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这个时候,许深都要请假几天,回家祭拜。
自从和董父离婚后,许母就回到老家独自生活。许深也曾请求过让她搬过来一起住,但都被她一一拒绝。
没有任何理由,她总是一副嫌弃的表情,“我的两次婚姻,都被你这扫把星给破坏了。我还敢呆在你身边,嫌命太长?”
许深知道,妈妈是在怨恨自己。以前,爸爸还没离开的时候,他们总是别人眼里的模范夫妻。从小青梅竹马,日久生情的感情基调。
所以,许深不懂得是,为什么那么爱爸爸的妈妈,会在短短一年内,丝毫不留情念的转嫁他人?
许深整理好工作,就关灯下楼。最近几天,她都是最晚下班的那个人。除了发烧那次的案子拖沓,加上她又要连续请假几天。不趁早赶点工,她都不好意思再继续上班了。
这几年,视力下降的厉害,可能是太累了。经常要不眠不休,工作长达十几个小时的缘故。
许深揉了揉眼睛,刚走几步,就看到了郗云等在门口。
一袭风衣,隐匿在黑暗角落。隽秀的脸,显得有些阴沉沉。唯独那双眸子,看着星亮。
他瘦了。这是许深最为直观的感觉。于是,她走过去,“恭喜你被放出来了,可惜我没帮上什么忙。”
“我们俩的关系,我不会再越界。所以,阿深你不需要句句带刺。”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干涸许久,声带都被侵蚀破坏。许深惊讶道,“那边都不给喝水的么?”
“有的。”
话题也被终止到这。
许深看了看附近,知道他并没有开车过来。仰起脸,微微笑道,“走吧。我们坐公交车。”
郗云顺从的跟在她身后,像是以前他们刚开始谈恋爱一样,在背后默默的保护。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安安静静的。
一般上下班,许深都是一个人回的家。庭舒工作太忙,也没理由让他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分心。
曾经有过学车的念头,但很快就被打消了。这把火,还是庭舒亲自灭得,“你是只路痴,智商又不过关,还是乘公交车靠谱点。”
那时,许深并不服气,鼓起腮帮子,还想顶一句。
庭舒一个眼神扫过来,“上回,不知是谁太晚回家,下了公交站,连自己家在哪都摸不着。”
最终,当然是许深没话讲,自然而然放弃了。
现在等车时,忽然想起那一幕,不觉好笑出声。
偷偷看了眼郗云,他像是不在意的,没有流露一丝情绪。一辆车到了,有一部分人下车,也有许多下班族,拥挤上前抢位。
许深站的位子靠前,被人挤得绊了一脚,倒在了地上。
“起来。”
这句话,似曾相识。
许深抬头,果然是郗云。像是重演了一遍他们初识的过程。
只是已不再是少年青涩的脸,她也,不再是那时候无助的自己。
“没事。”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许深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
世界上从不会因为谁的举动,时间就能暂停。事实上,它就在擦身而过后,冷漠的,只剩下影子。
公交车开出,站牌下,人变得稀少。
“阿深,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受伤,跟你说过一句话?”
“你受伤的情况那么多,说的话也很多,我哪里还会记得……”
“我说,很久以前,我们就见过面——”
确实,有些话就像冰山。你知道的只是泛泛冰山表层,以下的,无论你想不想看清,最好选择忽视。
许深强装淡定,“见了,也只是擦身而过,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他怔了怔,闪过一丝受伤。许深撇开眼不去看他,注意一旁车牌的显示牌。有个高挑的人影,徐徐向她靠近,大手覆盖发间。
错愕间,她被拉入一个结实的臂膀里。耳旁轻声传来,“还记得这个拥抱么?那年在垃圾桶里,你就是这么抱我的。”
许深全身僵硬,企图拒绝理解他的意思。但她还是想起了,那个大雨滂沱,血流不止的夜晚。
她看见爸爸倒在血泊中,双眼还没来得及紧闭,妈妈痛苦的趴在一旁,泣不成声。她冲上前,试图叫醒爸爸,结果妈妈发狠推开她,骂她,“扫把星,都是你的错,滚!”
一夜之间,她像是同时失去了爸爸妈妈。她也记不得,那个被救的男孩。
有一种选择性失忆,是在巨大的悲伤下,无奈之举。
许深猛的推开郗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都已经忘记了,忘了!”
郗云攥得她紧紧的,以防她发疯伤到自己。没想到,许深下一秒就恶狠狠的咬了他。
这一下,用尽全身力气。皮肉破裂,像是要到骨头里,才甘心解恨。
“所以,我来还债了。”
“你还债的方式,还真特别。”
其实他俩的关系,就应该在那个夜晚,彻底结束。不然,之后发生的事,也不会分不清对错。
忽然明白了,他今天来找她的原因。除了坦白过往,更是找机会去祭拜许父。
“董尘清的事,是我欠了你。如果只是简单的算数题,现在我们算是两清了。”
“恩。”
他没有选择继续解释,点到为止的做法,果然像他,没心没肺。
许深上车刷卡后,按住刷卡器,冲他说,“不用再跟着我,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明天早上650,车站见。”
她没有回头,直直找了位子坐下。是另一边靠窗的座位。她无力去揣摩他此刻的表情,因为她失望透顶。
与庭舒的关系确认,她想和郗云保持距离。现在才知道,郗云对她的爱,至少有一大半都是由于愧疚。
想和他,简单的说声再见,也是奢望。还是相欠相抵,还的干脆。
许深回到家,泡了个澡。全身放松后,又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勉强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有个熟悉的气息,包裹住她。
庭舒亲昵的蹭了蹭她额头,“明天要早起?”
“恩……”
她的意识并不清晰,也不知道回答了什么,就顺嘴应了下来。
“我陪你一起回家,顺便去看看你妈妈。”
像是忽然清醒了点,她皱着眉头,“不用,你去了麻烦……”
最后,也不知道庭舒说了什么,不过很快就又安静了下来。
早上醒来,庭舒早就离开了,许深也不记得昨晚的对话。只是习惯性伸手摸摸被窝,不是太冷,应该刚走二十分钟左右。
郗云准时出现在车站,旅途上,他们并未交谈过一句话。甚至是眼神,两人都有意识的避免。
许深塞上耳机,继续补眠。偏头靠着坐椅,山路颠簸,时不时额头还会蹭到玻璃窗。
只是困意来的快,她也没理由去挑三拣四。衣角都尽量避免碰到郗云,她又往里缩了缩。
在睡梦里,无数次感受到自己头歪的厉害,还是醒不过来,无力去扭转这难受的局面。不过到后半段,许深睡得又熟些,她感觉姿势被调整的很舒适,脖子也没有丝毫酸楚。
有一刻,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睡到了郗云的肩上。因为有一股冷峻又温暖得气息,时不时充斥在她周围。
不过等睁开眼,就没了这种感觉。她还是好端端的靠在窗旁,额头有些红肿。
许深转头望了望他,开口,“下车吧。”
下车时,郗云自然而然拿过她准备的东西,和他自己的。加起来,大概有五六袋。
老家并没有多少变化,唯一变得,也就多了几家宾馆充当门面。这几年,正好赶上了旅游新潮。
许深到家的时候,发现许母并不在。想了想应该老早就去墓地里了。和董父再婚的那几年,许母也每年偷偷的找各种理由,回来祭拜。
妈妈虽然不经常带上她,说以学业为重,但许深心里清楚,妈妈还是恨着她,只是换了种温和的态度。
简单的整理过后,他们就去往墓地。
“我妈还不知道是你,你也先别着急坦白。如果实在露馅了,我妈骂你,打你,你也得忍着。”
“好。不用担心我。”
“鬼才担心你。”
许深注意着脚下的路,地面潮湿得很,大概是这两天刮南风的缘故。
果然,在许父墓碑前,看到了许母的身影。一切都已布置妥当,供盘里放的食物,都是许父生前最爱吃的。相对于一旁坟墓的杂草丛生,这一块前后,都被收拾的异常干净。
许深慢慢走近,轻喊了声,“妈妈,我来了。”
许母两耳不闻,继续坐在那边,像是在跟许父说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