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资历最丰富的侍女,暮嫣无疑既贴心又懂事。
她还没进门,远远听着段月楼那些话就知道自家宫主正在忙,于是,她就这么安静地等在门口,两耳放空,等她家宫主和小绵羊说完心里话了,方才进殿打点自家主子的起居。
遵循段宫主的意思,当晚,这幢金碧辉煌的寝殿里,在中那张柔软的大床边上,多了一个朴素的竹篮,竹篮里铺着很厚的棉花和锦缎,不大不小,刚好够白蜀窝在里面安眠。
将下巴搁在前肢上,白蜀在暗处微微眯虚着褐色的大眼睛,镶在殿顶的夜明珠散发着浅白色的微光,比月光更柔和。
大约子时过后,白蜀忽的睁开眼,扭头看向窗户。
殿外,黑犬耳用脑袋顶开了窗沿,探进个半个身子,正冲自己吐舌头。
**
“我去他个小白脸!扔那么远,耍我呢!”
黑耳汪呜呜地一通嚎叫,气的狗脸泛黑,愤愤磨牙。
本想唤起好友的同仇敌忾,跟自己一块骂那个姓段的,结果一扭头,却发现自家小伙伴心不在焉地在那晃悠,四肢蹄子踩不稳地板的样子,不由道:“白蜀,你瞎晃悠什么呢?”
白蜀一咧嘴,便是一串:“咩嘿嘿嘿嘿~”
黑耳被这怪笑激地浑身一哆嗦,不由和对方拉开点距离,以免被那股傻劲给传染了。
白蜀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前肢做了个捧脸的姿势,有点小羞涩道:“黑耳,月楼他亲我了,嘿嘿嘿。”
黑耳一瞬间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寒。
“……他连羊都不放过?”
白蜀被噎了个正着,忙摇头:“不不,那会我暂时拟化成人形了,虽然很短,但足够我救他性命。”
闻言,黑耳眼珠子一转,道:“既然你救他一命,那一报还一报,这恩情也算还了,我们不就可以回去了嘛。”
说着,有点开心地晃着尾巴,垂下头,鼻子用力嗅了嗅对方后颈的绒毛:“到时候我们一块守着主人,轮着出去找吃的,就像以前那样。”
白蜀一愣,大脑还没转过来,身体先摇了头。
“为什么?”黑耳问他。
“这个不一样,”想了想,白蜀道“我和月楼之间,不是这一两次的相救能算的清的。”
听完,黑耳略有烦躁地抬腿挠了挠耳朵,喉咙里嘶了会,道:“白蜀,咱们主人虽然废话挺多的,但有些事说的还挺在理。你和人接触着,就会产生些感情,处的时间越长,感情就越复杂,偏偏我们身份地位比较尴尬,人家知道内情了保不准图你几分好处,到时候把你骗了卖了也说不定。”
白蜀把头摇地像拨浪鼓一样:“不一样的,我还要继续留在他身边。”
“怎么不一样,一命换一命,你不欠他的。”黑耳强调。
白蜀足尖在地面滑动,不吱声。
见他这样,黑耳眯起眼睛:“白蜀,你不走的话,我可要走了。”
“啊?”白蜀半张着嘴,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
“本来就是怕你被欺负了才赶来的,现在段月楼压根不介意你的原型,那这也没我事了。”黑耳喉咙里呜了声,舔了舔白蜀的眼角“他一个人在上边,我不放心,得回去看着,你若有需要,再叫我就是。”
说着,想到什么,又问:“对了,主人给的铃铛,你带着了吗?”
闻言,白蜀打起精神来,虚空一衔,把件东西叼在嘴里。
红缎带的绳子,中间系着个金色的铃铛,铃铛没有心,不会响。
黑耳弓起后背,身躯逐渐拉长,然后,探出一双人手接过那缎带,为白蜀稳稳系在脖子上。
“为保稳妥,这次回去,我会关闭混沌天的门,你若要回来了,摇摇这铃铛,我便开门接你。”
白蜀点点头,对上那双黝黑发亮的眼睛,人形的黑耳有着深邃的眉骨眼窝,五官格外立体。
那夜,天狗踩着云朵回了天上,白蜀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己的小窝,警惕地竖起耳朵打量了床上的段宫主,确认此人依然躺着没醒,这才放心地睡去。
次日,雪宫的主厨不慎丢了爱犬,对着空荡荡的狗窝哀怨地站了好久,直接后果,是今早雪宫的例餐里,粥碗清汤到可以给姑娘们照镜子。
姑娘们不乐意了,说虽然现在流行纤纤楚腰,她们偶尔为了清减也会少食,但犯不着要后厨帮她们清减,饿了她们也就算了,饿了她们宫主可怎么成?
于是,早饭后,一帮姑娘去后厨讨个说法,如是磨了半日,终于以中饭多添一例鱼片粥了解了这段话题。
白蜀到不在意,首先,他和黑耳体质特殊,不吃东西只会饿,但不会死,其次,他本身是吃素的,化为人形后牙齿有所改变,所以才会稍吃点荤,而且坚决不碰羊肉。
如今以原型示人,每天啃啃青菜萝卜也很惬意,今天段月楼有事外出,白蜀窝在寝殿里的小竹篮上,正惬意地啃青菜翻绘本看,忽的,大殿的门让人推开来。
雪宫里能出入段月楼寝殿的只有三个,分别是雪宫的小小主人段雪歌,伺候宫主生活起居的大侍女暮嫣,以及来去无踪神出鬼没的司徒大总管。
前两者是因为身份原因享有特权,后者是因为整个雪宫里除了段月楼没人拦得住她。
如今,白蜀竖起耳朵,小心放下嘴边的白菜,刚准备站起身来,那访客却已经走到面前。
“哎呀,还真是只羊,老哥的爱好愈发独特了呢。”
段雪歌穿着白色的襦裙,照例披着件狐裘,红红的眼睛落在白蜀身上,令小神兽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段小姐给白蜀的印象还是比较泼辣的,自己现在是小动物,而段小姐又挺喜欢把玩小动物,为了保自己一条小命,白蜀足下蓄力,准备形势一不对劲就立刻逃。
结果,段小姐蹲下身来,背在身后的手递到白蜀面前。
“喏。”
熟悉的清香窜进白蜀的鼻子,定睛一看,段雪歌竟然递来了一把苜蓿。
于是,段雪歌眼看着面前的小家伙嗅了嗅自己带来的牧草,愣是没敢吃,而是迟疑地盯着自己看。
“我还没蠢到对我哥的宠物下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段雪歌坐在地毯上,随手拿起一边的绘本,发现又翻动的痕迹,不由怀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动物“你还看得懂这个?”
何止看得懂……这些故事我都倒背如流。
白蜀心想。
“不得了嘛,灵智开了便是成精了,让我看看,”说着,小手捧着羊脑袋,左右看看,“越看越觉得眼熟,特别是这双眼睛……我说白蜀,别装了成不?”
小羊瞪着褐色的大眼睛,格外无辜地看着她。
见对方不配合,雪歌也不强求,干脆坐在那,捧着绘本安安静静看起来。
白蜀不吱声,把脑袋搁在前肢上,慢慢打起了盹,这还没过半晌,忽的,寝殿的门再度被推开。
仅是开了条小缝,两个人影贴着门缝溜了进来,白蜀竖起耳朵,听到低声细语:
“没人,快进来。”
白蜀不由抬起头,这时,段雪歌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慢伏下身,抱起小羊,藏在了大床的背面。
“这就是宫主的寝殿?真豪华啊。”一个女声感叹着,白蜀和段雪歌探出双眼睛,看见一个穿着雪宫制服的女子有些激动地左右晃悠,还摸了摸鎏金的烛台,又爱不释手地拿起来,掂了掂重量。
“瞧你那点出息,玲珑雪宫好歹掌握着人间几条商路,又与王侯将相世家有交集,寝殿修的豪华也是情理之中的。”另一个女子也是雪宫弟子,不过她的制服该是被私自改动过,襦裙的裙角用红线斜斜绣了几朵花,有几分踏雪寻梅的意味。
被嘲弄的弟子也不恼,笑呵呵地感慨:“难怪大家都想当雪宫的女主人,宫主长得丰神俊朗,又有万贯家财,这样的良人,谁不喜欢。”
说着,看见同伴毫不犹豫地走向殿中的大床,又问:“小婷,你现在就放?”
“当然。”小婷捏着手里的小瓷瓶,摘了木塞,斜斜对着床铺倾下去,奇怪的香味逐渐在殿内飘散,白蜀鼻头微动,差点打了个喷嚏,随即让段雪歌捂住口鼻,生生止住了。
段小姐红色的眼睛盯着小婷的动作,只见对方目光落在远处,喃喃着:“但愿这迷|情|水能魅惑住段月楼,让他倾心于我。”
那同伴似乎对小婷的炼药能力很是放心,坏笑道:“这事成之后,我就该叫你段夫人了?”
这声“段夫人”勾起小婷诸多美好的遐想,她脸颊微微泛起些红色,有点娇嗔答:“什么段夫人……别闹。”
段雪歌睨着那两人,目光越来越沉,在听到这句“段夫人”时,薄唇拎出点冷笑,忽的站起身来,道:“是谁这么大胆子,凭副药剂就敢自称是我哥的夫人?”
小婷和她的同伴当即怔在原地,眼看着段雪歌那红的仿佛滴血的双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硬是没料到,这个时候寝殿里还潜伏着人。
段雪歌把白蜀放回篮子里,踱步走到那两人面前。
小婷那同伴急于掩饰,立刻道:“小小姐,我、我们一直倾慕宫主,就想来看看他的住所,没别的意思……”
段雪歌背着胳膊,来到那两人面前,先是探出小脸,嗅了嗅二人身上。
她们离得近,都沾了不少迷|情|水的味道。
“催情的仙草,鹿血……配这副药,该花了你们不少心思吧?”
对方忙解释:“小小姐,这是误会,什么催情的……这不过是普通的助眠的香料,可以帮助宫主安稳入眠的……小婷,你说是吧。”
段雪歌笑道:“既然是助眠的香料,那便给本小姐也试试吧,这么好的东西,怎能便宜我哥一个呢?”
说着,对着小婷摊开手掌。
段雪歌的手和她的人一样,白、皮肤像是微有透明的,能隐隐看到底下的血色。
白发红眼,身材娇小的段雪歌,就像养在雪宫里的一尊娇贵的瓷娃娃,笑起来甜美天真,和段月楼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看着面前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姑娘,小婷咽了咽口水,忽然,嘴角挤出一点笑:“小妹妹,姐姐们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就不用这么咄咄逼人了,多不好啊,是吧……”
面对一个瓷娃娃,若是力气稍大点,可能就把人给弄碎了。
小婷觉得,段雪歌这么脆弱的一个小人,能可怕到哪去呢?
何必言听计从着给她东西?哪怕她就这么无视着走出去,面前这个手不能提,甚至不能外出的小姑娘也奈何不了自己……
可话还没落音,殿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呵斥:“跪下!”
心脏像是被这声攥紧了一般,小婷完全无法抗拒着,双膝重重落在地上。
这会,她的视线便和雪歌一般高度了。
那双鲜艳的眼睛就在面前,这一刻,小婷从里面看到了段月楼的影子。
段雪歌微微抬起下巴,精致的小脸染着难以言喻的贵气和高傲:“腌脏玩意,谁准你直视本小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