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人们都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尤其在穷苦的人身上,再应验不过了。李家的日子刚刚有点抬头,没想到,当大孩子五岁的时候,又一场大祸又从天而降。
一天,赵金芳和婆婆在地里拾棉花,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在地头上高高兴兴地跑来跑去地玩耍。忽然从不远处跑过来一大群人,个个惊慌失措,一边跑一边喊一边哭。两个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惊呆了,一边哭一边往赵金芳和李老太太跟前跑。忽然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紧接着一架飞机呼啸着从远处飞了过来,转眼就撵上了人群,冲着人群就是一阵疯狂地扫射。赵金芳和李老太太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孩子和其他十几个人晃了晃倒下了。婆媳俩都惊呆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李老太太只觉得浑身发软,没跑多远就一连摔了好几个跟头,衣服和手都被棉花枝子刮破了。赵金芳疯了似的拼命地往前跑,跑到跟前,抱起浑身是血的孩子就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
李家人的脸上又失去了笑容,屋里屋外和大街上也没了李家的笑声,李家再一次陷入痛苦之中。
在两个儿子和老伴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老汉虽然也曾心灰意冷过,可心里依然都在想,如何才能改变李家的命运,也依然暗暗地努力着奋斗着。不仅如此,他也经常私下里偷偷地祈祷,希望苍天看在李家祖祖辈辈都安分守己、积德行善的份上给李家一个安康富裕的生活。哪里料到,孙子和孙女又都死于非命,再一次把他推进了痛苦的深渊。他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苍天为什么这么残酷,不管自己多么艰难,苦难的泥坑和旋涡依然随时都出现在你的眼前,无论怎么躲都躲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的往泥坑和旋涡里跳。不仅如此,还犹如紧箍咒一样,越挣扎就箍得越紧,越挣扎越往下沉。不光李老汉,李老太太和李文翰夫妇也都万分迷茫。
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从孙子和孙女死后,后继无人,就成了李老汉最大的一块心病。觉得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来日方长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用不多久就是日薄西山了。忧虑和不安时常让他喘不上气来。他多么希望老天爷再开开恩啊,让他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看到李家的继承人,哪怕一个也好。
李老太太的心情和李老汉一样朝思暮想,天天地盼着儿媳妇怀孕,给自己再生个孙子。并发誓,等有了孙子,一定亲自形影不离地看着守着,决不让孙子再出半点差池,直到把孙子长大成人。
也许是李老汉夫妇的苦难和真诚感动了上苍,不久赵金芳又怀孕了。虽然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对李老汉来说已是喜从天降,从那以后,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人们所期盼的东西,无疑都是自己所希望的最美好的东西,所以,眼看着自己的期盼一天天的临近,都会情不自禁地沉浸在喜悦之中,无疑,这也是一种幸福。然而,对有些人或者有些事情来说,却并不完全如此,期待中往往掺杂着种种忧虑、不安甚至恐惧。李老汉就这样,高兴之中也掺杂着不安。
这天,李老汉和老伴坐在屋里又唠起了儿媳妇生男生女的事,忧心忡忡地说:“文翰她娘,小时候和年轻的时候总嫌时间过得太慢了,等到老了就又觉着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得让人心烦。这些日子不知道是咋地了,又总觉着时间过得太慢了,慢的让人心烦。”
“俺知道为啥,也知道为什么心烦。实际上,从开天辟地到如今,日出日落就是一天,从来没有改变过。人之所以觉着时间过得太慢了或者是太快了,都是因为心里有事引起的。眼下你是急着抱孙子,又担心这中间会出什么差错,所以整天心神不定烦操不安,时间长了就产生了这种感觉。唉,俺和你一样,自打儿媳妇怀孕后,不仅天天都在想孙子长得什么样,而且,恨不得明天就能抱上孙子。所以,总希望老天爷让日头走得快一点,让孙子早一点出生。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还偏偏这么想。想归想盼归盼,老天爷是不会理会咱的。唉,孩子一天不出生,俺这心里就一天不踏实,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胡思乱想地等着。”
“俺不盼别的,一盼在这期间平安无事,让儿媳妇顺顺当当地把孩子生下来,二盼是个孙子,也不知道老天爷能不能让咱如愿以偿。”
“人们都说‘酸儿辣女’,看文翰家那身架,又爱吃酸的,保准是个小子。”其实,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李老太太心里也没底,她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安慰老伴。
“唉,不管是男是女,李家总算又后继有人了。”
“俺总觉着,咱已经遭受了那么多灾那么多难了,老天爷应该可怜可怜咱了,不能再没完没了地折腾咱了。”
“人们都说:吃多大的苦就有多大的甜,有多大难就有多大的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咱会好起来的。他爹,俺有个想法……”
“有啥想法你就说吧。”
“这几年咱时气一直不好,这回文翰家要是生个小子,俺想给他认个干娘,兴许能改变改变孩子的命运。人们都说有病乱投医,俺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另外,俺还想找算命先生算算,看看咱下辈儿到底有几个孩子,命运都好不好。”
“如今俺也是六神无主,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咱眼下的状况也不尽人意,谁给孩子当干娘好,不是咱愿意不愿意的事,得看人家愿意不愿意。所以,要求不要太高了,只要人品好心肠好就行。关于算命的事那就找个算命的先生算算吧,好也罢赖也罢,咱心里也好有个数,不能再稀里糊涂的了。”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巧合,第二天,李老太太一出门就碰上了一位算命先生,李老太太不由得欣喜若狂,赶紧把算命先生领回了家。
“先生,您先歇歇,喝杯茶!”算命先生坐下后,李老太太就急急忙忙地沏茶。
“谢谢了!老太太,您打算给谁算命啊,是算财运还是算官运?”算命先生问道。
“俺不算官运也不算财运,俺儿媳妇眼看就要坐月子了,想让您算算是男孩还是女孩,命运好不好,下面能有几个孩子。”
“那就请说说你儿媳妇的八字吧。”
李老太太赶紧把儿媳妇和儿子叫了过来,赵金芳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了先生。算命先生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又看了看李文翰的面相。
“你们李家,上两辈都是一脉单传,到了你这一辈,你虽然有两个哥哥,可惜都相继去世了,你亲生母亲也不在了,你这一辈依然是单传。不仅如此,因家运不济,还破了不少财,家境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你们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遭受如此大、如此多的天灾人祸,居然还能抗过去,古往今来都极其少见。幸好,你们家不会永远这个样。”又对老太太和李老汉说:“从你儿媳妇的八字上看,你们李家下一辈儿女不少,有五个孙子一个孙女。眼下是个男孩,这孩子是井泉水命肯定无疑了,这个孩子将在五月出生,俺大体上算了算,你这个孙子有官运,为人敦厚质朴,为官清正廉洁。不过,需要经过一番磨难才能成才。”算命先生喝了一口茶后又说道:“你们李家之所以有这么好的福气,都多亏了有个好儿媳妇。虽然她才貌并不出众,以后也有些不顺,可她的命硬,她不仅为你们李家生儿育女,而且,只有她才能带着你们李家走出困境。”
“先生,您说的很对。不瞒您说,俺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李家人能丁兴旺,可是,命运总是捉弄俺,不仅让俺破财,几年的功夫,还让俺失去五口人。正当俺觉着无路可走,感到绝望的时候,俺儿媳妇又怀孕了,这才让俺重新振作起来。让你这么一说,俺不仅有盼头,而且,李家还能兴旺起来,俺这心里敞亮多了!”李老汉说。
“俺就知道俺媳妇是个有福气的人!说一千道一万,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图个人丁兴旺、儿孙满堂、家大业大吗!俺儿子就哥一个,无论干啥连个帮手都没有,这下好了,下一辈一下子五个小子,有人就不愁兴旺不起来,未来的李家肯定是个兴旺发达、家大业大的大户人家!”李老太太惊喜万分。
“不过,俺还是担心有什么不测,您再给俺好好算算,以后俺一家的运气如何,应该注意点啥。”李老汉虽然也很高兴,但依然心有余悸。
“你们全家还得经过几番风风雨雨才能时来运转。到时候,各家都丰衣足食,事事都随心如意。至于注意点什么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俺送你两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命里有的终归有命里没有别强求。世间之事千变万化,很多事情都如雾里看花真假是非难辨,所以,凡事顺其自然为好。天机不可泄露,不便说得太多,只能到此为止,请包涵。”
那些日子李老汉夫妇及李文翰几乎天天都进城查看动静,担心日本鬼子出城扫荡。李老汉又不安地问先生这几天小鬼子会不会出来。
“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即使出城也无大碍。老太太,俺还要进城办点事,要是没有别的事了,那就告辞了。”
“谢谢先生,这点钱不成敬意,请收好。以后再路过家门时,一定进来歇歇脚,喝杯茶。”
李老汉心里虽然还不十分踏实,不过,这已经足以让他喜出望外了,所以,他特意多给了算命先生几块钱。
斗转星移,时光终于走到了一九四五年旧历五月。五月,虽然也是一个极其平常的月份,但是,对李家来说却不平常,因为这个月将有一个新的生命将降临到李家,是李家充满期盼和希望的月份。
也许是苍天有意成全李家,这年李家的小麦长得格外好。为了迎接这个期盼已久的小生命,李文翰和最要好的西邻居王振岭、街坊大成、冬子起早贪黑的忙着割麦子、往回拉麦子。没两天就把麦子全收回家了。打场这天,王振岭、大成、冬子又都来了,王振岭赶着毛驴拉着辊子轧小麦、大成和冬子扬场,个个都汗流浃背。李老汉进屋沏了一壶茶水,出来后说道:“振岭、大成、冬子,都别变干了,进屋歇会儿喝点水。”四个人进了屋后李老汉又说道:“这几天,你们都没少挨累,大爷爷特意给你们哥几个买了点龙井,你们都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走到门口就闻到香味了,肯定错不了!”王振岭端起茶杯闻了闻后喝了一口,“大爷爷自己从来舍不得喝好茶,这茶是特意给俺哥几个买的,谢谢大爷爷了!”
“振铃,这些年你们哥几个没少帮大爷爷的忙,天这么热,你们放下自家的活来帮你大叔,喝点好茶还不应该吗!”
“大爷爷,今年数您家的麦子长得好,如果俺大婶子再给您生个大胖孙子,从今往后,您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红火了!”
“振岭,不瞒你说,这十来年你大爷爷过得是啥日子你哥几个最清楚。还没等你大爷爷心里的伤疤好利索,两个活蹦乱跳的孙子又没了。那时候,你大爷爷真得不想活了。眼下,老天爷又给了你大爷爷一点希望,你大爷爷不盼别的,就盼着你婶子能生个小子。”
“老百姓虽然也是人,可是谁也给自己作不了主,从出生那天起,谁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有多少灾有多少难,除了受老天爷的气还得受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的气,哪有几天顺顺当当的日子!大爷爷,不管咋的,小车不倒就得推,日子还得过,还得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奔。”大成说。
“大成这话说的对。大爷爷,不用愁,风雨过后就是艳阳天,从会往后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您也忙活了半天了,快坐下喝点茶水歇一会儿吧。”王振岭说。
“大爷爷没干多少活,不累。不说了,你们哥几个喝茶吧。”
李家人打完场就磨了两袋子白面,专门用来招待前来贺喜的亲戚朋友。五月十五的晚上,城里城外、村里村外到处都静悄悄的。又大又圆的月亮慢慢滴升起来了,银白色的月光洒满了大地,到处都是那么的明亮。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和往常一样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可李家的人一点睡意都没有。
王振岭和李家既是邻居又是远亲。王振岭和李文翰的年龄虽然只差三、四岁,但辈分没有李文翰大,管李文翰叫叔。两家无论是老一辈还是少一辈一直处得都很好,对待对方的事比自家的事都上心赵金芳马上就要临产了,王振岭媳妇吃了早饭就过来了。
李老太太和王振岭媳妇、接生婆把接生用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以后,就坐在桌子旁一边唠嗑一边等待着那既令人兴奋又让人有几分不安的时刻。
又要做母亲的赵金芳脸上渍满了汗珠,神态从容地躺在炕上。不过,当想到即将出生的孩子时,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死去的儿子和姑娘,眼睛立刻红了。
“文翰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老太太不知道儿媳妇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心里立刻紧张起来。
“娘,俺没事,就是一想起……”李老太太一问,赵金芳的眼里立刻充满了泪水,赶紧用衣服袖子擦了擦。
“娘知道你在想啥,那些事都已经过去多少年了,还想它干啥,该忘的都忘了吧。眼下,咱一家人把希望都寄托在这孩子身上了,一定要把孩子顺顺当当的生下来,不能为了过去的事伤了自己的身子和孩子。”
“娘,俺知道了。”
此时此刻,李老汉的心情也并不平静,犹如十五个水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已经是三更天了,东上房依然没有动静,李老汉再也坐不住了,出了屋,站在天井里望着高空中的明月暗暗祈祷道:“苍天啊,俺李家祖祖辈辈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几十年来俺也是本本分分地做人,如今俺已年过半百,愿上苍开恩,保佑俺孙子平平安安地降生到人间。”李老汉祷告完了后,又下意识地看了看那高大而又森严的城墙,一看没有什么异常,这才长长地嘘了口气。
李文翰虽然性格很开朗心也比较宽,但是,此时此刻也是忐忑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屋里屋外不停地走来走去,他想到东上房看看,但是,当走到了门口时又退回来了。
“人这一生盼完星星盼月亮,盼完月亮盼太阳,总是在不停地盼。可是,到头来有几件事是可心的?人活着没盼头不行,心太高了也不行。咱家这几年所发生的事你都看见了,谁知道人这一生到底有多少坎儿啊?爹没有太大的奢望,只要能顺顺当当地过一辈子就行了,哪想到,就这点小小的要求都实现不了!如今,爹已经被折腾的筋疲力尽了,爹多么想过几天无忧无虑、平平安安的日子啊。”李老汉对儿子说。
“爹,您就放心吧,儿子一定会让您过上顺心的日子。”
当东方微微露出一丝晨曦的时候,东上房传出了婴儿的哭声。传说,人到这个世界上来不是幸福来了而是是受苦来了,所以一落地就哭。传说毕竟是传说,不管为什么哭,也不管什么人,当听到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哭声时都会激动万分,欣喜若狂。李家新生儿的哭声是那么的响亮清脆,李家人更是异常兴奋。说来也巧,恰恰就在这时候,城里城外的雄鸡也都一起叫起来,好像共同欢迎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赵金芳看着自己的儿子哭了。李老太太也流泪了。
“谢谢老天爷可怜俺,又给俺一个儿子!”赵金芳方说。
“振岭家,快去那屋告诉你大爷爷,你婶子生了个小子,菩萨保佑,母子平安!”李老太太高兴地说说。
振岭媳妇连跑带颠地去了西上房,一进门,李老汉猛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李老汉那既惊喜又十分不安地的样子,振岭媳妇乐得都合不上嘴了。
“恭喜您大爷爷,您又有孙子了!”
悬在李老汉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他什么也没说,跑到了院子里望着东方的天空喃喃地说:“老天爷,俺又有孙子了,李家又后继有人了,谢谢您!谢谢您!俺永远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李文翰则迫不及待地大步流星地进了东上房。看着精疲力竭的妻子,脸上既充满了喜悦也有些歉疚、心疼。赵金芳冲着丈夫轻松而又愉快地笑了笑,意思是你不用担心,俺没事。李文翰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伏下身来轻轻地亲了亲儿子。
李文翰走了以后,赵金芳吃了点东西就睡了。李老太太去了西上房。一进屋就欣喜地对老伴说:“咱总算又盼来一个孙子!你说巧不巧,他刚一落地,城里城外的鸡就都一起叫起来了,算命先生说的没错,咱这个孙子肯定是个有本事的人,咱家的日子打现在起肯定会一天比一天好!”
李老汉虽然很高兴,但是,往事让他依然心有余悸,心想:从古至今人们都天天盼着能过上好日子,可是,有多人如愿以偿了,还不是年复一年的过着苦日子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事?李老汉不想让妻子和儿子扫兴,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文翰,咱家已两代单传了。多少日子来,爹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现在总算放心了。不过,虽然算命先生说咱有五个孙子一个孙女,可咱也不能太大意了,一定要好好伺候孩子,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李文翰点了点头。
“等孩子满月和百岁的时候,亲戚朋友肯定都会来贺喜,爹打算找个合伙人,在大集上和庙会上支个棚子卖油饼和豆腐脑。你忙过地里的活,踅摸着做点小买卖,争取多挣点钱,一来把孩子的满月和百岁尽量办的好一点;二来,麦子虽然收成不错,可秋粮和棉花收成怎么样还不好说,要为以后的生活做好打算,既不要委屈了孩子,也要尽量把日子过得像样点,省得让外人笑话。”
“这些日子出来进去的要多注意着点,别毛手毛脚的吓着孩子。为了帮你家里照顾孩子,晚上你就在这屋睡吧,俺和她娘俩住在一起。伺候月子的事不用你爷俩操心,把吃的用的预备好就行了。”李老太太嘱咐道。
“这段时间你要多操点心,一定要把你媳妇伺候得好好的。”李老汉又对儿子说。
“伺候月子、照顾孩子他那行啊,还是俺来吧,你们把吃的、喝的、用的都准备好了就行了,其他的啥也不用你们操心。”李老太太又对儿子说:“为了方便照顾孩子,晚上你就在这屋睡吧,俺和她娘俩住在一起。待会儿你进城再买两只老母鸡回来,给你家里好好补补身子。”
“娘,俺一会儿就去。爹、娘,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爹已经想好了。孩子既然是傍天明的时候出生的,那就叫李天明吧。小名叫大柱。虽然不指望他将来能光宗耀祖,但也希望他发奋读书、事业有成,撑起这个家来。”
“娘,您看行吗。”
“娘也不识文断字,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李天明和大柱,听着挺顺耳说着也挺顺嘴,就叫这个名吧。以后有啥事你爷俩商量着办就行了,不用问俺。待会儿你进城顺便给你岳父岳母捎个信去,省得他们惦记着。”李老太太又对李老汉说:“他爹,咱家人口不太兴旺还老出事,俺想让大柱认个干娘,一来借借人家的福气,二来借借人家的人气,你看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俺也有这个意思。你和儿媳妇就抓紧时间办吧。”
“你看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好。”
“当然要找个人家了。俺捉摸着,比咱强的人家人不一定愿意给孩子当干娘。再说了,也不一定非得找个有钱有势的人家。家境好不好倒不打紧,只要人品好、人丁兴旺就可以了。”
赵金芳的娘家虽然不是富贵人家,也没有人做过大官,可家族很大,整个村庄的人几乎都是本家。男人个个都中上等个头,浓眉大眼身强体壮。女人虽然谈不上多么漂亮,可长得都很端正,过日子也都是一把好手。赵家人也大都没有多少文化,但是,个顶个的纯朴、善良、豪爽、有情有义。一提起赵家,没有不称赞的。
赵金芳的父亲兄弟两个,其父为弟。赵金芳的大爷和大娘去世早,只留下一个儿子叫赵金义。赵金义是赵家儿子辈的老大,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叫赵志成,二儿子叫赵志远,姑娘叫赵志英。
过去,女人一般都没有名字,赵金义的媳妇也一样。因为赵金义在族里是老大,所以,同辈的人都管她叫大嫂。
赵金芳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哥哥叫赵金玉,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赵志达,二儿子叫赵志强。因为赵金玉比赵金义小,他的媳妇自然就是二嫂了。
赵金芳的父亲赵老汉为人厚道、朴实,是个典型的庄稼人。母亲赵老太太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虽然性格比较泼辣但心肠好。
过去,赵家的家境虽然比一般人好些,但是,也时常有些小灾祸找上门来。赵老太太听人说泰山的泰安奶奶有求必应的,供奉泰安奶奶不仅可保全家平安,而且人丁兴旺。为了消灾去祸保平安,赵老太太撺弄了几个妇女,决定一块去泰山请泰安奶奶。
从金县到泰安,不仅有二百多里路,而且还隔着一条黄河,很不方便。赵金虽然有牛有车,可以赶车去,但是,赶车去除了多一个人的费用外,还得照料牛和车太麻烦了,赵老太太和几个妇女一商量,决定走着去。几个人风餐露宿走了两三天才到了泰山,到了泰安奶奶庙,行过三拜九叩的大礼后把泰安奶奶请回了家。赵老太太对泰安奶奶十分虔诚,除了过年过节上供烧香磕头外,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也都要沏上一壶新茶表表心意。
事也凑巧,那一年真的就发生了一件十分离奇的事。赵老太太每天都起得很早,这天和往常一样也早早地起来了。奇怪的是,从打起来心里就乱糟糟的。到了半晌,心里就更慌了,犹如百爪挠心一般。赵老太太猛然间有一种不详的感觉,立刻想起了泰安奶奶,赶紧跑进西厢房给泰安奶奶上香,没想到,刚点上香还没来得及磕头,香就呼啦一下子烧完了,赵老太太不由得大吃一惊,心想:不好,要出大事!赶忙找赵老汉。等出了屋才想起来,赵老汉出去半天了上哪找去,正当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赵老汉回来了。
“死老头子,你跑哪里去了!俺急得都快赶上火上房了,你倒好,还跟没事一样!”
“你看你,又有啥事了。”你看你,又有啥事了。”
“咱家要大难临头!”赵老太太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老伴。
“俺以为什么事呢,你看看,这天蓝汪汪的多好,村里村外都静悄悄的鸦雀无声,能有什么事情,净自己吓唬自己!”
“死老头子,你咋还不明白,天不下雨还打雷呢,谁知道会出啥事啊,什么时候出事啊,这是泰安奶奶在点化咱,你甭不信!”
“俺相信泰安奶奶,可也不至于……”
“俺问你,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为啥偏偏这时候候回来了?是泰安奶奶指使你回来的!事情恐怕就应在你身上,你还是赶快到外面躲躲去吧!”老伴还是犹豫不决。赵老太太不由得大发雷霆:“你不听泰安奶奶的话,等出了事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赶快走!”
“谁知道咱俩谁出事啊?我走了你咋办,咱俩一块走。”
“别啰嗦了!俺有泰安奶奶保佑不会有事的!”赵老汉刚走到大门口,赵老太太又赶紧说道:“别走前门,从后院走。你谁家也别去,先到咱家的地里躲一躲,俺不招呼你,你可千万别回来!”
赵老汉走后,赵老太太要去关大门,走到大门口一瞅,有许多日本鬼子和汉奸朝自家走来,赶紧关上门翻墙进了侄子家。日本鬼子来到赵家门前推了推们,一看大门关着,骂了一句八格牙路,一脚就把大门踢开了,进去后把屋里屋外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就骂骂骂咧咧地到其他人家去了。大难过后,赵老太太信奉泰安奶奶更加虔诚了。
因为赵金芳最小,婆家又多灾多难,所以,赵老汉夫妇格外疼爱小女儿。尤其外孙子和外孙女死后,赵老太太和老伴不仅悲痛万分,而且,对小女儿更加疼爱更加惦记了。为了让小女儿一家不再有什么不测,赵老太太每逢上香的时候都要替李家祷告一番,求泰安奶奶保佑小女儿一家平安无事。并恳求泰安奶奶大发慈悲,让小女儿再生个小子,好让小女儿尽快从痛苦中走出来。不仅如此,赵老太太还让小女儿跪在泰安奶奶面前许愿,一辈子都信奉泰安奶奶。说来也巧,过了不久,赵金芳还真的怀孕了。得知这一消息后,赵老太太喜不自胜,又和李老太太共同许愿,如果赵金芳生个小子,就杀猪宰羊,弄上十个盘子八个碗,上三天供。
和李家人一样,离赵金芳分娩的日子越近,赵家人也就越忐忑不安。到了五月十五这天,赵老太太早上起来后,算了算,小女儿分娩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沏好茶后,就跑到西厢房把泰安奶奶的画像、供桌、香炉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看不见一点灰尘了才算完。和往日不同的是,上香敬茶后,行的是三拜九叩旳大礼,还一连祷告了好几遍。
日头西下,转眼就要沉到地平线下面去了,赵老太太一看姑娘家还没来信,不由得暗自着急。
“唉,俺算计着,四丫头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咋还没有信儿呢?”赵老太太对老伴说。
“这也不是着急的事,该啥时候生就啥时候生,你着急也没用。”
“闺女前两年受的打击多大啊,好不容易又有了,俺能不着急吗!你啊,俺什么都受得了,就受不了你这不着急不着慌的慢性子!”
“俺表面上不着急不着慌,其实俺比谁都惦记闺女。话又说回来了,你再着急有什么么用?你没听人说吗,你这叫什么…杞人忧天,瞎着急。再等等看看吧,你要是不放心,俺去看看。”
晚上,赵老太太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第二天,从早上到中午也是焦急不安、心神不定。吃饭的时候又对老伴说:“昨天晚上俺折腾了一宿,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迷糊了一会儿。今个儿早上起来,这眼皮又没完没了地跳,他爹,三丫头不会有啥事吧?”
“估计不会有啥事,要是有啥事亲家早就捎信儿了。”
“娘,要不俺去看看吧?”赵金玉也不放心。
“你别去啦,还是俺和大嫂去吧。真要赶上妹妹临产,俺和大嫂还能帮帮忙。你们去了也是白去,不但帮不上忙反倒添乱。”二嫂说。
正说着,赵金义兴高采烈气喘吁吁地进了屋,端起一碗水就喝:“大爷、大娘,城关村捎信儿来了。”
“是不是你三妹妹生了?”赵老太太急切地问。
“是。”
“大哥,你把话说完再喝水行不行!到底捎啥信来了,你快说呀!”二嫂也着急了。
“就你这个慢条斯理的性子能把人急死!快说,咱三妹妹生了个小子还是姑娘?”大嫂指责道。
“俺妹妹生了个大胖小子,孩子大人都平安无事!”赵金义一字一顿地说。
赵老太太高兴地好像个孩子一样,边笑边说:“俺说俺的眼睛咋老跳呢,原来俺闺女生了个大胖小子,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又对二嫂说:“赶快沏壶新茶,把茶壶茶碗都多擦几遍,娘给泰安奶奶磕头去!”
“你看你,让孩子吃完饭再去还不行吗,干嘛这么着急!”赵老汉说。
“谁像你似的,火上房都不待着急的!这些年,咱家之所以平安无事还不多亏了泰山老母保佑!没准为了咱家的事泰山老母还没有吃饭呢,咱吃不吃得有啥关系!告诉你们,以后你们谁也不许乱说!”
赵老太太到了西厢房,把泰山老母的画像、供桌、香炉全都擦了一遍,点上香摆上茶水,跪在地上千恩万谢地祷告了半天,磕了好几个头。
历朝历代的农民都是最穷的人。他们之所以穷,不是因为他们懒惰,而是因为他们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在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的年代里,他们在一层一层的官府和土豪劣绅的压迫、剥削下,哪来的翻身的能力。他们世世代代都信奉堂堂正正地做人、清清白白地做事的古训,既没有损人利己的私欲,也没有当官做老爷凌驾于他人之上的野心。梦寐以求的,只不过是无灾无难、平平安安、不缺吃不缺穿的生活,希望能顺顺当当地度过一生。当遇到不幸或者实现不了自己的愿望时,就用“命运”来麻醉自己;用知足常乐来安慰自己。让人不解的是,上苍从来不垂怜他们,让他们连这么正当、这么小的一点愿望都实现不了。
对李家来说,那种人人都向往的好日子更是一种奢望。即使最平平常常的日子,似乎都可望而不可即。大柱的出生,给李家带来的欢乐才刚刚开始,闹心的事又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三天过去了,赵金芳仍然没有奶,李、赵两家急得团团转。
“唉,老天爷,俺命苦俺认了,为啥让俺孙子也这么命苦啊!您到底是咋地啦!为啥不同情同情俺的孙子啊?您能不能告诉俺,到底是为啥啊!”李老太太长吁短叹,怨天怨地。
李老汉和李文翰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也充满了疑惑和抱怨。最难受的是赵金芳,她吃不下睡不着,除了抱着孩子流泪就是恨自己不争气。幸好有个姓郝的街坊刚生过孩子不久,除了自己孩子吃的也能填饱大柱的肚子,赵金芳和李老太太想让郝家喂大柱几个月奶,就抱着大柱去了郝家。郝家很善良,李家的事也已经听说过了,赵金芳和李老太太抱着孩子一进屋就啥都明白了,没等两个人把来意说完,郝家媳妇就爽快地答应了。李家和郝家来回跑了几天后,李老太太觉得自己和儿媳妇跑来跑去的倒没啥,是应该的,可郝家媳妇跑来跑去的很累不说,既麻烦又不方便,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想让郝家媳妇和她的孩子搬到自己家来住。郝家媳妇觉得好是好就是有点难为情,想让大柱到自家来,那样的话既可以随时随地的给大柱喂奶又可以照顾家。李家觉得郝家媳妇说得有道理也就答应了,并答应每个月给一百斤小米作为报酬。
事情往往都是这样,不是没好事再不就是好事不长。两个月过去了,眼看着大柱一天比一天胖,正当李家人高兴之际,又出事了。
一天半夜,天很黑也很静,对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来说,安安稳稳地睡一觉无疑是最舒心的享受,郝家人都早早地睡了。到了半夜,大柱和往常一样醒了,他没哭也没叫,不知为什么,翻过身来就朝炕沿爬,结果掉下去了,下面正好是尿盆,咣的一声把尿盆砸成了好几瓣。响声把郝家媳妇惊醒了,郝家媳妇赶忙点上灯,仔细一看,大柱掉到炕下去了,把尿盆砸碎了,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穿上衣服下了炕,把大柱抱起来从头到脚反复看了好几遍,发现除了屁股上有一道小口子,其它地方都没有伤,不由得一个劲地叨咕:“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又一想:“人家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个宝贝疙瘩,这回虽然没出大事,啥事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时间长了,谁敢保证不再出事?要是出个一差二错的咋向人家交代啊,还是把孩子给人家送回去吧。”
过了两天,大柱屁股上的就伤好了,郝家赶紧抱着大柱去了李家。其实,大柱掉尿盆里的事李家早就知道了,为了怕她不好意思,不但没有责怪郝家,还一直装着不知道。郝家说明情况后,希望李家再找一家人家给大柱喂奶。李家对郝家说,没啥大不了的,摔打摔打长得结实,希望郝家不要在意。郝家有点为难了,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李家从来不干让人为难的事,一看郝家犹豫不决也只好罢了。郝家临走的时候,李家对他说,你不要当回事,哪怕吃你一口奶呢,你也是他的恩人,他也是你的干儿子,以后,咱们一定要像亲戚一样常走动。
也许大柱该有此劫,回到家后喝了两天藕粉,赵金芳突然有奶了,虽然不是很多,总比光喝藕粉强。说来大柱也真够皮实的,虽然吃得不全是奶,可身上的肉一天比一天多起来,而且,也没有耽误长个。
千百年来,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长命百岁,为了讨个吉利,都把孩子出生一百天称作“百岁”。到了这天,有钱的人家都要大张旗鼓地办一场十分体面的酒宴。没钱的人家也都会倾其所有,把亲朋好友请到家来喝顿酒。对于李家来说,这天就更不同寻常了,既要图个吉利,也想借此转转运气。
为了这一天,李老汉每逢集市都搭个棚子,和合伙人卖油饼和豆腐脑。等到下半晌,别的人家一看人不多了,就早早收摊了。而李老汉,每天都等到集市上没有人了才收摊子。尽管起早贪黑地忙活,由于金县还在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下,每逢大集,日本鬼子、地痞流氓,再加上土匪,个个都如狼似虎,强吃强买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尽管挣了点钱,除了打点那些敲诈勒索的人,真正到自己手里的就没有多少了。尽管如此,李老汉也没有放弃,无论挣多少,都一直坚持着。
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到了农历七月,日本鬼子宣布投降了,尽管还没有到赶庙会的日子,乡下的老百姓,就都兴高采烈地跑到城里来了,有串亲戚的、有会朋友的、有卖东西的,还有些人特意到城里来玩的。等到了庙会跟前,已经是人海如潮了。李老汉一看赚钱的机会来了,立刻把小棚子改成大棚子,并雇了两个年青的伙计帮忙。为了多招揽顾客,李老汉拿出了看家的本领,不仅把油饼烙的又香又脆,而且,豆腐脑也做的又细又嫩,加上老母鸡汤、香油做卤,老远闻着香味都禁不住流口水。整个庙会期间,棚子里里外外都是人,把李老汉忙得脚打后脑勺。尽管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疼,可心里分外高兴。李文翰也不失时机地起早贪黑地忙着拉脚,等到大柱百天的前几天,爷俩一算,过“百岁”的钱已是绰绰有余了。
大柱“百岁”这天,天刚蒙蒙亮,李文翰就起来了,把院子打扫干净后,又挑了满满一大缸水。
来帮忙的人很多,除了王振岭夫妇外,还有两个和李文翰最要好的人,一个叫大成一个叫冬子。大成和冬子不仅脾气秉性和李文翰、王振岭一样实在厚道、豪爽仗义、吃软不吃硬,而且体格也很好,干起活来,不知道啥叫苦和累。两个人都比李文翰小一辈,管李文翰叫叔。这天,两个人吃了早饭就来了。
贫协主席张忠良也来了。张家在解放前十分贫寒,张忠良是靠吃糠咽菜长大的。不过,贫穷并没有让张忠良失去进取心,后来成了城关村第一个入党的人,并在土改的时候当上了贫协主席。论人品和为人处事,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忠厚、善良、正直。因为李家曾经在张家困难的时候帮助过张家,两家关系一直不错。
郝家也早早地来了,李老太太啥也不让她干,让她专门照看大柱。郝家高兴的不得了,抱着大柱,兴高采烈地、屋里屋外来回走。
所有的事都很顺当也都称心如意,只有一件事——谁给孙子当干娘还没定下来,李老太太急得团团转。
“文翰家,大柱都百天了,今天正好是个好日子,就把大柱认干娘的事一块办了吧,不知道你心里有谱了吗。”
“城里城外的人家都想遍了也没找着一个合适的人家,看来这事只能等以后再说了。”赵金芳摇了摇头说。
“依俺看,也不一定非得找个外人不可。俺琢磨来琢磨去,觉得你大嫂不仅心眼好热情厚道,而且儿女双全,孩子又个个都长的不错,给大柱当干娘最合适不过了。”
“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除了俺大妗子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又是妗子又是干娘,上哪里去找比这更合适的人去!”振岭媳妇猛得拍了一下大腿高兴地说道。
“人也真是的,一旦钻进牛角尖里愣是回不过弯来,你说,俺咋就没想到呢!俺大嫂最好办事了,等她来了俺跟她说,这事十拿九稳保准能成!”赵金芳也如梦初醒。
这天,赵家的人不仅天一放亮就起来了,而且,还犹如过年一般,大人孩子全都换上了新衣裳。赵金玉也早早地就把车套好了,礼品也都装车上了,就等着全家人吃完饭上车了。赵老太太急着去看外孙子,就吃了几口饭,放下筷子就要走。其他人也都不吃了,把碗筷收拾收拾,就全都忽忽拉拉地上了车。
“金玉,先去接你大姐,然后再去接你二姐。”赵老太太对儿子说。
赵老汉的大姑爷叫董世忠,是个与世无争忠厚老实的人。就一个儿子,叫董子诚,已经成家了。二姑爷叫田家兴。其父亲很勤快,除了种地还经常做点小买卖,年年收入不菲,家境比一般人家好的多。所以,田家兴从小就不愁吃不愁穿,并且还念了几年私塾。那时候,没有几家人家能念起书的,田家兴很自然地就成了羊群里的骆驼了,被人们称为“秀才”。田家兴踌躇满志,一心想成为人上人。按说,凭他的文化,虽然成为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办不到,到城里找个差事可也并不难。可是,田家兴眼高手低好高骛远,加之怕苦怕累,所以,始终也没有找到适合于他的工作。田家兴总觉着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整日里怨天尤人。田家兴也曾有过一个儿子,不过夭折了,现在的儿子比大柱大两个月。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真正懂得农民,也没有多少人,认识到农民在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上所起到的作用。统治者、有权势的人不仅把自己当作社会的主宰者,而且,还认为自己是历史的创造者。在他们眼里,农民愚昧无知,是天生的是下等人,只会种地的“泥腿子”,只配做奴隶。不仅瞧不起他们,还千方百计地剥削他们、欺压他们。还有这样一部分人,当自己当儿媳妇的时候,总是抱怨或者恨婆婆虐待自己。可是,当自己当了婆婆以后,却比婆婆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田家兴也是乡下人,可他自持清高和与众不同,他羡慕那些当官的、有权有势的人,对乡下人则嗤之以鼻和不屑一顾。对待又穷又土又多灾多难的李文翰,不仅看不起甚至还有点厌恶。因为怕沾上穷气和丢了自己的脸面,不到万不得已,从来不去李家。
赵金玉接了大姐一家后,就又急急忙忙地赶着车去了二姐家。到了二姐家,赵金玉和赵金义把车停在了大门口,赵金玉进了屋一看二姐在梳头,什么也没说。
田家兴一看赵金玉来了,满脸不高兴地说:“你姐还没有梳完头呢,咋这么早就来了?”
“不早了,等到了那里,不等唠嗑就开席了。”赵金玉说。
“不就是孩子过生日吗,闹这么大扯干啥。”
“也不光咱一家这个样,家家都如此。除了图个喜庆,还不是为了亲朋好友的在一起唠唠嗑。”赵金玉一看田家兴冷冰冰的心里很不痛快。
又过了一会儿,赵老太太一看二姑娘的还没出来生气了:“一再告诉他们今天早点去,你看看,都啥时候了还不出来!如果还没拾掇完也没关系,总得出来个人说一声吧!你看看,谁都不出来照个面,摆谱都摆到爹娘的头上来了,还有个姑娘样吗!”赵老太太说完气哼哼地下了车,进了屋一看二闺女正在梳头,气呼呼地说:“你看你,多咱都是临上轿了现扎耳朵眼儿,你就不能早起来一会儿!”
“天还早呢您忙啥啊!再说了,俺又不是没长腿,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家的大门朝哪,您要是等不急就先走好了,各走各的不就得了,用得着发脾气吗!”二姐红着脸嘟嘟囔囔地说。
“你给谁说话呢?有这样跟娘说话的吗!你还有个当闺女的样没有!你要是打算自己走干嘛不早点说,真是的,要知你这样俺犯得上来接你吗!”
“娘,您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累不累!”
“俺还没嫌烦呢你倒先烦了,你让俺说你啥好呢?为了接你们,一家人一大早就起来了不说,在大门外又等你们这么长时间了,就是再忙,难道连出去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你不但不领情反倒嫌俺唠叨,你说俺图稀个啥啊,俺这不是下贱吗!”赵老太太没想到姑娘敢抢白自己,说完转身就走。刚走到门口,田家兴的儿子长生哭了起来,赵老太太心疼了,赶紧跑回来把长生抱起来边哄边说:“别哭了,都是姥娘不好,把俺外孙子吓着了。”
田家兴一如既往,打心眼里不愿意去李家,一看老丈母娘火了心里就更觉着别扭了,临走的时候,对赵老太太说,自己有点事要办就不去了。
“你这又是唱得哪出啊,你俩一个这样一个那样,还有个让人省心的吗!你说,你有啥事?”
田家兴本以为编个理由就糊弄过去了,没想到赵老太太会不仅知道他心里是咋想的,而且还跟他叫起真来,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算你有事,难道非得今天办不可!就算今天必须办,你去跟人家打声招呼,哪管喝一杯酒呢也是那么回事,你说你连个照面都不打,让人家怎么想?田家兴,你不看李家的面子,总得照顾照顾赵家的脸面吧!”
“都居家过日子谁还能没点事啊?再说了,不就是大柱过‘百天’吗,又不是娶媳妇有啥大不了的,干嘛都非得去不可!”田家兴也火了回了老太太一句。
“是没啥大不了的!那你得看看是谁的孩子过白天,是在啥情况下过‘百天’!你不用找借口推三推四的,你以为俺是那么好糊弄的!你以为俺不知道你心里揣的是啥小九九是咋想的!告诉你,今天和往常不一样,你两口子可别惹俺不高兴!”
“家兴,文翰家好几年了才摊上这么件喜庆事,不沾亲带故的都去贺喜,你不是外人,你掂量掂量,不去合适吗。”赵老汉也忍不住了。
“既然不是外人,干嘛还那么多说道,今天过‘百天’明天过生日,穷折腾啥啊。”
“他二姐夫,你说的话对不对先不说,长生满月和‘百天’的时候,文翰全家可都去给你贺喜了,不仅去贺喜了,还带了不少礼物。轮到大柱过‘百天’了,你不到场,就是三妹夫不说啥别人咋寻思?凡事都得将心比心,如果实在不愿意去也没人强求你,去还是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董世忠也看不下去了。
“我去还不行吗,你们用得着都发这么大的火吗!”田家兴自知理亏只好答应了。
赵金义和赵金玉本想说点什么,一看田家兴答应了也就没再吱声,抽了牛一鞭子,赶着车出了村。田家兴无可奈何地耷拉着脑袋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田野里,雪白的棉花、随风轻轻摇摆的谷子、火红的高粱及一群在天空中盘旋的鸽子,相互映衬着是那么的和谐静谧。从远处飞来一群喜鹊,落在路边的树上喳喳地叫个不停,平地里又增添了几分喜庆。一些在田间劳动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瞅瞅喜气洋洋的赵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