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冲云只有村道石冲云段通向外界,老祖宗们亡命那些羊肠鸟道早就被遗忘了。
由虎狼塘至黄狗恋窠的村道黄狗恋窠段全程约五百米、由黄狗恋窠至石冲云的村道石冲云段全程也约五百米,这两段都还没铺水泥路,都是路窄、坡陡、路滑、不平的土路。“要想富、先修路!”反过来理解,黄狗恋窠和石冲云是落枷峒九个寨子中最穷的!
石冲云仅十多幢泥坯瓦房,样式还都差不多。进大门是正厅,正墙上都是家龛,家龛下供台。左右两间厢房都用木板隔断,外间厨房兼用餐,里间卧室。
肖雄英和儿子李佳福住左厢房,外间一张木板桌、几条长凳、几张小板凳、一个木碗柜、一个洗脸盆架,角落柴火灶。三条敞开的门,一条通正厅、一条看到屋外的田地、一条通里屋。
肖雄英把柴火从灶膛退出来,掀开大锅盖,用碗盛出一只不大的全鸡来,再拿双筷子一起搁在桌上,转身进里间。
里间一张木板桌,一张竹椅,一个米缸,一个衣柜,一架木梯,一铺木板床,床上挂着蚊帐,蚊帐里一台小电扇转动着。
肖雄英进来掀开蚊帐,关掉电风扇,拉躺在床上的李佳福:“崽,快起来,吃鸡肉了。”
暑假都快结束了,就要上小学五年级的李佳福还是觉得没睡饱,揉揉眼睛,不满地说:“我还想睡嘛。”
肖雄英拉起李佳福,帮他穿衣服:“吃过再睡。”
肖雄英帮李佳福穿好衣服,从床下找到拖鞋帮他穿上,抱下床来,拉着他往外走。
眨眼惺忪的李佳福出来,坐在长凳上。
一条狗进来冲李佳福猛摇尾巴。
肖雄英打开水龙头,拿毛巾淋淋水,过来给李佳福擦擦脸,把毛巾扔回脸盆中:“崽快吃,等下两个老鬼就要回来了。”
李佳福拿筷子拨拨鸡:“娘,这么小的鸡,吃掉太可惜了。”
“你晓得什么?听讲,城里人都喜欢吃童子鸡嘞,大补。”肖雄英坐在李佳福身边,用手把鸡撕开,“来,多吃,大快点,娘这辈子就指望你了。”
李佳福接过一块鸡肉吃:“娘,你也吃。”
“你吃,娘不吃。”
李佳福啃掉鸡肉,把骨头扔给狗吃。
“你做什么?”
“鸡骨头给狗吃。不是讲不给公公、婆婆晓得么?”
肖雄英踢一脚狗。
狗跑开。
肖雄英:“就算是骨头,都不给老鬼的狗吃。”
“留起鸡骨头,不是给公公、婆婆晓得么?”李佳福吃掉鸡腿上的肉,又准备扔骨头。
肖雄英一把接过李佳福手上的鸡骨头,啃:“等等。这块你没咬干净,这脆骨不吃干净?太可惜了……”
跑开的狗又回来,抬头盯着肖雄英手上的骨头。
就要上初中的李佳娟却没弟弟李佳福那么好的待遇,此时头戴斗笠、满头大汗,弓腰在田间水沟中捉鱼、摸田螺。还不错,边上小塑料桶里已经有几条泥鳅、黄鳝还有几个大田螺。
李和生抱着一个西瓜走过田埂:“娟娟,逮到好多了?”
李佳娟直起腰,抹把汗:“没几条。”
“太阳太大,就莫搞了,担心中暑。”
“晓得。”
李和生走往家里走。
知了叫声。
天上烈日。
地上蔫蔫的菜叶。
李佳娟加快动作,直起腰,满意地捧着一条泥鳅放进塑料桶里,抹把汗,把泥浆也抹在了脸上。
卖菜回来的李和德提着半竹框菜帮子放在边门外,进右厢房外间进来洗手、洗脸。
屋里木板桌、条凳、小板凳、碗柜、柴灶、洗脸盆架,中间隔断的木板边一张小桌上搁着台旧式电视机。
肖秀弟从碗柜里拿来三副碗筷,两个酒杯,掀开桌上的防蚊纱罩,只有一碗苦瓜炖豆角,拿桌上的酒壶给两个酒杯倒水酒。
肖秀弟:“又少了个鸡。”
李和德拧干毛巾搭在肩上,坐到桌边端酒呡一口,轻叹一声。
里间,李佳娟掀开用斗笠盖着的一个大脚盆,盆里已经有好些黄鳝、泥鳅和田螺,把小桶里不多的几条黄鳝、泥鳅和几个大田螺倒进脚盆里,再盖好,出门去。
李佳娟从里间出来,用挂锁把门锁上,把钥匙交给肖秀弟。
肖秀弟接过钥匙小心兜好,提过小铁锅往三个碗里舀稀饭。
李佳娟坐在桌边,大声叫:“福崽,过来。”
肖秀弟:“算了、算了。”
李佳娟:“婆婆,这么忍下去没用的。”
李佳福从正屋跑进来:“怎么了?”
李佳娟:“你今天吃鸡肉没?”
李佳福:“没有。”
肖秀弟:“那么小的鸡,吃脱好可惜嘞。”
李佳福:“我也和娘讲过了。”
肖雄英从正屋冲进来:“你们喊我崽过来做什么?”
肖秀弟:“又少了个鸡,问他看到过没。”
肖雄英:“你们丢了鸡,关我崽卵事呐?”
李和德:“又没讲什么。”
肖雄英:“没讲什么?是不是怀疑我崽偷吃了?”
李和德:“没有。”
肖雄英:“没有?老鬼,你们不得冤枉好人。”
肖秀弟:“又没讲哪个偷。”
肖雄英指天画地大声骂出来:“哪个偷了你们的鸡吃,嘴巴生疮、肚子穿孔、屙脓屙血……”
李佳娟听不下去了:“娘……”
肖雄英伸手指向李佳娟:“我不是你娘!你不是什么都听两个老鬼的么?莫喊我娘……”
李和德:“娟娟,算了,莫讲了。”
还没解气的肖雄英跑进正厅、再跑出大门,在门前空坪上手舞足蹈:“哪个绝蔸子的,偷了我屋里的鸡吃呐?不得好死呐!偷我屋里的鸡吃?今天吃了明天死、明天死起爆肚子……”
隔壁不远处李和生家,李和生、刘敬兰夫妇端着碗蹲在门槛上吃饭,瞧都没瞧一眼倾情表演的肖雄英。
右厢房外间,见怪不怪的李和德、肖秀弟夫妇默默吃饭。
李佳娟边吃边狠狠地瞪一眼着李佳福。
李佳福满头大汗,站在一边不敢走、也不敢吱声。
屋外,肖雄英还在泄愤:“没得吃就管老娘讨呐。只要你开得出口,你想要好多,老娘给你好多。但胀死了莫怪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