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刑部档案室出来,至上马车一字未发,异常平静。
纪琰知道梨落在他面前一向沉静寡言,但是今日却是连情绪也不怎么高涨。
“如今知道了元佩礼还活着,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梨落不禁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她不知道纪琰问她这话的意思,也不知道纪琰究竟知道多少。
她有些不悦,“王爷两次三方的试探与我,到底何意?”
纪琰反问,“你不明白?”
梨落答的干脆,“不明白。”
“那就给你提个醒,”纪琰悠悠的道,“闭息丸是你给元佩礼的吧?”
情节何其相似,梨落佯装无辜,“王爷,齐王的胡乱猜测,又岂能相信?”
“宫女阳铃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阳铃她自然认识,那是初阳的暗卫,也是她将闭息丸送给元佩礼的,但是这肯定是不能对纪琰说的。
她矢口否认,“不认识。”
纪琰已经料到了她会否认,但是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元佩礼被囚禁在寒云宫,除了每日给他送饭的阳铃,以及接任她送饭之职的小环,便再也没有接触过其他人。
小环他见过,并没有可疑之处。元佩礼失踪后,阳铃竟在偌大的皇宫内无故失踪了。
想来是阳铃将闭息丸交给元佩礼之后,就有计划的消失了。
而他们漏算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宫女英女。
他们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苏梓寒将药瓶交给阳铃的时候,会被英女看到。
起初英女只是以为阳铃找了一个靠山,直到阳铃失踪,乃至到后来的元佩礼莫名死亡,让英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闭息丸整个江湖只有玄杏阁才有,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在追查苏梓寒与玄杏阁的关系,却没有丝毫的进展。
直到玉雪门之行,看到了玄杏弟子与梨落的亲密关系,看到了苏梓寒与梨落的亲密关系,他终于找到了一丝线索。
与其说药是玄杏阁给苏梓寒的,还不如说药是安泽枫给梨落的更让他相信。
所以想救元佩礼的那个人不是苏梓寒,而是尹梨落。
而今天上午尹梨落与李易的对话,以及刚刚她在刑部档案室的反应都印证了这个问题。
只是他不解的是,安泽枫与苏梓寒为什么会帮助尹梨落,而尹梨落又为什么要帮助元佩礼呢。
这个答案似乎只能在沁芳岛找到,难道那里他真的非去不可吗。
“哦”纪琰好像才了解实情,“你不认识,想必苏大人应该很熟悉吧。”
纪琰的话让梨落陡然紧张起来,慌张的掩饰眼神中闪过的一丝慌乱,却恰巧被纪琰捕捉到。
初阳做事向来小心谨慎,纪琰又什么会知道阳铃是纪琰的人。
若只知道一个阳铃也就罢了,不过是皇宫中的一颗弃子。若是纪琰掌握了整个炎阳宫的信息,那后果可真的不堪设想。
梨落理了理心绪,“王爷这话从何问起,苏大人的事王爷应该去问苏大人才是,您问我,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纪琰也不急着逼她,“侧妃说的是,那就依侧妃所言,我们现在就去学士府问个明白。”
“……”
纪琰看着她的眼睛,朝外面喊着,“纯安去苏学士府。”
说实话,虽认识苏梓寒这么久,但是学士府还是一次都没有去过。这是她第一次去苏府,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管家看到纪琰的名帖,恭敬的邀请他们至正厅,又赶紧派人去请大人。
苏梓寒的府邸一如他的为人,清淡、黯然。
“睿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苏梓寒从容的跨过门槛,话说的恭敬却并不带畏惧之情。
然,纪琰早已经习惯了苏梓寒这样的态度。
“苏大人客气,本王此次携夫人前来,是有事向苏大人请教。”
纪琰特意将‘携夫人’三个字咬的极重,颇有一股宣示主权的味道。
于是,苏梓寒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略过纪琰,看向位于他身侧的梨落。
梨落朝苏梓寒干笑两声,这让她怎么解释这尴尬的一幕呢。
苏梓寒也看出了僵在梨落脸上尴尬,今天来苏府想必是纪琰的心血来潮。
苏梓寒收回眼神,看向纪琰,道:“请教不敢当,有事睿王直言便是。”
见苏梓寒如此爽快,纪琰便开门见山,“不知苏大人可记得阳铃此人?”
听他提及阳铃,苏梓寒不可谓不惊讶。
纪琰怎会得知阳铃?
苏梓寒的眼睛匆匆瞥了梨落一眼,她只是低着头,仿佛没有在听两人的谈话。
显然纪琰已经向梨落盘问过一遍,而且她否认,所以纪琰才拖着她来苏府求证。
纪琰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恰巧没有漏掉两人的神色变化。
他嘴角噙笑,想看看两人会拿什么话语来搪塞他。
果然,不一会,苏梓寒皱眉思索道:“这么名字下官委实没什么印象了,不知这个阳铃是殿下什么人?”
纪琰依旧笑的云淡风轻,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并不是本王的什么人,倒是与苏大人有些渊源才对。”
似乎知道苏梓寒会反问一般,纪琰又道:“或许本王可以给苏大人提个醒,元月十三在离议事殿不远的偏僻小道上,苏大人给了什么人什么东西。”
苏梓寒的神色更为紧张,他当然记得那日他将闭息丸交给阳铃,命她一定要在元宵节前送给离宣王。
多年的历练让苏梓寒有了临危不惧的本事,他轻咳一声,浅笑:“哦,睿王殿下如此一说倒是有些印象,恰巧碰上了一个感染风寒的宫女,顺手给了些治风寒的药丸而已。这个宫女不会就是殿下口中的阳铃。”
这个理由虽牵强却也挑不出毛病,纪琰也早已料到,苏梓寒若是坐以待毙,那就不是父皇看重的大学士了。
而且纪琰此次前来,也没打算揭穿苏梓寒的真面目,他不过是想‘打草惊蛇’,看看两人的反应而已。
这两个人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
他敢断定,苏梓寒与尹梨落定然关系匪浅,而且与离宣王失踪案逃脱不了干系。
“本王记得侧妃与苏大人是旧识,怎么不与苏大人打声招呼,叙叙旧吗?”
既然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纪琰也没必要跟苏梓寒僵持,所以他的话锋一转,将焦点转移到了梨落身上。
梨落虽低着头,但是她的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着的,初阳说的果然没错,纪琰这个人就是狐狸转世。
听到纪琰唤她的名字,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她笑道:“既然王爷找苏大人谈正事,妾身又怎么好打扰呢。”
苏府的管家差点没消除声来,睿王侧妃他是认识的,性格也是知道的,只是未免也太大胆了吧。她这么一说,倒好像是睿王不让他们两个谈心似得。
连管家都听出来了,纪琰又什么可能没听出来,他挑了挑眉,戏谑道:“这么说来,倒是本王的不是咯?”
其实纪琰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正常人都不会当真,可偏偏遇上梨落这么一个不走正常路子的。
她接过纪琰的话,“王爷也无需自责,自然是王爷的正事重要。”
苏梓寒含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相当的解气。
站在一旁伺候的苏管家在睿王发飙之前,赶紧出来解围,“睿王殿下、尹侧妃、大人,茶水已经备好,不如三位坐下慢慢聊?”
丫鬟端上来的茶水还冒着热气,阵阵清香扑鼻而来。
“这是新摘的雨前龙井,睿王殿下不如品一品。”
纪琰看了眼前无辜的女子一眼,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碗细细品尝。
龙井的清香沁人心脾,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大自然当中。
“果然是好茶。”
除去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苏梓寒的学识为人,品行谋略,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能的睿王殿下夸赞,是下官的荣幸。”
说起客套话来,苏梓寒依旧面不改色,这一点倒是与梨落很是相像。
“该请教的问题已经请教过了,茶也喝,本王此番还要多谢苏大人。本王还有其他事便不在逗留了。”
“下官恭送睿王。”
这会子苏梓寒倒是恭敬的很。
苏梓寒看着睿王府的马车驶离苏府,唤来了苏管家,道:“苏恒,将今日睿王来苏府的消息透露给璃王。”
“是”苏恒应着,但是有些不解,“大人,此举是为何?”
苏梓寒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有警告的意味。
苏恒立马觉察到自己失言,赶紧闭了嘴。
苏梓寒看着远去的马车,在心中回答苏恒的问题。
她这样与睿王相处,他必须做点什么,不然他不知何时会失去她。
“这件事要做的隐秘些,若是让她知道了,即使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苏恒的身子颤了颤,很久没看到主子这么严肃的神情了,自然是不敢忤逆的。
“是。”
纪琰似乎被梨落气的不轻,回去的路上他闭着眼睛,一句话也没说。梨落这才放心的打量起纪琰来。
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看够了么?”纪琰清冷的声音响起,突然睁开的双眼吓了梨落一跳。
其实纪琰并没有睡着,他也睡不着,被两只眼睛盯着看,怎么能睡得着。
“王爷眉上有脏东西,让妾身给您摘了去吧。”说着她真的伸出右手,准备拂去并不存在的脏东西。
只是她的手指并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触碰到纪琰的眉毛,而是被一只大掌牢牢的窝在手中。
“从侧妃的眼睛里,本王并未看到本王的眉上有什么脏东西。”
胡扯,梨落的嘴角抽了抽。
眉毛上脏东西又不是什么大物什,怎么可能在眼睛里看到。
显然纪琰是看穿了她的谎话,真是有仇必报啊,一点面子也不给。
不过这样的姿势是不是过于,暧昧了些?
梨落红着脸,将手腕从纪琰的手中挣脱开来。
一面挣脱一面暗骂自己不争气,好端端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纪琰似乎一下子被她的模样逗笑了,老虎也有害羞的时候么。
就在梨落恨不得跳下马车的时候,王府到了,也没等纪琰先下马车,她便仓皇而逃。
“咦,小姐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红?”回到洛梨园,划筝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太阳晒得。”梨落胡诌了一个理由。
“哦,”划筝将信将疑,还是很乖巧的要去给梨落打洗脸水,“那我去给小姐打盆水洗洗脸吧。”
可是梨落那是被晒的呀。
她赶忙止住划筝,“划筝不必麻烦了,我回访休息一下便好,你去将涵萧找来。”
躺了片刻,涵萧推门而入,“主上您找我?”
梨落逐渐睁眼,神色有些严肃,“元佩礼的事,纪琰似乎察觉了什么端倪,若是让他再查下去,扰乱祭奠之事怕是也瞒不住。”
涵萧脸色大变,“怎么会?”
她们行事的每一步都小心谨慎,纪琰怎么会得知呢。
梨落闭了闭眼,语气也颇为无奈,“大概是初阳将药瓶给阳铃的时候,被别人看到了。”
“初阳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涵萧语气略带一些责怪。
梨落叹了口气,“也怪不得他,宫中情况向来复杂,初阳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也是难为他了。”
话说如此,但是如果让纪琰占了先机,他们的处境会变得更为被动。
“那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梨落沉吟了一会,“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揭晓这件事的。既然纪琰步步紧逼,那就做点什么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涵萧一下子会意过来,“这样不是便宜了任冰凝么?”
如果仅仅只是凭任冰凝谋害长姐,这个罪名若是任相有意压下,想必皇后娘娘也不会跟任相翻脸。生身父亲都能容忍,她一个外姓婆婆又有什么关系?她杨皇后要的不过是与丞相府的这层关系而已。
“是啊,便宜她了。”梨落重复着涵萧的话,突然想到与傅凌冬的约定,“替我约傅凌冬见个面。”
是时候敲打她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