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年,曾倩病逝。
顾敏一个人住在华南山,像往常一样,一个月下山一次。
这年的秋天,太后着了风寒,起初只是头痛流涕,后来有些咳嗽,太医用了药也不见好,反而咳嗽加重,过了几日竟发起了热。
因太医谨慎,不敢下重药,太后连续几日高烧不退,渐渐地成了肺痈,人也昏迷了。
康安帝大怒,杖责了太医,凡给太后看过病的太医皆罢免。太医院人心惶惶,都无人敢去慈明殿看诊。
有人上折子给康安帝,不如下悬赏文书,广征名医入宫给太后治病。
康安帝令人在各地张了榜,只是人们见连宫中的太医都治不好,所以也没人敢揭榜。
可巧那日南华山下一个村民去京都走亲,见到了皇榜,说了一句:“我父亲以前也是肺痈,是曾神医治好的。”
他说的话被守皇榜的卫士听见了,就押了他去见皇上。那村民见了皇上,吓了个半死,抖抖索索地将曾倩医他父亲的事说了。
皇上听了大喜,忙下旨命人去请。
内侍带着圣旨,带了十几个侍卫亲军,快马加鞭一日便到了南华山。
只是南华山甚大,林子又深,村民无人知神医具体位置,内侍便让当地县令领了几百人搜山。
顾敏正在屋子里将那些西药点数,听到院门被人推开,忙放下手里的药出来。见到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手捧着圣旨站在院内,身后站着一群着甲衣的侍卫。
宫里的人,到这儿来干什么?难道自己被发现了,是来抓自己去官府强行婚配的么?
“你可是曾倩?”内侍见出来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诧异了一下,问道。
“不是,我是曾倩的弟子。”
“曾倩呢?速让她出来接旨。”
找曾阿姨的?师父何时与宫中有关系了?
“家师已过世。”顾敏道。
那内侍听说神医已死,内心焦急,这可如何覆皇命?
又看了看顾敏,她既是神医的弟子,医术定然不差,无论如何,先交差要紧。便说道:“你师父既死,那就由你接旨吧。”
顾敏只得跪了,那内侍打开圣旨念了起来。念完,便催着顾敏上路。
顾敏虽然不想去京都,但是这些人肯定不会容自己不去。只好回屋拿了些药和工具,随着他们上路。顾敏不会骑马,只能坐马车,如此速度就慢了下来。一行人不分昼夜地赶路,两日后才到京都。
入了皇城,早有内侍在右掖门等候,顾敏仍旧乘了那辆马车进了皇宫,一路过了长庆门、皇仪门,便到了太后住的宝慈殿。
顾敏这两日两夜一直坐在马车内,早已腰背酸痛,双腿僵硬下不了车,宫女忙过来搀扶着她进了太后的寝宫。
太后病重,康安帝日日下朝后便守在床前。顾敏还在路上,便已有人快马入宫报信。康安帝闻讯自然是特别高兴,焦急地在慈安殿等候,一连派出了好几拔人在城门和宫门等候,一有消息便立刻飞报。
康安帝听内侍回报说曾神医已死,请来的是她的弟子,名叫顾敏的,心里还惊讶了一番,后来又想想天下间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很,便也未放在心上。
顾敏下车走了几步路,腿已经好了很多,为免在御前失仪,宫女扶着她在殿外站了一会。早有内侍入内禀报了,过了一会儿,仍旧是那个内侍出来高声唱道:“宣顾敏——”
顾敏入了殿,见康安帝在上首高坐了,殿内站了一屋子的人。太医、宫女、内侍俱都屏气凝神地躬身站着。顾敏上前跪下,口内说道:“民女顾敏参见皇上。”
康安帝见是她,也来不及多说,让她起来,自己当先一步进了太后的寝宫。顾敏见状紧跟在后。
内侍搬了椅子放在太后床前,康安帝坐了,又示意顾敏上前诊脉。
顾敏在盆里净了手,宫女递上帕子抹干了,方到床前。
只见太后面色发白,嘴唇被烧得干裂,身上却一滴汗也无,又听她呼吸间有尖锐唿哨的痰呜音。顾敏忙从随身带的箱子里拿出温度计放入太后的腋下,又拿出听诊器放在她的胸口。仔细的听了半晌,双肺间罗音明显,并呼吸音减弱,胸腔已有积液。拿出温度计一看,已烧到了三十九度五,顾敏知道这是急性重度肺炎了。
顾敏不敢怠慢,忙拿出注射器先给她做了皮试。在等皮试结果的时候便问道:
“何时开始咳嗽的?何时开始发热?可有呕吐?”宫女们一一答了。
顾敏又对皇上说:“太后这是肺痈,”拿出注射用的管针头和瓶子,又说:“我要用这个将药推入太后娘娘的手臂内。”
康安帝见是她,心里是堤防着顾敏的。毕竟自己杀了她的父亲和哥哥,难保她不趁机谋害太后。
他见顾敏带的东西从未见过,用药居然不是煎熬口服,而是用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让几个太医过来,太医们好奇地拿起这个,放下那个研究了半天,均疑惑不解。一个须发皆白的太医对着皇帝行了一礼道:“恕微臣见识浅陋,看不出所以然。”
西医那一套对于古人来说,未免有点惊世骇俗,而且原理解释起来也是复杂难懂。只是如果不解释,康安帝肯定不会同意用药,太后的病情凶险,经不起耽搁。
顾敏想了想,说道:“这些药从经脉进入太后的凤体内,药起效比口服的快。太后娘娘病情严重,可不能再拖了。”
康安帝想了想,如果不及时治疗,太后难保不测。倒不如让她一试,她孤身一人在这宫中,自己在旁边盯着,倒也不怕她行不轨之事。想到这,说道:“允你一试,太后若好了,朕自会重重地赏你,否则…”
顾敏知道皇帝不放心自己,也听出了皇帝的意思。如果自己未能将太后的病治好,只怕是性命难保。
“皇上请放心,民女必能治好太后。”
顾敏看了看太后的手腕,没有红肿和长疹,先松了口气。
她先将药配好,把输液瓶挂在床头,左手握住太后的手掌,右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用棉签醮了碘酒轻轻在上面消了毒,拿着针缓缓地推进血管内。固定好了针头,看着药水顺畅地往下滴,顾敏将太后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身侧,方起身对皇帝说:“要将这几瓶药水全部滴完,连着用药七天,太后便会痊愈。”
几位太医互相看了一眼,太后病得这样重,已昏迷了四五日,七日便能痊愈?
“你可知欺君可是大罪。”皇帝说道。
“民女不敢。半个时辰后,太后便会退热,晚上可能会醒,到时可进半碗清粥。”
“晚间便可苏醒?!”康安帝喜道。
“是。”
顾敏连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刚刚打起精神帮太后看了病,现在放松下来便有些想睡。
康安帝看她站都站不稳,便让内侍帮了张凳子让她坐了。
顾敏坐在椅子上,没一会儿,头便一点一点地睡着了。康安帝见她如此,放下心来,她能睡得着,证明并没有谋害太后的心思。
没多久,给太后擦脸的宫女惊喜地说道:“太后真的不热了。”
康安帝闻言忙上前,手覆在太后额上,果真退了热。
顾敏是坐在椅子睡着的,睡得极不舒服,心中又记挂着要换瓶,所以睡得极浅。宫女一出声,她便醒了。她见第一瓶药水已经滴完了,就上前换了一瓶。
“来人,带顾姑娘下去歇息。”康安帝见太后退了热,也放了心,见顾敏坐着都能睡着,遂让宫女带她去歇息。
“皇上,我等这几瓶药水都输完再去吧,要不然,我不放心。”
两个时辰后,四瓶药水都输完了。顾敏由宫女领着到了慈安殿西侧一间房里,顾敏顾不上梳洗,一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到了晚间,太后果然醒了,身边侍候的何姑姑又哭又笑,服侍着用了半碗粥。
“太后终于醒了,多亏了顾小姐。”何姑姑抹着眼睛道。
“什么顾小姐?”太后问道。
何姑姑将白天的事说了一遍,又拿起太后的手举到她面前,说道:“太后请看,您这手背上还有一个针眼呢。”
太后一看,自己手背上确实有一个小小的针眼。
“奴婢长这么大,从未见过针内还能做出一个小孔来,还能扎进肉里治病,太后您说神不神奇?”何姑姑从太后还是淑妃的时候便已陪在身边,对太后感情极深,如今见太后无太碍了,心里头高兴,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
“那位顾小姐怎么不见?”太后问道。
“她连日赶路,又给您看了半日病,累坏了。正在西侧间睡着呢。说起来,太后也是认识她的,您猜她是谁?”
“这我哪能猜着,我又不是未卜先知的圣人。”太后笑着说道。
“便是镇国侯先前订婚的那位顾家小姐,顾敏。”
“怎么竟是她?”太后奇道。
“那年,她出了京都,去了南华山,遇到了曾神医,便做了神医的弟子。”
“唉,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谁说不是呢。只是,这也是她自找苦吃。如果她当年不悔婚,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何姑姑见太后刚醒,怕她说久了话劳神,便扶着她躺下:“太后再睡会。”
太后睡在床上,感叹了一回方睡了。
太后苏醒的消息一大早就传遍了后宫,连前朝百官们上朝都在议论此事。
“太后真的醒了?”
“确实醒了,听说从宫外请的大夫,只用了半日,太后的病就好转了。”
“太医院好几位太医都没法子,连太医院首都没治好,这个大夫医术真是高明啊。”
“我还听说,那位大夫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年轻女子?既有这么高明的医术,怎么从未听说过?”
“听说是金州人氏,隐居在南华山,所以不被人知晓。”
直到司礼监唱着上朝,群臣方停了议论。在金鉴殿上见皇帝精神气爽,一改前几日的担忧模样,便知消息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