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虽然不怎么出长信宫,可她耳目众多,该知道的事一件都不会落下。此时宫人正向她汇报田蚡之事,她听完之后轻哼一声,田蚡那点小伎俩如何瞒得过她?
“不过是挑拨离间的小人之言罢了,这个田蚡,也就只会使些鬼蜮伎俩,这次又不知是从谁那里学来的乖。也罢,他不是不想让卫青封侯么?哀家看这年轻人必定有为,也不必非在这一次封侯,可这嫉贤妒能的名头,还是他自己来背罢。”
太皇太后轻巧一句话,便将田蚡放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可田蚡嫉贤妒能这个理由可比卫青伤了皇后的面子可信得多。
与其说卫青封侯挡了无乐的路,倒不如说是他寒碜了田蚡。无乐尚小还谈不上封侯之事,况且他早有“神童”之名,根本不愁挣不出个前程。田蚡可就不一样了,他是荫封出身,可王太后都已被废多年,他这个作为太后亲族而得的荫封就变得无比尴尬。如今一个卫青都能因功封侯,要说他心里不别扭谁会信?所以这次大家还真以为这事就是田蚡做的。
田蚡可真是有苦说不出了,他是不想卫青封侯,可也不想自己被千夫所指。如今他偷鸡不成蚀把米,还白白替陈氏当了马前卒,把个田蚡气得倒仰却无可奈何,只得捏鼻子认了。
封侯之事算是尘埃落定,这日无乐出门却瞧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脸倔强地守在门口不走,见他出来眼前一亮。
“你便是皇后娘娘的弟弟,陈瑜陈小公子么?”
无乐听罢一乐,他还从来没听旁人这么叫过他:“是我,你是?”
少年神色坚毅:“我叫霍去病,卫青是我舅舅。”
其实他不说后面半句无乐也知道他的身份了,霍去病啊,未来的帝国双璧之一,这相见可真是猝不及防。无乐有些好奇地打量他,问:“你来找我有事么?”
霍去病抿唇:“他们说舅舅不能封侯是因为你,可舅舅说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舅舅,所以来看看他称赞的人物到底是怎样的。”
无乐心里早已笑个不停,这人还真有趣,想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无乐的养气功夫还算不错,至少没有真的笑出来,霍去病自然看不出破绽。
无乐其实也挺好奇他是怎么看自己的,于是便问了出来。霍去病自然据实以告:“浩然坦荡,君子之风。”
无乐微微一怔,若非知道眼前之人是个直心眼,不会拐弯抹角,他或许还真的会觉得这人是在讽刺自己。浩然坦荡?他成日里都是在谋划算计,可谓是“事皆不可对人言”。至于君子之风,早就不知被他丢到哪里去了。
为了自己所在意的,他不惜身处黑暗,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向往光明。眼前这人,明亮、耀眼,让人不知不觉便想靠近,可一旦真的靠近,他的光芒会让你的卑劣无处可藏。
只可远观啊……
无乐已经记不得霍去病是何时离去的了,他只是怔怔地瞧着自己的影子,半晌终于回过神来。
他握紧拳回头往里走,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是他着相了。他该做他洒脱恣意、胸藏万字平戎策的将军,他照当他翻云覆雨、信手拈来连环计的谋臣。他可以鲜衣怒马,他却不能肆意妄为,他们,本就不该有交集。
长信宫中的宫灯从未熄过。
阿娇看着宫灯有些出神,却被太皇太后的叹息声吸引了注意,奏报上的内容阿娇早已看过,却正因为知道了内容,她才不敢说话,只是一味瞧着太皇太后。
“皇帝让哀家失望了。”太皇太后摇头,似乎并不在意这句话会带来多大的波浪。
饶是阿娇有才智,她也不能、更不想替刘彻解释些什么了。立明堂、封禅是多大的事情,王臧、赵绾居然也敢提出来。这二人连三公九卿都数不上,居然敢请刘彻毋奏事东宫,当真是不惧生死,但求青史留名了么?上一世赵绾位列三公,事情不一样没成?她原本还以为如今赵绾位卑,前世种种做不得准,结果却只是推迟了几年罢了。
若说王臧和赵绾只能算是儒生意气,可默许这份奏章送到长信宫中的刘彻打的什么算盘,大家都看得出来,是以太皇太后才会说她失望了。
阿娇不敢多言,瞧着今日的事情差不多处理完了,太皇太后也倦了。阿娇服侍她歇下之后便离开了,太皇太后“看”着阿娇离去的背影,问起了身边的宫人:“皇后快生了罢?”
宫人有些不明所以,但仍然答道:“娘娘是快生了,约莫还有两个月。”
“两个月啊……很快……很快……”
宫人瞧着喃喃自语的太皇太后,突然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