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年四十有三,本来清俊成熟的面孔因为这些年太后的霍乱朝纲而变得苍老了许多。
“爹爹……”
君入凡吸了口气,喊道。
“这或许是为父最后一次听你这么喊我了吧。”丞相的眉间蹙起,眼里闪过哀哀之色。“去收拾东西吧。”他的嘴脸挂起若有若无的嘲弄。
话音落下,君入凡的心中略过一丝酸楚。
君入凡说:“女儿虽不明白太后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但也总比看中了二姐强。至少我还有地方可去。”她苦苦一笑:“这也要多亏于青帝当年与明帝允的诺。不然哪里会有人为了避尘俗之事冒冒进了道观。”
丞相问她:“道长愿意收你么?”
君入凡道:“道长未曾有过此意,但他不会弃我安危于不顾。”
世人说,明君信道,愿与青帝永世交好。公元886年,青帝升仙,明君大赦天下。时人有去寻访者,却一去无踪,或许被青帝收了仙奴。
朝代更替,沧海桑田。
人类不忘明君的昭昭功赫,更不忘成仙成佛之事。事故无论哪朝哪代,都遵守着千百年前的约定。
“凡人向道,世人不可阻。”青帝神色淡淡,周身似有隐隐白光。
“既入了道法中,便绝了尘缘吧。”
明君大笑,眉间印记升腾。
***
乾坤子转头敲了敲跪在他面前的一个男子头道:“不可不可,你虽想入道,但也要看我收你不收。”
男子猛然抬头道:“道长可是要毁当年青帝之言。”
谁料乾坤子冷哼一声:“那是给你们世俗人定的规矩,和贫道有什么关系!”
哑然失声,他惶恐的在乾坤子面前叩了三个响头道:“望仙家心善收了我吧,便是一个扫地道人也可!仙家若不收了我,我以逃兵罪被逮住了会处死的!”
男子有泪不轻弹,却是未到伤心处。
眼见这个浓眉大眼的男人凄惨的哭了出来,乾坤子皱了皱眉心。
“你们出家人不都是慈悲为怀的么!怎么能眼睁睁的放着我去死呢!更何况,更何况我也只是听说孩子他娘病逝,我小儿子不足三岁又染了恶疾,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多岁老母才急急私自回家的!”
男子跪着,抱着乾坤子的布鞋,大哭。
“空明,将他扔出去!”乾坤子听了,只是又皱了皱眉心,继而袖子一挥,男子被劲风带起,远远的摔到了门前。
男子吃痛,闷声一哼。他流着泪,又跌跌撞撞的想到乾坤子那里。
空明是乾坤子收的大徒弟,为人老实木讷,却是个循规蹈矩修习道法的料子。
他点了点头,单手把男子提了出去扔在门口石阶下。
紧接着,大门被狠狠关上。
男子又一骨碌起身,爬过台阶,用力的敲门。
“你开门啊!你开门啊!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你让我过去这阵就好!过去就好!”男子大喊道:“我求求你们了道长,求求你们收了我吧!你们心善,大慈大悲!我以后给你们做牛做马!就是去蓬莱找不老仙丹也愿!”
恰逢空一子在山中静坐回来,他听到这一句句笑了出来。
“哈……”空一子失声大笑,走到了那个跪趴在石阶上的男子,“你的因缘行踪我师父早就算个真切。你若不是在外面跟着将士们每每出去时都厮混着败坏军饷,又在探家的时候和你娘子抢钱去养个什么叫春雨的姑娘,她能病逝么?”
看着越来越灰败的脸,空一子笑着继续道:“如果不是你家里家徒四壁缺食少衣,母亲在媳妇过世后无力挣钱,你孩子会吃些蛇虫鼠蚁沾染过的剩饭残羹以至于患上恶疾?你不想着去给孩子治病,却怕死的躲到了这里。”
男子听了,闭上了眼睛。
空一子戳了戳他的脸道:“果然人不可貌相。你走吧,师父早就说了‘一命还一命’。”
男子睁开眼睛,沉默的看着空一子,半晌一句未说起身走了。他的身形摇摇晃晃,似乎是预感到了自己面临死亡而绝望。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空一子看着他的背影,念道。
雪,好像停了。
***
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
丞相照料了君入凡几句,她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丞相本来想让老丁的儿子出去玩耍炮仗让人开门追逐出外,那些士兵们肯定以为有人想私自外出,可那时天气还算能见人脸。依稀辨认出一个小孩,便没有拔出刀剑。只是呵斥了他几句,小孩吓的脸色都变了,赶紧回了相府。
这时门外街道旁一位坐了很久的乞丐突然躺了下去,只有带队的小将军注意到了。
小将军一直看着他,乞丐蜷缩在一起,似乎是在取暖。他一直在咳嗽,翻来覆去。过了一会才消停下来。
晚来风欲雪。
小霸王姬勋骑着骏马到相府门口,乞丐看见他们交谈了几句,为首的人便去敲门让看门的奴才放他进去了。
乞丐依稀听见了几句,奈何只有只言片语,约莫是“太后”、“懿旨”、“有趣”之类的。
乞丐颤颤巍巍的起身,咳嗽带喘的走了。
小将军敏锐的发现了他,也没有下一步动作。或许是觉得一个破烂人没什么可去注意的吧。
天色已晚,士兵们苦不堪言,纷纷围坐在相府门口点气了篝火。
一个士兵道:“我们来这里好几天了,白白受冻挨饿!”
另一个道:“是啊,我都好久没有看过女人了。”
小机灵鬼听见了笑道:“就你那眼力,顶多是些婆子婶子。”
有个士兵低声道:“半老徐娘,风韵犹存,那滋味可比一些小姑娘要**的多。”
这对士兵都有功夫底子,挨着近的都听见了,纷纷不约而同的会心大笑起来。
小将军刚要敕令禁声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一个绰约婀娜的身姿冒着风雪堪堪走来。
笑着的将士们也有眼尖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他们就像冰雪狼一样,眼睛放着绿光看向那逐渐走近的女子。
风雪交加,女子衣衫单薄,又有些地方撕扯的凌乱。脸颊本该被冻的苍白,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眉目艳丽,发髻上的红梅也生声被她比了下去。
将士们发出阵阵狼嚎。
“将军,救我……”婉转温柔,绵绵欲醉。
说完,女子无力的随风倒下,鲜红的裙摆绽放在雪地上。宛若红梅盛开。
小将军下马,只匆匆一瞥女子的脸,便脱下身上大髦盖在了她的身上。他双手讲女子抱起,飞快的走到了相府门前,用力的拍响了门。不一会,灰衫家奴出来开门,“这……”
“让开!禀报你家老爷,那个厢房我用了!再让厨房准备些热汤水来。”
那小厮一愣,反应过来后转身便要小跑赶过去传话。
“慢着!”
小厮回身看他。
那将领好像有些尴尬。
小将军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一眼,费力道:“再去喊个婆子来。”
小厮意会,顿时明了为何这小将军会脸红。
后面蜂拥而至的将士们跟着起哄。
那边将军跟着另一位家奴进了收拾妥当的厢房。三十多个士兵有的跟着小将军进去了,有的偷溜进厨房,有的去了丞相替他们准备好的房间里。
一会儿,那小厮回来带着了两个水秀的丫鬟。身后还有七八个仆人每人拎着两坛美酒。又有十个仆人端着猪羊牛肉,热肉汁汤。
原本还有几个在外驻守着的将士们闻着肉味酒香,早已按耐不住的遁了进去。后门守住的兵,被兄弟告知府衙里有美酒美食美人,也纷纷喜笑颜开的进去了
灯燃,相府有客到。
觥筹交错间,醉倒了一片。
满城雪絮。
有人在三更里背着包袱穿着素服厚衣,偷偷从后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那人匆匆回来。
躲在门后的一被昏的严严实实的人出来,和那人交谈了几句接过了包袱。
像是个深山大雪里的猎户装束般的人临走前蓦然回头,朝着假山洞里的方向静静看去。黑夜里,朝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也不知是否会有人看清。
门开,门关。
悠悠天地间,似有女子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