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佩卿被任命为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为从五品。历届科举所中之进士之初任通常是两种情况,一种是入翰林任编修之职,二是任州官的幕僚。如苏佩卿这般,一高中便做一司之次的还是立朝以来第一位。
文选司是掌考文职官之品级与其选补升调之事,以及月选之政令,是个极好极肥的缺。自原员外郎离任后,不只文选司内五位主事,连外部的官员都对这一缺虎视眈眈。众人未料到,黄尚书竟然廷荐一个刚中的十五岁进士任之,都认为他只不过是依靠着家世和安王的关系,司内各人心中忿忿。众人欺他年小资浅,都有些怠慢轻忽。
苏佩卿一上任,便让令史将历年来注消册的卷宗拿来。那令史姓张,将苏佩卿要看卷宗的事报给了主事李先明。
这李先明任主事已六七年,这次员外郎空缺,他上下打点了不少,原来的员外郎也曾向黄尚书推荐过他。他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谁承想却被苏佩卿给补了去,心中恼恨。他吩咐张令史,且拖着!
苏佩卿等了半日,未见张令史送卷宗来,便亲自到六房找到张令史。他见张令史眼神躲闪,言语支支吾吾,心里明白这是有人要刁难自己。他也不为难张令史,自己去档案房找到了所要的卷宗。
吏部一月有三次旬会,在每旬的第一日,各司主事以上官员必须到列。
这一日正巧是旬会的日子,苏佩卿早早地到了吏部正堂。没多久,各部都到齐了,黄尚书居中坐了。
“这是我部新任文选司员外郎——苏佩卿。”黄尚书说道。
苏佩卿起身行了个拱手礼,官阶比他高的人坐着颌了颌首,其他人都起身回了礼,只有李先明并另外几人坐着未动。黄尚书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我这里有几份奏报,各位先拿回去看看,到下旬我要听听各位的高见。”
有承经将奏报分发了,黄尚书又让各司通报要务,众人拣重要的说了,最后黄尚书问苏佩卿:“苏员外郎到任也有几个月了,不知对文选司事务有何看法?”
苏佩卿正要答,李先明先“嗤”了一声,说道:“苏员外郎这几个月来在府衙内卷宗看了不少,想必是有不少高见的。”
有几人听了这话,浮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李先明的夫人与中书令杨皓的夫人是表姐妹,平日里连黄尚书都要礼让他三分。他在吏部多年,根基牢固,与文选司的几名官员联合起来,这几个月来可没少为难苏佩卿。苏佩卿身为文选司的贰官,通传的政令,通常被置之不理。
苏佩卿听了李先明的话,也不恼。他笑了笑,说道:“苏某这两个月将这几年的卷宗都看了,如李主事所说,确实颇有收益。”
苏佩卿拿出自己写的呈文交给身后站着的承经,承经捧了递给了黄尚书。苏佩卿继续说道:“下官阅遍了历年来文选司所选官员的卷宗,发现历年课考只以官员的才能、政绩为依据。下官认为,选官除了才、绩外,应考察官员的德行。才绩上上,德行上上,为上上;才绩上上,德行下下,为中下…”
苏佩卿此言一出,堂内议论声四起,有一人站起来说道:“自古选官,重在才能与政绩。如果以光禄四行为选官标准,那么只有农夫才能为官了。”
“下官本未说只以德选官,而是说以才能、政绩为主,德行为辅。”
“苏员外郎所言并无道理,你拟个章程出来…散会。”黄尚书看完呈文,对众人说道。
“是!”苏佩卿应了。
苏佩卿每日忙到深夜,用了几日终于将章程拟了出来。黄尚书看了,修改了一些地方,上朝的时候便呈给了庆丰帝。庆丰帝看后,大加赞赏,命今年课考就试用此法。
苏佩卿这几个月在吏部,发现文选司吏治松懈,就拿画卯来说,有不少官员很多时候只在卯簿上画个押便走了,根本未在府衙办公。
文选司关郎中因大功亲告假三日,所以这日的朝会就由苏佩卿主持。苏佩卿一到大堂,众人皆起立行礼。苏佩卿见有几个位置是空的,便问:“李主事、关主事、刘令史、张令史怎未见?”
众人皆低了头不答言,苏佩卿看了看画卯官,那人站起来说:“几位大人今早未画卯。”
苏佩卿点了点头,又吩咐道:“让皂班的人去寻人。”
半个时辰后,李先明等人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来人!拿下了!”苏佩卿吩咐道。
差役们互望了一眼,迟疑着没有上前。
“怎么?诸位想与李大人同罪?!”苏佩卿厉声道。
几个差役这才上前,将李先明等人捆了。
“敢问下官究竟所犯何罪?苏员外郎要捆我等。”李先明挣扎着说道。
苏佩卿说道:“尔等未按时画卯,此其一;朝会晚到半个时辰,此其二;”苏佩卿说着,拿出一叠纸扔到李先明的身上,继续说道:“有人揭举你上月虞部主事急选时,收取了几位官员不少的银子,你自己瞧瞧!”
虽然朝廷规定官员必须要在卯时到府衙,可是实际上未按时画卯在各衙都普遍存在,平时也没有人真的按规矩处罚。文选司的官员在选官时收些好处,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李先明没想到苏佩卿会拿这两点来治自己的罪,他说道:“苏员外郎要拿这三点治罪,恐怕整个吏部都是罪人了。不按时画卯和…在别的司部都是常事。”他本想说受贿的,想了想又咽回去了。
“别的司部是别的司部,如今在文选司就要按制处罚!…押他下去!”
“你敢!我和杨书令是连襟,你敢动我,可要小心你的乌纱帽!”李先明见苏佩卿打定主意要治他的罪,急忙说道。
“如若今日杨书令在此,只怕他也不会饶了你!押下去!”
苏佩卿写了个肃清吏治,将李先明等革职查办的折子呈给了黄尚书。黄尚书早就想拔了李先明这个刺头儿,只是他出身寒门,不想得罪杨皓。如今有人出面,他顺水推舟罢了李先明的官,送交给了刑部。
刑部审理出李先明在历年选官中受贿数额巨大,判了个流放,家产充公。
文选司众人自李先明一案始,无人敢小瞧了苏佩卿。第二年苏佩卿课考为上上,升任文选司郎中。
苏佩卿以才绩为主,德行为辅的选官制度,当年在京都施行的顺利,第二年庆丰帝便下令全面推行。两年后,庆丰帝钦点苏佩卿为吏部侍郎。
太平侯府的小姐孙琦在十五岁那年的女试中,凭着她侯府贵女的身份,和她出众的相貌,以及女工课上中、画课上上的成绩得中甲榜。
孙苏两家这两年走得很近,苏夫人越来越中意孙琦。闻得孙琦得中甲榜,便与苏侯爷提了提要求娶来与苏佩卿为妻的事。苏侯爷听了后,也觉得是一门好亲,同意了。
苏夫人就下了贴子,请孙夫人和孙琦来赏花。
孙夫人马氏接了贴子,套了车和孙琦来到了文定侯府。苏夫人亲自在门外迎了进来。
“恭喜孙夫人!恭喜孙小姐!”苏夫人先笑着道了喜,接着说道:“有好几个月没见到琦儿了,出落成大姑娘了。”
孙琦听了苏夫人的话,红着脸不说话。孙夫人笑着说:“她这几个月在家准备应试,都没有出来走动…现在好了,总算是考完了。”
女试关乎女子的一生,甚至一家的前途命运。凡家中有女儿的,从女儿出世那日起,便开始准备十五岁那年的女试。十五年来绷着一根弦,直到考完了,全家才能松一口气。
苏夫人请她们到花园里的怡风亭坐了,侍从奉上了茶和糕点。几人用着点心,闲聊了一会,就见苏佩卿朝着这里来了。
苏夫人看了眼孙琦,见她两眼将苏佩卿瞅着,手里举着帕子到了嘴边。苏夫人一笑。
苏佩卿走近了,抬脚踩着石阶进了亭子,先给苏夫人行了礼,又给孙夫人和孙琦行了个礼。苏夫人和孙夫人两人笑着点了点头,孙琦站起了身,红着脸给苏佩卿福了福身。
“快坐吧!”苏夫人看着自己儿子,笑呵呵地说道。
“是呀,三郎快坐下,不用这么多礼。”孙夫人也笑着接道。
孙夫人说起苏佩卿升任侍郎的事:“恭喜苏夫人!十八岁的少年侍郎,从大容朝至今一千多年来这还是头一份呢!”
“孙伯母过奖了!”苏佩卿笑着说道。
“苏夫人真是有福气,有这样好的一个儿子,真是令人羡慕!”孙夫人一脸地艳羡,转过身去对苏夫人说道。
“孙夫人也有一个好女儿啊,可让我这个没女儿的人眼红坏了!”苏夫人回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意。
“我们两人说会子话…三郎,你带孙小姐去园子里逛逛。”苏夫人说道。
苏佩卿本在书房写折子,听到母亲唤他,他忙过来。见到孙琦,他有些无奈。
这几年,孙琦常来苏家,两人经常碰面。孙琦长相好,脾气温和,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苏佩卿对她印象很好。苏夫人有意让自己求娶孙琦,他也知道。只是他一直觉得对孙琦少了一点什么,所以一直未答应。
苏夫人让他和孙琦逛园子,他心中本不愿,只是母亲既然说了,他也只好遵命。他起身和孙琦一前一后地出了亭子,身后远远地跟了几个侍女小厮。
苏佩卿心中还想着那份折子,没有说话。孙琦不愿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只是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话,她忍着羞娇娇地问道:“世兄,公务可繁忙?”
苏佩卿闻言回头,见到孙琦红透了的脸,心里觉得有些内疚,温声答道:“吏部事务多,向来繁忙。孙小姐,已经参加过女试了?”
京都中的人极少不关注女试的,孙琦原以为自己得中甲榜,会得到苏佩卿的赞叹。谁知自己有未应试他都不知晓,孙琦心中有些发堵,但还是笑着说:
“我参加了今年的女试…是…是甲榜。”孙琦说完,两眼含情将苏佩卿望着。
苏佩卿平静地说:“恭喜孙小姐!”
孙琦失望地低下了头。
两人逛了没多久,苏佩卿就带她回了怡风亭,然后说还有折子未写,告辞回了书房。
孙夫人看苏佩卿态度淡淡,便打算另选好的。孙琦是甲榜,皇家还有几位郡王宗室未娶妻。只是孙琦一意不肯,孙夫人心中焦急,所幸孙琦才十五,倒也没逼迫她。
苏夫人送走了孙夫人母女,就去了瑜景轩。
“三郎还未歇息?”
“写完这个折子就歇了。母亲累了一天了,有什么事唤孩儿就行了。”
“母亲日日在家,都是些做熟了的事,何况还有你两个嫂嫂。倒是你,日日回家还要忙到深夜,你还年轻,可别早早地把身子熬坏了。”苏夫人心疼地说道。
“母亲不用担心,孩儿也并不是日日那么晚。”
“三郎身边是该有个女人来照顾了,小厮总归没那么细致…娘觉得孙小姐温柔贤淑,不如替你求娶了来?”苏夫人见以前好几次暗示,苏佩卿都装作不明白,今天索性将话挑明了。
苏佩卿觉得有些头疼,他伸手揉了揉脑袋,说道:“孩儿一直将孙小姐当妹妹看待,母亲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免得耽搁了她。”
“你不喜欢孙小姐,为什么?”苏夫人有些担心,又问道:“那你可有看中的姑娘?”
“吏部事多,孩儿没有多余的心思…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苏佩卿答道。
苏佩卿对女子素来冷淡,从未见他与哪家小姐走得近,对待家中的侍女也是客气疏远。他相貌颇好,苏夫人担心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苏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见红芍迎了上来,她仔细地打量红芍,细长眉眼,高鼻薄唇,身量高挑,难得的是有一把好细腰,苏夫人心里一动。
苏夫人将红芍关在房里单独教了几日,有天晚上便带了她去了苏佩卿的院子。
待苏佩卿弄清楚了母亲的意图,他哭笑不得,与她解释了半晌,苏夫人方将信将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