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办公室进门一套竹椅、茶几，墙角一个电开水壶、一套茶具；正中间四张拼一块的办公桌，左向墙边两个木文件柜，还有一个上了锁、挂着两把挂锁的铁皮柜；天花板上挂着个吊扇，声嘶力竭地旋转着。
手上捧着书的王世锋没点好心情！心情不好，不完全是买点猪油都遭欺诈，而是学习环境甚不满王世锋的意：没网络！王世锋早过了沉迷网络游戏的骚动期，现在渴望网络一是为了备考公务员方便，另一个，当然是为了跟陈萍腻歪方便。
对面办公桌前的周云莉从文件柜里再找出本账册来，做手工记录。
周云莉：“我讲，你就不能帮帮忙？”
王世锋：“这种有劳无功的事，蛮好玩？”
“有什么办法？总得有人做嘛。这半天你都黑起个脸，那强盗摩托车，盘承波放你血了？”
“怎么可能？摩托车蛮合算。强盗车？二手机动车交易蛮正常嘞。”
“是蛮正常，但哪个都晓得，盘承波经手的机动车都不正常。那你黑什么脸？”
“唉，去买斤板油，被肉贩换成了杂油。”
“城里那些狗嬲的，都戕我们乡下人和外地人。下回买什么值钱东西，记得喊盘承波帮你，没人敢戕他。”
虽然历史学跟古文学存在本质区别，但历史学必须一定的古文学基础。落枷峒这个挂在半山腰的小山村尚未大面积遭受网络语言的侵蚀，反倒是一些传统字词仍在广泛使用中，一般的外地人一下子可能难以理解，王世锋却一点问题没有。比如周云莉口中吐出来的“嬲”和“戕”，王世锋稍一顿就明白其比网络里的“日”和书本上的“欺负”精准得多。
“云莉姐如今做全职妈妈？姐夫的收入肯定可观。”
“嘁！我自己赚钱自己花。”
“不是说您既不种田也不耕地么？怎么？是哪家上市公司的控股股东？”
“鬼呐？我开了个网店。”
王世锋大感意外：“哦哟！这年头，开网店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赚钱的有如掠空星辰。说说，在网上倒卖军火、还是炒作火星房地产？”
周云莉得意地笑：“鬼扯！打工时，我做服装设计的，如今在网上做个性服装。”
王世锋抬头笑：“个性服装？山寨吧？”
“不晓得讲话！不管是电视上，还是杂志上，我看一眼就做得**不离十。”
王世锋冲她一竖大拇指：“有技术、就是牛！”
周云莉起身到文件柜翻找资料：“烦死了。”
“既然你懂电脑，就别弄了！要不我搭个村务信息综合查询系统框架，然后你自己把相关资料录进去，以后要什么资料，直接打印出来就好了。”
“要得。不过，盘本柏肯定不同意。”
“为什么？”
“农村的事你不懂！这中间有太多的糊涂账，用电脑一整理，不全摆出来了？蠢崽都看得出问题。”
“那我管不着。愿意做电子档，我帮忙。翻台帐？你饶了我吧。”
“你到村里来，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是不？就算你是副市长的女婿，也不能这样是不？”
“那倒不是。力所能及的事，当然要做；但有劳无功的事，坚决不做。”
“第一步做点什么？”
“那个厕所，又脏又臭。今年，我负责争取资金，把它改成冲水式的。”
“村里有现成的自来水，还不花水费，改成冲水式的花得了几块钱？要你花半年的时间去争取资金？真以为落枷峒连几个大便器都买不起？”
“既然这样，怎么就不改呢？”
“你不晓得。这个茅厕，盘本柏年年要吃一道的。”
“啊？”
周云莉笑：“每年年边清一道，肥卖给村民，拿那点钱给村干部和学校的两个老师会餐。”
“这样呐？那我慢慢找机会为村里多少做点贡献。办公电子化得买台电脑、还得接上宽带。”
“要得，我和慧玲讲一句。她的话，盘本柏多多少少还得听。”
“唔，还得买台一体机，不然怎么做纸质资料？”
周云莉把账册丢在办公桌上，靠在椅上长吐一口气：“我也懒得找了，烦人。”
“村里连买台电脑的钱都没有？”
“哼！买电脑、打印机，还要接起网络。想要马跑、又不给马吃草的事，天下哪有？”
王世锋马上又觉得自已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进村之前陈柏星就说要把村里那些乱象摸清楚直接告诉他，不能说农村问题沉疴久疾，但也明白村里还是存在不少问题的！既如此，从一开始就不欢迎自已驻村的盘本柏肯定不愿建设村务综合查询系统，以免自已了解太多。王世锋又想起网上那些同行们的各种总结报告来，真不知道他们报告中跟村支两委领导真诚到极致的协作是如何那么快达成的。
落枷峒九个寨子中，新落枷峒是唯一一个两姓村，人口最多，超过两百人，盘姓多过邓姓，但常年在村的不足四十人。王世锋到来才几天，就跟男女老幼都见过面了，大家都对新来的大学生村官不冷不热。若大的村委大院幸好有罗小玲这个商店，否则就剩王世锋一人守在这了。
罗小玲丈夫赵良林天天早出晚归，开着停在村委办公楼下那辆人货车到楚庆县城摆车出租，除了替小商店进货外，早晚还是村民进出村寨的交通车。
新鲜没两天，只要赵良林在家，王世锋都腆着脸跟他一家凑一块吃饭。今天赵良林没跑长途，回来得早，王世锋又凑过来蹭饭。
赵良林：“王助理，你带了好多钱来？”
王世锋：“我？就这个月的生活费。反正个个月都有生活补助发给我。”
罗小玲：“不是讲这个，是讲扶贫资金。”
王世锋：“扶贫资金？明白了。像我这种村官，只要有切实可行的项目，是可以帮助争取一点资金。怎么？林哥准备上什么项目？”
赵良林：“上什么项目？你随便帮我编一个。到时我签字承认已经脱了贫、致了富。捞到钱，我们二一添作五。”
王世锋吃了一惊：“不是吧？村里人对扶贫，就这样认为的？”
罗小玲笑笑：“不光我们这样认为，哪个地方不是这样？”
王世锋：“扶贫，应该是利用有限的扶贫资金，通过技术扶持、经营引导，从根子上让帮扶对象摆脱贫呐。”
罗小玲笑：“若真照你讲的那样，就没几个愿做了。钱没几块，还有走不完的程序。”
王世锋：“程序还是要的。不然，会有太多的人利用惠民政策赚昧心钱。”
赵良林笑：“看来，王助理还真心想为村里办些实事、好事。”
王世锋：“没有，这个还真没有。一是能力有限，二是真没这么高的觉悟。但村里有事，我尽力做好，这叫讲良心、存天理。”
赵良林：“我们农村的事，讲难不难、讲易不易。”
罗小玲：“如今吃饱不难、赚钱不易。”
王世锋：“温饱是基础，至于赚钱属**范畴了。因为多少钱才足够，各人标准不一。”
赵良林：“温饱确实不难，钱也必须赚。如今老老小小，随便一个头疼脑热就要花好几百嘞。”
赵玉龙对大人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飞快地扒干净碗里不多的饭粒，把碗一推：“吃饱了，洗碗了、洗碗了。”
赵良林：“老子还没吃饱嘞。”
赵玉龙：“我们要去看打麻将了嘛。”
罗小玲放下饭碗：“王助理，你慢慢吃。我带他去看打麻将。”
王世锋：“好，祝嫂子好手气。”
罗小玲：“我从来不打。走了哈。”
罗小玲牵着赵玉龙进商店门。
赵良林冲王世锋笑笑：“留在村里的人少，夜晚都凑一起热闹热闹。”
王世锋：“唔。嫂子的手，怎么回事？”
赵良林淡然：“打工时被机器切掉的。”
“因为这个才回来的？”
“是呐。本来，拿这些年打工赚的那点钱付了首付，买了套二手房，准备在那边扎根嘞！她受伤后，再找不到工作。我当时是成型部部长，同事大多是后生女子，她天天担心哪天我会抛弃她。就卖脱房子回来了。”
“怎么不到城里开店？不管哪样，在城里生意都会好得多。”
“她肚子里又有一个。两个老鬼年纪又大了，放不下。”
“收入怎么样？”
赵良林长叹一声：“和打工时一样起早贪黑，收入连一半都不到！”
“留在村里的人原本就不多，这个小店，基本上没什么收入是不？就靠你天天在城里出租车赚点钱了。”
赵良林神情落寞：“讲实在话，哪天两个老鬼走了，打死我都不留在这穷窠獠陬混日子。”
赵良林拿起地上的啤酒瓶斟酒，发现没了。起身进屋去拿。
王世锋轻叹一声，抬头看夜空。
赵良林夫妇的话，印证了王世锋来报到之前从网上资料中总结出的结论：改变一个村也是个系统工程，想在有限的两三年之内做出点拿得上台面的成绩来，帮助一两家贫困户增加点收入是首选！投资少、费劲小、见效快！但扶贫工程上马多年，村民并不相信这种赶工期的帮扶能长久受益，只不过乐得捞点实惠而已！想到这，王世锋决定继续把主要精力放在备考公务员上，村务嘛，领导指哪打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