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弹着吉他，心思却在别处
莫名其妙地慌张
该怎么办
夏凉和苍海得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邀请，余雪曼向苏阳推荐了他们，让他们有机会在咖啡馆里唱几场民谣。原来苏阳的咖啡馆不单纯卖咖啡，偶尔承接当地民间音乐人的演出。
苏阳的店叫“雨巷咖啡馆”，店名来源于一首同名诗，在靠近橱窗的地方，有人把整首诗刻在灰白的墙壁上，字迹粗糙而童稚。
蓝色的门，橱窗外摆着花盆，一块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今天的特色美食。在红红绿绿、喧嚣的大街上，有这样一间咖啡馆让匆忙的行人得以短暂放下疲惫的心。
推开门进去，挂满相框的吧台墙壁，还有一排英文书籍，浓浓的欧洲复古气息。听说苏阳是留学归来，店内摆满了他从国外收集来的旧东西，比如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留声机，凌乱的爵士乐黑胶唱片。
他们演出当晚，不多的几张餐桌旁坐满了客人，有的是看到店外的黑板上写了今晚有民谣专场演出，特意进来看一看。
“我们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公开场合演出，如有演得不好的地方，请多包涵。”苍海笑道。
在这里演出，歌者与观众的距离很近，像是朋友间的一场聚会，整个人自然轻松起来。
夏凉心翼翼坐上高脚凳，为了这几天的演出，他们又拼命排出了十几首歌。
余雪曼端着盘子忙来忙去，几乎没有与他们交流。
“……好了，废话不多说，我们演出开始。”苍海将话筒调到合适的位置，上来就是一段炫技的独唱。
客人们渐渐被音乐吸引，忘了点吃的，余雪曼空闲下来，抱着餐盘站在苏阳旁边。
两人并排站在一起，笑语频频，一个娇美丽，一个高大英俊，不知道的会以为是一对伉俪。
他们在聊什么呢？夏凉有点心不在焉，弹错了几个音，惹来苍海提醒的目光。
演出完后，余雪曼给他们端来了两杯咖啡。
“好久都没看到这么精彩的民谣演出了。”苏阳边鼓掌边走上台。
“哪里，我们还只是菜鸟。”苍海难得谦虚起来。
“看你的吉他功底，至少练了五六年吧。”
“差不多，高中开始练的。”
“能借吉他用一下吗？”苏阳伸出手。
“没问题。”苍海豪爽地让出吉他。
苏阳的手指轻抚过琴弦，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拍弦音响起，粗糙而充满力量，蓝色忧郁的调子，如同一杯美酒下肚，细细咀嚼齿间的酒香。
“好精彩的布鲁斯。”轮到苍海鼓掌了。
台下有客人吹口哨，喊道：“老板，你也来一首。”
他摇摇头说：“不行了，只能弹一段，其他都忘光了。”
苏阳说，这些是他在美国读书期间，跟一个酒吧驻唱的黑人大叔学的。
苍海和苏阳相谈甚欢，其实他们俩挺像一对兄弟，同样留着一头长发，一张桀骜不驯的脸。
咖啡喝完了，苍海和夏凉背上吉他准备回家，
“你唱歌很好听。”经过靠窗的餐桌旁时，有位客人突然开口。
夏凉看到一个戴棒球帽的女生，双手插兜，独自坐在一张餐桌前。
“你说谁？我吗？”苍海左右看看，然后指了指自己。
“你还记得我吧。”棒球帽女生抬起头，露出藏在帽檐下的脸庞。
苍海好像失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似曾相识的场景，在多年前一个秋意浓浓的晚上，戴着棒球帽的瘦弱女生依偎在身旁。她说想听他弹琴，他激动地答应下来。病重的她将要与他分别，他们约定下一次相见。一晃多年过去，记忆仿佛穿越了时光隧道般，女孩站在他面前，嘴角弯起浅浅的微笑。
“陈婉。”苍海讷讷地喊出这个名字。
夏凉愣住了，在他眼前只有戴着棒球帽的陈恩雨。
但陈恩雨的表情不是茫然，而是瞪眼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的名字？”
苍海后退一步，撞到了桌角上，慌乱地捋着长发，眼睛不知要往哪看。
“我先走了。”苍海扔下夏凉，快步离开咖啡馆，沿途撞到了好几张桌子，头一次见到他如此手足无措。
“他脑子进水了吗？”陈恩雨皱紧眉头，“还有，他是怎么知道我以前叫陈婉的。”
夏凉呃呃了半天，发现以自己的表达能力无法把整件事情说清楚。
“一言难尽，你自己问他吧。”夏凉摊手道。
陈恩雨撇撇嘴，披上外套出门了。
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夏凉看见陈恩雨拦了一辆出租车，想起自己也该走了。
“你等会儿跟雪曼一起走吧。”苏阳喊住夏凉。
余雪曼抱着一堆脏兮兮的碗碟进了厨房，店内客人走得差不多了。
“坐这，”苏阳拉开一张椅子，“雪曼跟我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
“我的事？”夏凉有些拘谨地坐下。
不知道余雪曼说了什么，印象中他们之间的谈话都很平淡，夏凉自认为是个比较无趣的人。
“其实她也没说什么事，不用紧张，”苏阳咧嘴笑道，“只是我很少见到她会那么开心地讲述别人的糗事，尤其这个人还是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男生。”
“难道不正常吗？”夏凉疑惑不解，他倒不担心余雪曼说过什么糗事。
“这一点都不正常，要知道雪曼可是我们店里有名的冰山美人，追她的人不在少数，但没一个能赢得她芳心的，连博美人一笑都难。”
原来在别人的眼里她是那样的，在夏凉心目中的余雪曼虽然有时很安静，但称不上是冷淡。
“我没这样的感觉，和她在一起很开心。”
苏阳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要把眼前的人看透：“雪曼跟你说过她以前的经历吗？”
“厨房收拾干净了。”余雪曼撩开门帘出来，解下围裙。
“辛苦了，今天早点下班吧。”苏阳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
最后一桌客人要结账，苏阳起身招呼。店内人手很少，除了余雪曼，只有苏阳的弟弟，一个满脸倦容的男孩，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伏在桌上睡觉。所以苏阳虽是老板，却身兼厨师和收银员。
夏凉站在咖啡馆门口，抖擞着身子，远处是一排闪闪发亮的招牌。
叮当叮当，蓝色门上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余雪曼关上门，将额前的碎发捋向耳后。
“等我吗？”
“嗯。”夏凉轻轻踢动脚下的石子。
郊区的晚上行人稀少，经过的店陆陆续续关门，拉上卷闸门，灯光一格一格消失。
公交站牌上亮着冷冷的白光，等车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辆公交车慢悠悠驶来，司机师傅认识余雪曼，笑道：“又这么晚下班啊。”
“今天提早了。”余雪曼回敬一个笑容。
夏凉掏了半天口袋，发现自己的零钱用完了，尴尬地站在投币箱前。
余雪曼走到车厢中间，回头看见夏凉愣在那里，摇了摇头，又折回去帮他投了币。
“下次还你。”夏凉脸红地挠头。
“你啊，就这点不好，要是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还以为你被落在车外面了。”余雪曼又好气又好笑地训道。
“姑娘，他是你男朋友吗？”司机师傅好奇问道。
“不是。”余雪曼也脸红了。
司机师傅意味深长地呵呵笑着。
“我们坐后面。”余雪曼为了避开司机师傅的调侃，把夏凉拉到车厢后座。
车厢里一片静谧，只听得见发动机嗡嗡的轰鸣声，零零星星的乘客们昏昏欲睡。
余雪曼看着车窗外的夜色发呆，夏凉有些紧张地咬着嘴唇，他一直沉默不语是想问一件事，这件事困扰在他心中有段时间了，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害怕，害怕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
“雪曼，你有喜欢的人吗？”夏凉说出这句话时，看了一眼前排的乘客，似乎没有人注意他们的谈话。
余雪曼愣了一会儿，垂下眼帘，缓缓点头：“有。”
夏凉心情跌到谷底，但他仍假装淡定，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情绪波动。
“那……”
“我不想谈这个话题。”余雪曼好像知道夏凉想说什么，毅然地回绝道。
余雪曼拉开车窗，冰冷的晚风灌进车厢，凝固了空气，也挥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夏凉隐约知道，她的心底埋藏着一些事情不愿对别人说，每次看她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听着陈勋奇的《追忆》，仿佛看到一潭幽深的湖水，只要看上一眼，便被无穷无尽的黑暗淹没。
雪曼，你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呢？
恐怕只有能让你敞开心扉的人才知道，而那个人不是我。
夏凉垂下头，感到浑身无力，自己这些年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个情商超低的男生。
余雪曼关上车窗，揉了揉眼睛：“晚上想吃点夜宵吗？”
“我来煮面吧，你都忙了一天。”
“没关系，让你煮面我还挺不放心的。”
“……”
公交车行驶到桥上，波光粼粼的河对面，亮着零零星星灯光的镇躲在夜雾深处。
第二场演出，夏凉忧心忡忡的目光落在一张靠窗的桌子上。艾琪独自慢悠悠地喝着咖啡，眼含笑意看向舞台上的夏凉。她从苍海口里得知了演出消息，非要跟来助阵。
以艾琪的怪脾气，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夏凉与她约法三章，只要不吵闹，喝的咖啡他买单。她果然乖乖执行了，冲夏凉得意地眨眼睛。
每首歌结束，艾琪的掌声总是最响亮的一个，让人不注意她都不行。
“你很喜欢他们的演出吗？”余雪曼给艾琪端来了一盘点心。
“是啊，我还认识他们呢。”艾琪鼻子翘得高高的。
“你们是同学吧……”
此时，苍海唱到高潮部分，盖住了其他声音，夏凉已经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了。余雪曼站在艾琪桌边迟迟不离开，目光时不时瞟向舞台。
艾，你可千万不要捣蛋，夏凉暗暗祈祷。手上汗越来越多，快按不住琴弦了。
终于，她们两个聊完了，余雪曼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上台。夏凉接过咖啡时，她的表情和平常一样。倒是夏凉一没注意，直接抓着杯身，被烫得嗷嗷直叫。
夏凉对着烫红的手掌吹气，余雪曼把咖啡放凳子上忙别的去了。
心翼翼地抓着杯柄，轻啜一口咖啡，牛奶的香味比咖啡更浓郁。余雪曼知道夏凉喝不惯纯咖啡，每次都会加很多牛奶。
演出完，收拾好东西，他们一如之前不多停留。
“苍海，那个陈恩雨是怎么回事？”夏凉问道，今天没见她来听歌了。
“她……谁知道呢，跟我没关系。”苍海含糊其词地回道。
艾琪跟着他们走出店门，大冷天她穿着短裙和薄薄的皮衣，一阵风刮来，打了个喷嚏。
“学长，你不一起回去吗？”艾琪揩着鼻涕，见夏凉站在咖啡馆门口不动，好奇问道。
苍海一把拽过艾琪：“人家等他女朋友下班，我们先走啦。”
“女朋友？你是说咖啡馆那个服务员姐姐吗？”艾琪的眼睛瞬间没了光彩。
“糟了，”苍海捂住嘴，自言自语，“是不是说错话了？”
忽然有一双手把夏凉推了出去，他一个踉跄扑到艾琪身上。
余雪曼站在门口，拍了拍手说：“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天冷了，记得多穿点衣服，看你哆嗦的。”她回头加了一句。
关上店门，余雪曼抱着餐盘与一位男性客人谈笑，似乎刚才只是去送了一位普通客人而已。
怀里的艾琪没有一丝动静，夏凉慢慢把她推开。她的眼神有些木讷，失掉了平日的光芒。
“你没事吧，是不是撞蒙了？”夏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艾琪缓过神来，像只兔子一样从夏凉怀里跳了出来，迅速跑到苍海身边。
“学长，再不过来，我们就不等你了。”艾琪脸上重新荡漾起欢快的笑容，堪比川剧变脸。
夏凉踌躇了一阵子，透过橱窗看见余雪曼在记菜单。
还是不要打扰她工作了，这些天的相处，夏凉多多少少知道她的想法，她更喜欢一个人下班回家。像这样在店门口等她下班，只会让她感到不适。
他们迎着凛冽的晚风艰难前行，夏凉最后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街道，咖啡馆已经离得很远，亮着朦胧的灯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半推开门，静静伫立。
是某一位客人吗？隔了太远，夏凉瞪大眼睛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门关上了，人影消失不见。
在深秋的夜晚，连霓虹灯都显得冷清，那的一间咖啡馆仿佛冷漠世界的避风港，亮着蜜糖色的灯光，给孤独的行人披上一件温暖的大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