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苏佩卿从吏部出来已是申时初刻,比昨天晚了半个时辰。到了顾家已是接近辰时了。
苏佩卿依旧由顾涛迎进书房。
“小姐呢?”顾涛见书房没有人,问身后的小厮。
“不知。”小厮哆哆嗦嗦地答道。
“快去找。”顾涛见苏佩卿沉了脸,陪笑道:“累大人百忙中还要赶过来,下官实在惶恐。”
苏佩卿不说话,顾涛请苏佩卿入书房坐了,又吩咐人上了茶,自己出去找顾敏了。等了近两刻钟,顾敏才到。
“你临的字呢?”苏佩卿待顾敏刚坐下,便问道。
顾敏在桌上翻找了一番,拿起一叠纸站起来隔着桌子递了过去,苏佩卿接了,只看了一眼便皱了眉。
顾敏看他眉头越皱越紧,心里也不由得一阵心虚。今日苏佩卿见时间不早,来不及回家换衣服,身上穿的还是官服。让他看起来比平日更威严庄重,他皱着眉头的样子,让顾敏有点害怕。
“我让你临楷书,你为何要临行书?”苏佩卿扬了扬手上的字贴问道。
“楷书和行书不都差不多吗”顾敏低下头,不敢看他。
苏佩卿抿了抿嘴,将纸掷在桌上。莫书吓得低了头,大气都不敢出。
“我习的是楷书,到时考核也是楷书,更何况行书并不适合初学者。”他看着顾敏的头顶:“明天多临十五张。”
那就是要临三十张?!顾敏突然抬头,接触到苏佩卿锐利的眼睛,马上又把头低了下去。“顾小姐的字腕力不足,落笔又迟疑也不连贯,捺画不得要领,起笔过重,收笔时机和提按节奏也不对…”苏佩卿复又拿起桌子那叠纸,看着上面的字点评了一番。
“你现在写给我看看。”
苏佩卿走到桌旁,帮顾敏铺开张,拿镇纸压住。顾敏提笔刚写了“君幼而朗晤…”几个字,便被苏佩卿打断了。
“你握笔的姿势不对,大指要上移一些,从里向外用力顶住笔管,食指压住,指甲左侧和第一关节同时用力向大指方向勾压…”苏佩卿边说边握着顾敏的几根手指,纠正她握笔的姿势。
“中指向内压住笔管,配合食指、大指在笔管的内外两侧同时用力紧握…”说着,站到了顾敏的身后,右手握着她的手,在她写的字下面写了同样的五个字。
因顾敏坐的凳子是无靠背的,苏佩卿又弯着腰,她的肩就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头挨着他的肩膀。
苏佩卿左手放在桌上支撑着身体,右手握着顾敏的手,等于与将顾敏半抱着。顾敏感觉到苏佩卿“咚咚”的心跳,他的体温隔着衣服传到她的后背,一股陌生男子的气息从后面散发出来,把自己紧紧地包裹住,顾敏的脸忍不住红了。
“明白了么?”苏佩卿写完,扭过头问道。看到她粉面微红,自己也感觉离得太近了,他咳了一声,松开了手退了一步。
苏佩卿见她发窘,嘴角往上翘了翘。这段时间吏部事多,又因着顾敏,他几乎是连轴转。今日处理完吏部公务,本已疲惫,却还是打起精神来顾家,又碰上顾敏这熊学生,心情极度不佳。只是在这一刻,他看到顾敏红红的脸,心情变得特别欢愉。
接下来的日子,虽然顾敏极不情愿,但是有顾涛和顾夫人盯着,再加上那么一个严肃认真负责任的老师,她不得不每天去书房跟着苏佩卿习字。
“简直胡闹!敏儿明知道今日苏大人一早就要过来,她还出门。”顾涛拍了下桌子,对着顾夫人说:“你怎么不看紧了她?”
“我并不知道苏大人今日一早要过来。敏儿自回京到现在,从未出过门,今日她说要去钱府…”
“快去接她回来。”顾涛听到顾敏去了钱府,忙打断她的话说道。
昨日苏佩卿对顾敏说今日他休沐,所以上午辰时就会过来。顾敏不禁暗暗叫苦,每天一个时辰都如同煎熬,明日还要加倍?正好,今日一早钱弘玉派了人来接她过府一聚。顾敏心想,不如晾晾苏佩卿,说不定能让他知难而退。
她立马收拾好,带着李嬷嬷就跟着钱府的人一同去了钱家。到了钱家,钱弘玉又说天天逛园子都逛腻了,反正时辰还早,不如去城郊的安山寺游玩。
于是钱府又忙安排了护卫,送了她们往城郊而去。
顾家去钱府自然没有接到人,顾涛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书房,躬身作揖道:“小女与钱府的小姐去了安山寺,下官已派人去接了。”说完,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苏佩卿:“小女顽劣,大人息怒。等她回府,下官必定好好教训她。”
苏佩卿铁青着脸,手指捏紧了桌角,力度大到指甲都发白了。自己每日到顾家都已接近天黑,又要等差不多二刻钟,顾敏才出现。她习字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写字要决今日说一遍,明日就忘了。自己说每天十五张字,她便只临十五张,一张也不多。
自己何尝不知道她是有意如此,只是顾忌着她女孩儿家粉面娇嫩,又怕太严厉让她厌了自己,所以一再容忍退让。
今日本想趁着休沐,时间充裕些,监督她多习几张字。所以昨天便告诉了她,明日一早他便会过来。
苏佩卿原本以为她顶多像以前一样,来得晚些,却没想到她居然去了钱家,更甚者还去了安山寺。安山寺在城郊,地广林深,寻人不易,且来回就算是跑马都要两个时辰。她竟如此怠慢自己!苏佩卿心里非常愤怒。
另一边,顾敏与钱弘玉在安山寺玩了大半日,还用了斋饭才回城。
“现在什么时辰了?”顾敏在车上问李嬷嬷。
“快酉时了。”
这么晚了,苏佩卿应该早就回去了吧?古人都重信约,自己今天放了他鸽子,一定能让他讨厌自己,婚事肯定也成不了吧。
“你还知道回来!”顾涛看到顾敏天黑才到家,气得要拿家法打她。
今天苏佩卿在书房等了整整一天。顾涛知道顾敏去了安山寺,料到她没那么早回来,就请苏佩卿先回家,等顾敏回来,再派小厮去请他。但是苏佩卿坚持在顾家等,连书房门都没出。
“老爷,还是先让敏儿换身衣服去见苏大人要紧。”顾夫人拦住了顾涛。
“还不快去!”顾父把棍子扔在地上,指着顾夫人道:“你养的好女儿!”
张嫂和李嬷嬷忙拉着顾敏回房换了衣服,匆匆地把她推入了书房后,她们立即退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门。
“顾小姐回来了?”苏佩卿压着怒火道:“让苏某好等。”
顾敏抬头看着苏佩卿,见他板着脸,双眼因怒火显得异常明亮。她没有想到,他竟一直在顾家等着自己。
“我以为你早就回家了。”顾敏答道。
“这么说,还是苏某的不是了?”苏佩卿不怒反笑。
顾敏见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知道他是怒极了,聪明的闭上了嘴。
“你临的字呢?”苏佩卿放松了身体,背靠着椅子,右手放在桌上,挑着眉问道。
糟糕!今天没有写!因每天苏佩卿戌时才走,那十五张字都是第二天白天写的。今天为了让苏佩卿扑个空,顾敏一大早就出门了,忘了字还没写。
“没…没写。”顾敏心虚地道。
“没写?!”苏佩卿拉长了尾音,转头对莫书说道:“把戒尺给我。”
莫书拿出了戒尺,小心地递给苏佩卿。他本想劝上两句,见了苏佩卿的脸色,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了。
“把手伸出来,放在桌子上!”苏佩卿对着顾敏说道。
苏佩卿是侯府公子,身边仆从众多,从小指使人惯了。又任吏部侍郎多年,板起脸来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何况现在他已是怒极。
顾敏乖乖坐下,把手放在了桌上。
“一张字打一下,你一张未写,总共是十五下。”苏佩卿说着,抬起了手,“啪”地一声,用戒尺打了顾敏手心一下。
顾敏痛得一下咬住了嘴唇,手心立刻红了。
“啪啪啪啪”苏佩卿硬起心肠又打了几下,看到顾敏的手心已经肿了,实在狠不下心打下去了。
“明天写四十张字,十五张补今天的,另十张是罚你的!”苏佩卿说完,收起了戒尺回了苏家。
“莫书,去库房拿点冰块,送去顾家。”苏佩卿回到家,便吩咐道。
“是,公子。”莫书应了一声,忙出去送冰了。另两个小厮弄墨和妙棋上来帮苏佩卿更了衣,又将头发解了洗净,等头发干了已是半夜。
苏佩卿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无。想到顾敏对自己的冷淡,他一阵心灰;一时又想到她红肿的手心,又一阵心疼。
其实苏佩卿打第一下的时候就后悔了,只是看到她咬着唇一声不吭生生忍受的倔强表情,心里的火一簇簇往上冒,烧得自己失去了理智。本来她对自己就一点情意也无,今日还被他打了,她这会不知多恨自己呢!苏佩卿心里叹了口气,头一次生出了茫然无力感。
“这苏大人下手也太狠了。”李嬷嬷拿毛巾裹了冰块给顾敏敷手,心疼得直掉泪。
“嬷嬷,没事,明天就消了。”顾敏宽慰李嬷嬷。要说在这古代,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就只有李嬷嬷了。
“要说今日这事主要还是怪小姐,怎么能明知道苏大人要过来还跑出门,让苏大人空等了一天。”李嬷嬷换了一条毛巾,说道:“这手明日还能字吗?”
“明日我要再不写,苏大人,嗯,还有父亲和母亲不得把我给生吃了。”
“呜呜,这苏大人心太狠了。”李嬷嬷又开始抹泪。
虽然拿冰块敷了半个晚上的手,第二日早上还是肿得更厉害了些。顾敏咬牙忍着疼把字写完,吃饭的时候双手抖得菜都挟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