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寨内的气氛压抑,让人感到胸口烦闷,喘不过气来。
被选中参加行动的死士,都蹲在马厩旁默默地整理着护甲,擦拭着自己的武器,时而不安地抬头打量着天色。
李铮是个火夫,没有资格穿戴护具,更没有武器,唯一能防身的是张伯送给他的一把短匕,张伯最终没有挺过去,半个时辰前走了。
此时他正用这把短匕在一所院落的枯井下不停地挖掘,准备将张伯的尸体藏在此井下,因为部落人有割下敌首挂于鞍前彰显勇武的习惯,如果今晚过后还能活着,到时再回来起出尸首入棺安葬。
李铮虽然不算聪颖,但绝不蠢笨。之所以平日木讷、少言寡语,是张伯再三叮嘱他在军中为人做事要低调,切不可贪功冒进,近年边疆战事频繁,千军万马中刀剑无眼,一个疏忽可能小命就没了。
杀二十个敌人得个没有品级的伍长小官不值得,况且就李铮那两下子三脚猫功夫还不够看,没有那战场称雄的资本。
这半年大小仗李铮也经历了数次,如果没有张伯的照顾跟指点,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张伯的恩情他不会忘,张伯的叮嘱更不敢忘。
李铮从小家里就穷,虽不至于捉襟见肘、寅吃卯粮,但三口人守着不到二十亩地刨食吃,年景好还能吃上饱饭,遇到老天爷发脾气了,就需要李铮他爹去县城里面做工,李铮他娘到大户人家做些缝补的活计才不至于挨饿。即便这样,爹娘还是省吃俭用,想存些钱将李铮送进学堂读两年书,不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只要能多认识几个字,将来去县城做个学徒,学门手艺,总比一辈子靠天吃饭强。
有道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李铮从小就能吃苦,性格内敛、坚韧。父亲去世后,他不但要每日挑水劈柴、除草翻地、捉虫喂鸡操持家务,还要照料患病的母亲,但从没叫苦喊累。
母亲病故后,李铮不但变卖家产尽数还清债务,没有一文钱拖欠。还用所剩不多的钱财购买了礼物,对帮助过他们母子的街坊邻里一一拜谢。
张伯被他劳而不怨、扇枕温被所感动,才会收留了他,并教他武艺。学堂先生也是念他有情有义、勤恳知礼才默许他偷听。
李铮也没让张伯和学堂先生失望,不论习武还是读书,都能晨夜屑屑,寒暑勤勤,无时休息,孜孜不倦。
在军屯长大的孩子,都有当将军的梦想,李铮也不例外。每日听着先生和老兵们讲起上阵杀敌时的威风,某某将军单枪匹马冲入敌军几进几出的英姿,有时也在心里幻想着自己白马银甲红缨枪,驰骋疆场的风采。
怎奈张伯武艺粗劣,先生学识有限,即便李铮肯下苦功,穷极一生能在军中混个队长,或在县城商铺当个掌柜,就算祖上烧高香了。
因此,李铮一直龟缩在后厨做一个伙夫,平日里寡言少语,挨了老兵欺负都不反抗,只想安心习文练武,像张伯一样多熬些年凭资历混个伍长,或者存些钱财去县城学门手艺,将来当个掌柜,吃饱、穿暖,把日子过富裕了。
如今被逼着做了死士,既然逃不过这一劫,那就拼死一搏,生死凭天命吧。
第九大队所在的村寨就在大钟山下,距离大钟山不过一里多路,如果能冲出敌人的包围跑进山里,草高林密,又是夜晚,部落骑兵绝不会下马进山追杀,基本上算是逃出生天了。
当然,对方也想到了第九大队可能会从大钟山方向突围,因此在大钟山方向布防的兵力也是最多的。
即便不被弓弩射杀侥幸冲进敌阵,能不能冲的出去就看运气了,部落武士的弯刀不是摆设,一旦陷入包围那就是被乱刀分尸的下场。
活命的关键,首先是战马在点燃稻草前不被射杀,能顺利的冲到阵前;然后就看点燃稻草的战马是否能造成敌军混乱,给他逃跑创造机会,只要能跑进大钟山,活下去的希望就很大。
李铮心里思索着对策,手上不停,继续在井下挖掘着。
突然,叮的一声响,匕首触碰到一块硬物,李铮心中一紧,心想“可千万别碰到基石,这才挖了一尺多,埋人可不够。”
绕着圈又挖了几下,挖出一物,原来是一块镇宅化煞用的八卦镜。
李铮没时间多瞧,将八卦镜揣如怀中继续向下挖,直到挖了三尺深,将张伯尸首掩埋好后,才松了口气。
边疆战事多,人命如草芥,像张伯这样能尸首完整入土的人并不多,李铮他爹当年下葬的时候就缺了一条胳膊。
因此,李铮没有喟然而叹,对着井口拜了三拜,默念一声“张伯一路走好”,便起身直奔马厩,他也要为晚上的行动做些准备。
第九大队的战马他每日喂养,对每匹马的性情都很熟悉,其中有一匹杂毛老马性情最温顺,李铮第一次学骑马,骑的就是这匹,因此对这匹马最有好感,时常偷偷给它些野浆果。
抬手抚摸着马鬃,李铮心中有些不忍地轻叹道:“老杂毛,战死沙场本是你我的本分,但就这样做了死士,我真的不甘心,今晚要对不住你了。”
马儿看到李铮,好像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冲着李铮“咴咴”叫了几声,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李铮瞅着马儿,目光闪烁“别害怕,晚上一直往前跑,快快的跑,给兄弟跑出一条活路。”说着,将柴草扎在马背两侧。
李铮这伙夫可不白当,对烧火还是有几分心得的,什么草容易引燃,什么草烟大烧得慢非常熟悉,在给马捆柴草的时候,特意少放了易燃的稻草,多加了些烟大燃烧慢的野草。
为了马儿不被敌人的弓弩轻易射杀,还在捆柴草前,将浸湿后的干柴劈成薄片,给马儿身上绑了一圈,马胸前也做了类似护甲的挡板。
其他死士看到李铮的做法,恍然大悟有样学样。
当李铮用自己偷藏的半包军粮和二两肉松,在火夫长那里换了一把腰刀之后,天色已是满天星斗、月挂枝头。
寅时,第九大队全员整装待发,除了李铮在观察村外的地形,其他死士无不垂头丧气的杵立在队前,刀柄都快被他们攥出油来。
“都机灵点,谁如果畏敌不前、半路脱逃,军法处置。”杜胜杰扫了一眼前排的死士警告道,手握长枪向前一挥,大吼:“杀”。
“杀”“杀啊”“杀”一时间村口杀声震天,二十多名死士玩命地抽打着胯下的战马冲向敌阵。
部落军队好像预料到第九大队会在这个时辰突围,早就严阵以待,冰冷的箭尖指向前方,只等对方进入射程就展开攻击。
李铮手握马缰,边跑边计算着敌军的距离,“哒哒哒”的马蹄声有如催命的鼓点,敲打着他的心肝脾胃肾。
没有人会不怕死,即便李铮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但这一刻还是害怕地要命。
几十丈的距离好像隔着千山万水没有尽头,此时口干舌燥,心脏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距离敌阵还有五十丈的时候,雨点般的箭矢迎头落下,李铮顾不上害怕,抄起背上做饭用的大锅挡在身前,身体向前探出,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和马身形成犄角,减少身体暴露在外的面积。
嗖嗖、叮叮的声音不绝于耳,箭矢落在铁锅上溅起一朵朵火花,第一波箭矢没有伤到李铮,倒是箭矢上的力量震的李铮手臂发麻,铁锅有点拿捏不住。
前方突然传来一股热浪,并伴随着战马地嘶鸣。
几名死士手忙脚乱地离开突然起火的战马,可是没能逃过第二波箭雨,被射成了刺猬,战马道是一匹没死,拖着引燃的柴草继续向前跑去,战场上瞬间烟火弥漫。
密集的箭雨让李铮和马儿身上瞬间飘起了几点殷红。
李铮中了两箭,一支在肩头,一支在大腿,都不是要害部位,由于紧张甚至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可随着血液一汩汩流出,李铮能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
李铮的战马也起火了,火不大,烟却不少。李铮立刻翻身下马半蹲在地上,铁锅举在头的上方将自己保护起来。
看着突然起火的战马,杜胜杰在后面急得直骂娘:“这帮蠢货怎么还没到地方就点火了,居然敢违抗军令。”
原来在出发前,李铮偷偷地将烧好的木炭用麻布包起来,藏在每匹战马的柴草中,木炭被麻布包着,一段时间内既不熄
灭也不会燃烧,等马跑起来后,木炭借助马匹奔跑带起的风会慢慢地燃烧,直到引燃马背上的稻草,就连自己的战马李铮也一样放了木炭。
李铮在给战马绑柴草的时候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如果运气好的话,闯入敌阵兴许能成功,可点火后要闯出敌阵绝无幸理、必死无疑。
现在提前引燃所有战马身上的稻草,虽不能借助火攻打乱敌阵,但滚滚浓烟却阻挡了对方的视线,大大减弱了敌军弓弩的杀伤力。
杜胜杰只要不傻,一定会率队继续进攻,只要两军混战起来就有了逃生的希望。
距离敌阵还有五丈远的时候,战马都被射死了,马死了可是火还在燃烧,一股焦臭味令人作呕,被李铮加了料的稻草不但烧得旺,烟还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