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成孽》 25.离开

    威压如山。苏妲己无力伏在地上，凌乱的发丝染一地狼狈，细密的汗水如雨而下，努力抬头，她雪白的脸颊如一轮皎洁莹莹的圆月，清亮的眸光却是异常坚毅：“女娲娘娘以招妖幡呼天下群妖以断成汤六百年基业，我奉娘娘法旨，乱商朝后宫，小妖尚不知自己有何过错？”

    苏妲己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她仿佛又处在了另外一个仙宫里。

    沉檀八百喷金炉，则见那珠帘高卷。淡淡檀香烟雾缭绕朦胧了宫殿里众人的神情，白衣翩然飘过白玉阶间，她低首恭然，俯视地面倒影倩柔亭亭，只听见耳畔一道轻柔的声音：

    “三妖听吾密旨：成汤望气黯然，当失天下；凤鸣岐山，西周已生圣主。天意已定，气数使然。你三妖可隐其妖形，托身宫院，惑乱君心；俟武王伐纣，以助成功，不可残害众生。事成之后，使你等亦成正果。”

    抬眼瞥见一张明丽的脸庞，女娲娘娘眼中意味不明，她将余光散落四下，瞥见群妖们的神情，或艳羡，或嫉恨，或不明所以。

    是呢，九尾狐一族避世数千年，又与仙界渊源颇深，如何能受女娲娘娘如此重任？

    有些事，她或多或少能明白一点。天地划分，女娲娘娘为万妖之尊，执掌妖界乾坤，当时，混沌初分，不过仙妖两界。女娲娘娘取土造人，以自身无尽玄妙法力辟界，形成仙、妖、人三个世界的初型。

    慢慢地，凡人发现了自身的不凡，而同时，上古诸神也发现了凡人的天赋，于是，神仙显灵、仙人点化传入人间，宫宇香火将无尽愿力送入仙界，待女娲娘娘发现，却为时以晚。

    无人察觉中，仙界与人界势力已然越来越强，妖界则越势弱，谁都不能阻挡。

    女娲娘娘将妖界与人界完全隔离，想要改变颓势，可人间的神论已然越演越烈，诸妖退避更安定了人心。

    一步错，步步错。

    仙妖两界摩擦不断也导致了人间灾祸不断，但凡人心里早已倒向了仙界。

    权势迷人眼。哪怕妖界已然步步颓然，女娲的眼里却早已失了对错，她辟立两界却为仙界做了嫁衣，她虽尊贵为神女，却也眷恋权势。三界心中皆知，妖、神之间终有一场大战。

    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女娲娘娘竟以九尾狐一族为首棋，步下妖神大战的局。

    如果赢了，九尾狐一族必定能在妖界立足，这是她们族人所期盼的，这也能让她们真正脱离截教的名声，这是那位长者所渴求的，更何况，女娲娘娘与那位还有交情，再看看两旁的姐妹--曾得那位因果，也入了轩辕坟的两妖。她是无论如何都得答应的。

    想明白心中所盼，苏妲己眼里的坚毅之色逐渐坚定。

    深深吸了一口气，苏妲己道:“即使曾经是仙，九尾一族如今却是妖，自然听女娲娘娘法旨。且祖先说过，九尾狐一族不在乎什么名声，只在乎自己在意的。为振兴九尾狐一族，小妖以为，小妖不曾做错什么。”

    通天教主气笑了，忽散了自身气势，静静看着她颤抖着爬起上身，仍直楞楞跪着，背却挺得笔直，睨她一眼，道:“你自今还不知道你掺进了什么事吗？”

    苏妲己苦涩一笑，道：“不过一场旷世大战。”看向通天教主，眼中已然凄凄有笑，“祖先早已表明了立场，吾等为妖，自然应为妖界而战，教主何苦逼小妖？”

    通天教主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她：“逼你？你为祸成汤后宫，日日与那纣王寻欢作乐，眼见天下大乱，难道，这就是尽了你妖界之职？”

    苏妲己强自道：“小妖不过遵娘娘法旨罢了。”

    “女娲？”通天教主唇角微弯，“她难道亲口让你做那祸国之人吗？”

    苏妲己脸色青红不定，喃喃不敢言语，女娲确实没有传话让她残害黎民，她只是将话隐在其中，让她自己领会。

    如此，如果战败，她们一族……

    苏妲己脸色一白，强自镇静道：“教主何以认定妖界会败？”

    通天教主目光忽地幽深，轻声道：“败与不败，有区别吗？”

    没有人知道女娲将战场设在何处，仙界，人间，或是两者皆是，小小的一个妖族，在其中的作用能有多大，不过是投出去的一颗废棋罢了。

    上古的传言，女娲易怒，共工好战，又有多少真，多少假。纣王，帝辛的一首诗真的能让女娲动用招妖幡吗？素闻帝辛天资聪颖，闻见甚敏，才力过人，有倒曳九牛之威，具抚梁易柱之力，如此之人，他真的会无意冒犯女娲，惹来大祸吗？

    苏妲己懂了，心里瞬间涌起惊涛骇浪，身子却一下瘫软了。

    见苏妲己神色戚戚，通天教主脸色稍缓，行到苏妲己面前，缓声道：“退出去吧，这场大战，不是你能参与的。大战未开始，你此刻退出，女娲不敢拦你。”

    到底是她的后辈们！他不能眼见她们被牵扯进去而不搭救。

    苏妲己无助地看着四周，抬头的一瞬间，撞进通天教主温和的眼里。

    原来，他要救她们一族！

    苏妲己眼前却忽然有各种面孔与眼神一一闪过，慌乱、迷茫、哀伤在她脸上闪过，脑中又突然忆起一个画面。

    桃花艳色的衣裙掠了威严高大的午门，柔媚的眼含了水遥遥望了前方的九龙桥，九间殿里一片潇潇默然。她是反臣苏护的罪女，为了家人安危，来了这繁奢纵乐的朝歌，于冷清玉阶下，像货物一般任人打量挑选，这样评头论足的暗暗嗤笑声比最勾魂凄然的魔音更让人难以承受，如果真是一位娇柔梨花的娇人儿，此刻只怕要羞死过去，可她不是。

    她是千年的九尾狐，她吸取了妲己魂魄借其躯体化形，此刻的她丝毫不感羞耻，她抬了眸，笑盈盈将一切闲言碎语轻轻抖落了去，缓缓上移，触了一双暗哑深邃的寒眸，愣了一愣，勾唇扬了一抹海棠醉色，刹那倾国之色，瞥见他的一失神，她低低笑了。

    “俟武王伐纣……”

    她恍然回神。

    三妖听吾密旨：成汤望气黯然，当失天下；凤鸣岐山，西周已生圣主。天意已定，气数使然。你三妖可隐其妖形，托身宫院，惑乱君心；俟武王伐纣……

    原来，只有这一句，是真话……

    仰面望着通天教主，苏妲己轻轻笑了：“教主，你的头发因何而白？”

    碧游宫外。

    多宝真人着了水色合袍，紧束丝绦，目光清明，站在殿外，身旁一道衣小童，十七岁模样，生得清秀。小童头上挂了满脸汗水，焦急看着宫殿闭着的玉门。

    “小火啊，你是太热了吗，来，我送你一把七莲巧扇，去去热。”多宝真人乐呵呵道，小童顿时面色发苦，哀求道：“真人，你别说小笑了，你还是叫我水火童子吧，我听着别扭。而且……七莲巧扇虽比不得那些法宝，也足够用来呼风唤雨，我还不想淋些雨水。”

    水火童子神色犹豫了一下，问道：“真人，你以教主名义许清澜和锦陌出教，这样，真的不会被教主怪罪吗？”

    多宝真人无辜地望了望天空，喃喃道：“应该不会吧？反正不是我放她们走的。”

    “真人！”水火童子急道。见水火童子是真急了，多宝真人才笑着摇摇手：“放心吧，这是教主的意思，我就传达一下而已。”

    水火童子这才松了口气，忽听见“嘎吱”一声响，厚重的宫殿玉门缓缓开了一道空隙，茫茫的仙气溢出，一道倩影自光中走出，竟是一百千娇媚的美人，水火童子惊了一惊，暗道：教主怎会在此紧要关头见这女妖？

    那女子不避两人，缓缓走过，轻轻一瞥便教刚欲开口的水火童子闭上嘴，目光触及多宝真人时，蹙了蹙蛾眉，侧头想越过他。

    忽然，多宝真人抬手唤住她，含笑地看着她，“此物，与你，危急时，可救你一族性命。”苏妲己惊异看他一眼，目光下落在多宝真人手中晶莹剔透的冷玄光盒里，眸光一转便看出其上流转的仙光，低眉接过时轻声道了句谢意。

    多宝真人温和地笑了笑，“她就是任性了点，你安心去吧，多谢你未说漏口。”这个“她”却是指那位九尾狐之祖。

    苏妲己微敛眸，后退一步，飞身落了云端，在多宝真人和水火童子的注视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