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勇虐文he时间罅隙》 13.第 13 章

    第二天，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烧已经退了。他习惯性地在床头摸索自己的眼镜，结果摸了一个空。他这才想起来，他的眼镜早在昨天，就已经沉入了威尼斯的河底。

    然而，就在他开始放弃寻找，打算将枕头垫高准备在床上坐一会的时候，手却在枕头边碰到了一个有些坚硬的物体。

    他凑近了脸去看，发现搁手的，正是他熟稔的黑框眼镜。

    勇利怔了怔，然后拿起眼镜，仔细端详起来。

    眼镜新得过分，镜框泛着优质金属的光泽，质地也非常轻便，只是粗略过目，就知道价格不菲。

    尽管相似……但勇利却很清楚地知晓，这并不是自己原来的那副黑框眼镜。

    眼镜旁边，还放着一份他最喜欢的犹冒着热气的炸猪排盖饭。

    恰巧护士来查房，她看了一眼勇利病床上的牌，就毫不客气道：“胜生勇利，昨天因为忽然发烧晕厥入院，今天可以出院了。”

    “等等”，就在护士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勇利忽然问道，“请问一下……这副眼镜和盒饭，是谁拿过来的？”

    对于勇利的问题，护士怔了一下，她站在原地回忆了一会，才缓缓说：“我记得你的病房没有人来探过病……除了一个送外卖的小哥。”

    “外卖小哥？”勇利也怔了。

    “你没有点外卖吗？”护士也片刻讶然，片刻后又淡淡道，“我想你可以问一下你的朋友，或许是你的朋友帮你订的。”

    “哦……好。谢谢。”勇利点点头，怅然若失地躺在床上。

    应该是披集或者克里斯蒂诺叫外卖小哥帮忙送的盒饭和眼镜吧……他又在期待些什么，失落些什么呢？

    感觉医院内的冷气似乎强了些，勇利拿起被子，蒙过了头。

    勇利离开医院的时候，威尼斯的七月，太阳依旧温驯，懒懒地栖在他的头顶，就如同一只轻暖而柔软的羊羔，他的心情也微妙地好转起来。

    勇利提着医生开的药，鼻梁架着那副崭新的眼镜，眼镜就如同他所想的一般轻盈，轻到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勇利有些不适应，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才仿佛觉得心安了些。

    勇利沿着威尼斯河畔的狭窄街道漫步，尽管威尼斯水路十分发达，却也并非勇利原先以为的那样是没有街道的，它们依然存在，只是比水路要窄的多。

    他打算趁着披集的比赛还未开始，先去威尼斯著名的圣马可广场看看，然而却在走至一条小巷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眼熟的男人。

    他还没来得及想起那个男人是谁，男人就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一下子躲到了铁质的垃圾桶后面。垃圾桶被男人一幢，发出了钝重的金属声。

    很快，一艘贡多拉就从后面行驶过来，勇利再一次遇到了美貌穿着职业套装带着金边眼镜的女秘书，她显然已经不记得勇利了，她只是有些焦急地问道：“嘿，你有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从这里经过吗？”

    “有……”勇利本想说他就在这里，但腿上忽然传来一阵被掐的阵痛，这使得他硬生生地把到舌尖的话咽了下去，他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好像往哪里去了。”

    “干的漂亮！”待船走远了，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这才慢慢地从藏身的垃圾桶后探出头来——他先小心翼翼地左右环视了一周，这才舒了口气，然后整个身子从垃圾桶后站起来，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黑西服外套上，在方才躲避的时候蹭到了一点灰，那一块显得有些发白，他不在意地拍了拍，当白不再那么突兀了，他才抬起头，看着勇利微笑道：“嗨，日本男孩，又见面了。”

    “你是——”勇利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是他当初在莫斯科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碰到的，被他撒上咖啡渍的男人。

    男人依然如上回遇见的时候一般，穿着黑色的西服西裤，以及白色的衬衫——等等，衬衫的口袋上，依旧还留着他当初留下的咖啡渍。

    “真是抱歉……”勇利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您的衬衫——”

    “哦，没事。”男人朝他眨了眨眼，然后微笑起来，“我想你是误会了，这是仿照之前的咖啡渍特别定制的，要感谢上回机场的那个意外，我穿着那件衬衫去法国的时候得到了很好的评价，所以我就委托别人特别定制了这件衬衫。”

    听着男人的话语，勇利再仔细去看，就发现，它果然并非是咖啡渍。虽然是咖啡色，确比起咖啡的色泽要浅淡些许，而且刺绣的图案更加精致饱满，犹如一株盛放的蔷薇，如火如荼。

    “很美是吧？”男人在勇利眼中看到了赞叹，他理所当然一般道。

    勇利从未见过那么自信的男人，然而这种自信，却并不惹人讨厌，它与男人身上的与人亲近的气质调和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魅力。

    “嘿，看你好像不太高兴。为了感谢你刚才帮我的忙”，男人的话语顿了顿，敏锐地发现了勇利的失魂落魄，微笑道，“如果你乐意……不妨将我当成一个良好的听众。”

    原本这些事情并没有必要与外人说道……然而或许是男人身上的气质太过亲切，又或者是他的心情真的太糟糕了，勇利终于还是缓缓地开了口：“我爱的人……说不打算再继续爱我了。”

    “恩……那真糟糕。”男人说着，并没有过度的反应，然而勇利却感觉好多了，“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开头——但是我想，应该没有那么简单，是吗？”

    “……是的。”勇利点点头，他惊讶于男人的洞察力，“您的感觉真的很敏锐。”

    “嘿，男孩，不要夸我敏锐，你知道，有的时候这算不上一个好的词汇”，男人挠了挠头，“我是说，尽管它曾经帮过我很多忙，但是对我而言，有些时候，我宁可希望它失灵。”

    “嘿，不要这样歉意地看着我”，男人又微笑起来，“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我的。好了，接着说你的事情好吗？”

    仿佛得到了鼓励，勇利又缓缓说起来，“其实……是我先提出的分手。”

    然而男人依旧没有意外，他只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虽然你还爱他，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办法在一起，然后你提出分手，之后你爱的人也打算放弃，是这样吗？”

    “是的。”勇利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那你还打算继续爱他吗？”男人问。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他了。即使以后，我和别人结婚……”提到这个，勇利有些激动起来，随后又垂下头去，“不，我一辈子都不想和别人结婚了……”

    “这听起来，不是很美吗？”男人微笑着看着勇利，“即使没有办法再一起，也始终守护着当时的心情，就像守护珍宝一样捧在怀里……就像是一个童话故事。”

    “但是我却很痛苦……”勇利将头又垂的更低，只有这样，他才能理所当然地遮挡住即将要涌出的泪水，“我希望，他依然能注视着我，即使不是作为恋人……”

    “但是，如果他以朋友的眼光注视你，你才会更痛苦。”男人的语调依然是轻柔的，然而话语确毫不留情地剖析着事实，“如果他真的深爱过你……是没有办法将你当成朋友的，你不也是如此吗？”

    勇利一怔。然后他忽然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因为深爱过，所以才会深深地痛。而这种剜骨似的疼痛，也注定了任何一对深爱的恋人，在分手后，只能沦为路人。

    能从恋人到朋友的人……一定是因为，他们从来也没有想过……非你不可。

    “嘿，你想听一个故事吗？”男人忽然岔开了话题，“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说你的故事了。还是听我讲一个故事吧……那是关于我的哥哥的故事。”

    “我的家族……在俄罗斯是一个古老的家族。”男人的嗓音在勇利耳边不紧不慢地响起，勇利原本打不起精神去听，然而慢慢地，他却不自觉地被故事吸引过去，“这个家族与政治、经济、艺术都有极深的关联……社会上不少著名人士都源自这个家族，或与这个家族有牵连，这个家族里出过很多天才，也不乏有才的人，然而，我的哥哥却因为恋人的关系，不惜与家族决裂。”

    “因为一个偶然，他被指派到日本出差，却爱上了一个日本人。”男人的声音并不沉重，只是平缓而淡然，然而勇利却恍惚间在他的话里听到了深深的惋惜，“我一直以为，他一生都不会真正爱上一个人。然而他却在那个日本人身上学会了爱……不仅是爱，他还学会了信任，学会了等待……学会了我以为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学会的东西。”

    “这是……悲剧的开始吗？”勇利迟疑着问。

    “是啊。从他爱上那个人开始，就是悲剧的开始。他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男人顿了顿，眉眼中带了些许波澜不惊的喜悦，“他在俄罗斯，当时被称为‘神选中的作曲者’，可见他在音乐方面是多么有才华，然而当他和家族摊牌的时候，却遭到了激烈的反对。结果就是，他们封锁了他的一切。”

    “一切……？”勇利开始还有些不解，然后忽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你是说……他们封锁了……”

    “对。他们禁锢了他的自由，封锁了所有他所有的作曲渠道，希望他在牢房一般的空间里慢慢枯萎。”男人缓缓地说着，“然而他没有放弃，在他被禁锢的十年里，他仍然做了很多曲子，然后——”

    “这些曲子，被以另一个笔名，发表出来。”男人说道这里微笑起来，然而笑容中却带着森森的寒意，“很残忍对吗？十年了，世人尽数将他忘却，十年后，他终于在被榨干才华之后被他们丢弃，然而他却没有联系上曾经的恋人，于是他决定在他们约定的屋子里，等着恋人来找他。这一等，又是二十年。”

    勇利恍惚间觉得这个故事似是有些熟悉，然而他却想不起究竟哪里熟悉——他并没有看过或者听过任何一个与之相仿的故事。

    “你知道吗？我的哥哥得了不治之症，快不久于人世了。”男人的声音有再度响起来，却仿佛带了些叹息，“他说，非常地后悔……在他们依然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抱以微笑，对待那段时光。”

    “这个故事……很长是吗？”男人说完，有些感慨一般地伸了伸懒腰，这一刻，他身上的忿忿与忧伤仿佛无影无踪，他的脸上又带上了勇利熟悉的笑意。但是勇利知道，它们并非消失……只是蛰伏到了冰山之下。

    带着微笑……面对那段时光吗？

    勇利低着头，咀嚼着男人话中的词汇，却没有发现男人骤然放大的脸。

    在勇利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下巴被倏地抬起，然后男人的唇越来越近——

    “阁下！”另一个男人的急促声音，忽然从小巷口传来。

    男人一怔，放下勇利的下巴，微笑着道：“抱歉……本来想安慰你一下的。”

    “请您下次别开这样的玩笑了！”托忽然到来的人的服，勇利连连后退几步，涨红了脸捂住自己的嘴巴。

    勇利现在才看清面前来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燕尾服，似乎刚从某个上流宴会中赶来而略带气喘，他拥有一张标准的俄罗斯人面庞：五官英俊而立体，鼻梁挺拔，然而头发确实少见的黑，他的气质凛冽，与自己面前略带懒散的男人相比，有种黑白分明的感触。

    “阁下，请您回去。”穿着燕尾服的男人的声音在竭力压抑着，以至于听起来有些过分的生硬，“我觉得您这样做，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家族的不负责。”

    “这难道不是安慰吗，马克西姆”，男人不在乎一般笑起来，“就像你以前对我做的那样，不是吗？”

    “阁下！”那个被称为马克西姆的男人似乎真的动怒了，他粗暴地抓过男人的手，“我们都找您找疯了，然而您却在这里和一个男人调情！”

    “瞧，我不是什么都没做吗？”男人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和日本小朋友开个玩笑。”

    “那您知不知道……”马克西姆的声音低了下去，片刻后又似乎嘶吼一般地喊起来，“我有多担心您！”

    “担心您遇到不测……担心您遇到不测的时候我不在您身边……担心您在离开我视线的时候随时可能会死……！”马克西姆的声音越来越大，就仿佛失控一般，他蓦地禁锢住男人的双手，将他压在墙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您呢……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男人没有说话，半晌后他忽然笑起来，勇利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向温和的男人这般说话，他看着马克西姆，冷冷道“放开”。

    马克西姆犹豫了一下，始终还是没有放开他的手。

    “再说一句，放开！”男人话中的力道又加了几分，男人趁着马卡西姆松懈的那一刹，将马克西姆的手反转后按在墙上，他在马克西姆耳边低声道：“你是想对你的饲主露出獠牙吗？别忘了……你的獠牙，是谁给的。”

    片刻后，男人放开了马克西姆，马克西姆跟在他身后，垂着头，黑色的额发直直遮住眼睛。

    男人走在前面，又重新对勇利展露微笑，摆摆手道：“抱歉，日本小朋友，让你见笑了。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