑才把飞燕草种植在这里的吧。”
我冲她点点头，却还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只见她又扫视了这片花丛一瞬，却是缓缓开口：“然而父亲在世时，曾见过一名病人，因误服飞燕草，以至于中毒而亡。”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南烛紧接又道：“我前几日才发现这里竟种了这样多的飞燕草，你刚才不适，我猜也许是你吸入了它的花粉又对此花格外敏感所致，此花在丹阳较为常见，在建康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一片呢。”
我心中一紧，避开她的目光，她看我如此以为我是害怕，伸出手揽过我的肩笑着安慰道：“没事的，此花只要不服食就应该无事，它还是一味药材呢，不过只能外用就是了。”
看着我盯着这片花半晌不语，她笑着拉着我边走边说：“阿月你不是被我吓到了吧？”
我冲她摇摇头，压下心中起伏的心绪，冲她笑笑，抱着衣物同她一同去了。
入夜，我偷偷溜出了房中，半个时辰后又悄悄回来，我的脸上因着紧张而略有薄汗，手也在微微的颤抖。
我轻轻回到通铺躺下，静静地回想这天发生的一切，关于石先生和青儿为何会在闵府，我回想起一月前我和清平等人去百尺坊取衣时，学徒说石师傅在赶工一桩大生意，难不成这生意居然是闵王府的？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真不凑巧。
此外对于石先生已认出我一事，我也实在难以心怀侥幸，经过那夺去我玉簪的黑心店家一事，我不敢再乐观的相信他会替我隐瞒不会声张，我只祈盼着闵王能晚一些知道此事。
我这条命在心中早已随着画押入府的那刻就交了出去，我不怕死，但也绝不能白白送死，容闵王得意。
而南烛则无意间帮了我大忙，如今我只需要一个机会，接近闵王膳食的机会。而我也不能再耽搁太久了，一定要在我潜入闵王府之事败露之前行动。
思索至此，我攥紧了拳，一如这进府月余以来的每一夜，我将右手抱在怀中，静静地阖上了眼。
仅过了三日，我在誊抄账本的时候，忽然发现近日以来，支出的账目比起往日有了极大数额的增加，并且大多都是集中于膳食的采买以及府中布置之上，疑惑之下，我问了一同抄录的侍女，次日又着意地打听了一番，得道的消息却是让我更加惊疑：旸帝要携已身怀六甲的胡夫人前来闵府归宁？
听说是因为胡夫人是闵府的家养婢女，并且又是从闵王府敬献入宮，而胡夫人连日来梦到王府旧事，旸帝为讨其欢心，便想带她出宫回闵王府看看，全当作是归宁。
我记得清平曾对我说过，王昀和舅舅在审谭厉时，谭厉想要活命，曾交代说，他知道胡夫人曾是闵王的宠妾。
如若他所言非虚，这件事旸帝应该是并不知晓的，而胡夫人为何又会答应回闵王府归宁？虽说她如今风头正盛，可既然曾与闵王有私，如今的她难道不该因怕人提起旧事，而唯恐避闵王不及么？
我摇了摇头，这其中缘由，我实在是不能理解，但是既然旸帝要来赴宴，宴上人多事杂，我也许就能有机会能接近闵王了。
旸帝来府的日子很快便到了，而我作为闵王府的杂役，却只能在宴席之外活动，近不了御前，自然也接近不了闵王。
而南烛，则因医官侍女的身份，而得以前往宴前侍奉。
得知消息后，我想通过其他的法子得以近前侍奉，结果百般动作后都毫无结果，无奈之下，我只得去问南烛，因着好奇，能否让我到时顶替她一时半刻，进宴侍酒，得见天颜。
南烛笑的狡黠，冲我眨眨眼，跟我约定好到时她会借腹痛之名离宴，而我可以躲在花园处，见她出来便顶她的缺进去，那日必定人多事杂，不会有人注意到侍女换了，若万一管事的问起，只说是她因腹痛缺席，害怕宴中人手不够，正好碰上便叫了我来顶替。
我因她如此信任于我，而更感到内疚，我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去的，但不论结果如何，或多或少都势必会连累与她。
她是我自孤身一人以来，第一个向我伸出手的人，而我却不得不利用她的信任与善意，甚至搭上她，去完成我的复仇。
我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既保全她，又能完成我的复仇？是世间安得双全法？还是如今的我太孱弱？
再一次地，我感觉到了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