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郗云与许深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下着暴雨,像是要试图抹平所有痕迹,与黑暗为伍。深受重伤的小郗云,匍匐躲在妈妈的怀里,迟迟不见动静。
这里,几乎是没有几个行人,会经过的郊区。
因伤势遇水逐渐加重,地面又湿漉不堪。小郗云口唇发紫,全身颤怵,结果导致发烧。
他沉重的睁不开眼,模模糊糊被雨水浸打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个轻微的脚步声,逐渐朝他走来——
“爸爸,你看!里面还有个小孩!”
小许深穿着小黄鸭雨衣,半蹲着比划。头顶的雨帽,有些大,凸起的角内灌进不少雨水,头发全然湿透。
“还真是,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我过去看看。”
一旁的许母,连忙拉住,“这种人救不得,说不准仇家还在这边盯着呢。我们省省心,别见义勇为了,赶紧找家便宜点的旅馆住下,明天回村。”
那个时候,许深的生父还活着。而且心地善良,老好人一个。本来回村的车,一天就两班。又因为许深的上学问题,纠结奔波一番,错过了固定时间。
看天色还早,就带着小许深慢慢往回走,心想能走一点是一点。这路程,开车要四十分钟左右,而人走的时间,起码也要两个小时。
中途遇到暴雨,计划只能作废,就近找个旅馆先住上一晚。没想到,还能遇到这么一出。
“这样吧,我先去看看,你跟小深先呆在原地别动。”
“爸爸,我跟你一起,我不怕的。”
许父温柔一笑,没有拒绝。
之后就是小郗云听到的声音,他警惕的想睁开眼睛看清。无奈只能微张,而且模糊得很。
在黑暗中,有只小手轻拍他头,而后细细的摸着。手暖暖抚过他眼睛,似乎在急忙寻找着什么。
小郗云喉咙痛哑,发不出声。只好加粗呼吸声,以此来吸引她的注意。
好在小许深终于探到了,往身旁兴高采烈道,“爸爸,他还活着!”
幸好不是太笨。
被许父抱出的小郗云,看清了眼前开心到手舞足蹈的小女孩,心想道。
不过不到一会,身后又传来枪声,像是折回。
许母吓得哆嗦,“坏了,不会真让我给说准了吧。”
“就你话多。”
许父难得说了句重话,许母一脸委屈的赶紧闭上嘴巴。
小郗云腿上的血还在流,当务之急是保存体温。不然就算躲开了仇人,也离死不远了。许父是村里少数的读书人,这点理智还是有的。
他连忙把两个小家伙抱到一个垃圾桶里,还好里面废物不多,还有纸箱可以遮身,掏出手机给小许深,“乖,你们现在这躲着。等枪声过去,再出来。然后给爸爸打电话。”
“那你和妈妈呢?”
小许深不舍的拉着许父的手,像是预料到凶多吉少。
“我和你妈,会另外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我们跟他们又无冤无仇的,不怕啊小深。”
等许父盖上垃圾盖,就真的一片漆黑了。
小许深用力憋住气,她可不想被臭味给熏死。无奈年少不懂事,太高估自己,差点窒息。
“你……”
她刚一张口,就被小郗云捂住了嘴巴。耳边的枪声再次响起,而且近在咫尺。
他的手,很烫,夹杂泥土和血腥的味道。这股怪味,让小许深抗拒。但随之而来,逼近的脚步声,让她害怕的往他身边靠了靠。
只感觉,他身形一僵。
兴许是没有找到人,那个人气愤的踢了一脚垃圾桶,“妈的,连个垃圾桶也这么重。”
又不甘心的补上好几脚,直到踢翻。小许深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抱紧小郗云。两个人相对较重,不至于滚出来,倒是头上的纸箱,弄到了地上。
“方玉别耍脾气,赶紧找人!”
“噢。说不准,就藏在这里呢。”
小许深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她熊抱着的小男孩如此安静。她借着微弱的光线,抬头看去。
他同时也在看着她,但又不是。
因为,那是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单纯的小许深,那时还无法描述那种感觉。最坏只能联想到,灰太狼每次被恶整过来,发誓一定会回来的狠模样。
但实际上,他的更有穿透力,且深信不疑。
小许深抚上他眼睛,另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背,以示抚慰。
纸箱子被那人一脚踩扁,马上就要轮到他们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有玻璃破碎的声音。那人嘟囔着,不再继续靠近,转身往那边走了。
过了一会,小许深才找回呼吸,探头慢慢爬出。等确认无误后,转身把手递给小郗云,拉他出来。
“那些坏人,为什么要抓你?”
“你叫什么名字?”
两个人的问题,同时说出。
不见他反应,她撇撇嘴,勉强道,“我叫许深。”
很显然,在小时候,许深就有照顾体谅病患的意识。
“打电话。”
没有丝毫领情,小郗云命令道。她像是想起正事,来不及计较。结果电话还未拨通,远处那,就传来一声枪响——
“然后呢?”
“然后,阿深的爸爸就死了。那玻璃是他故意打破的,为的就是保全我和阿深。”
郗云走回座位,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后来我一直都在找阿深,直到高中那年。”
“所以,你就因为这件事爱上了她?”
“苏芜。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多少一见钟情,自然而然的关系。只有蓄意靠近,甘之如饴的感情。”
他的背影疏离,与话语中浓烈的感情,反差极大。到底是爱到了哪种地步,能让人,完全囚困住自己,且没有挣扎。
苏芜开口,忽然觉得没有任何力气质问,“你难道不是因为愧疚?”
“一开始,我也以为。不过七年的时间足够了,足够我去了解这份感情。所以,苏芜,不要在我身边浪费时间了,不值得——”
自从那天,连莹莹被派遣回去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而许深的病情也逐渐好转,以至痊愈。
庭舒近期也因为案子,基本不在家。难得昨晚他回来休息,颀长的身子往沙发一靠,双眼闭合。柔和的灯光照映在他脸上,呼吸缓长不出声。
也许是猜到许深已经睡下,只开了一盏灯,就没了声响。
到了后半夜,许深觉得喉咙干燥,于是起来去客厅倒水。她怕黑,所以睡前房里都会留灯。
不知轻重的打开门,发现沙发上躺着一人。
等认清是庭舒后,她蹑手蹑脚的回屋,拿了一床毯子。客厅是打了空调的,虽说不觉冷,但还是要盖点东西暖和些。
显然,饶是在睡梦里,他的警觉感不减丝毫。双手交叉环抱胸前,睡姿倒是比挺,规矩得很。
许深抬手要帮他盖上,他睫毛微颤,似乎有要醒的趋向。她一笑弯腰,低凑近他耳边,柔声道,“庭舒,是我。”
果然奏效,眼看着他放松警惕,连带胸前的手,也安分的垂下,方便许深盖毯子。
他温热的呼吸,还留存于许深指尖。这样的庭舒,她确实鲜少看到。有些疲惫,还有些狼狈。
蹲下身子,把毛毯掖到他下巴处,深怕他感冒了。可是许深心里知道,她是想看的,再仔细点。她的手指,在空气里,沿着他的轮廓,一点点描绘。甚至是耳窝里的模样,也像是要记下。
他的鼻子自然高挺,肤色有些黑。但皮肤光滑,挑不出几个毛病。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嘴角,此时也正乖巧的平放。没有上扬,也不至于心事重重的下垂。
许深忽然起了作弄的心思,手指轻点起他的嘴角,看着有些微笑的弧度。刚到一半,手便被人抓住。牢牢的,不容她反抗。
她像做错事的孩子,无辜低头。然而,头顶迟迟没有声响。许深狐疑的望去,对上了庭舒的眼睛。
他像是等候了很久,没有急躁,没有被打扰后的不悦。只是平淡的凝视她,却能将她的目光,轻而易举的吸引过去。似乎有些答案,呼之欲出。
许深及时阻止,尴尬的想要挣扎开。
但这一次,庭舒并没有松开手,反而稍加用力。使得许深的身体,倾斜的靠在他身上。她恍然,顾不上下身的麻木,脸红的通透。
她嘴唇靠在的位置,就是刚才作恶的地方,庭舒的嘴角旁。
她如果一挣扎,庭舒又不放手的话。这场面,恐怕会更尴尬。想来想去,她索性一转头。由于力道掌控不好,双方都有些吃痛。
“你这是,在朝我撒气?”
庭舒的气息,就在她耳后。吹动停留在他嘴旁的发丝,那股悸动,抵至后脑勺,令人头昏发晕。
“……没有。”
她也学着他讲话,气若浮丝。不同的是,庭舒是因为疲倦,而她,则是害羞。
他的下一句话,更是直冲要害,“你的脸很烫,还在发烧?”
许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没料想到,在短短几分钟内,他们的关系变得那么琢磨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