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不怕进衙门的,怕审问、怕上刑,更怕蹲笆篱子(监狱)。旧时候,老百姓一看见衙门口的人或者衙役,老远地就躲开了。到了国民党时期和日本鬼子侵占中国后,老百姓最怕的除了国民党的军队、日本鬼子和“二鬼子”,依然怕警察。更怕进县衙。解放后,旧时的警察及其形象虽然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其形象在人们的脑海里依然没有完全消失。所以,对人民警察和派出所,依然怀有畏惧心。所不同的是,在思想和认识上有了新的转变,都普遍认为一个人如果不“犯事”,一般是不会进派出所的。所以,凡是进派出所的人肯定都是犯了事的人——也就是不是好人。
赵金芳虽然也知道这些,但是,她知道新社会不是旧社会,连县政府都可以随便进去,派出所也是新中国的国家机关,就更没有什么了。别看所长不讲理,公安局长不能不讲理,所以她并不在意。不过,赵金芳虽然知道城里有个派出所,但是,别说进去连看都没有看见过,心里也不免有些许忐忑。不过,当她发现路上的行人不仅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自己,而且还都指指点点地议论什么的时候,她这才明白,自己的身上、脸上并没有贴着自己是好人是坏人的贴子,人们咋知道是咋回事啊?更何况,所长那怒气冲冲和驴一样长的脸也在告诉人们,这个女人是刚抓到的坏分子。不用说,人们都把自己当成坏人了。再说了,就算是把事情弄明白了,谁会给自己贴个告示,告诉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是咋回事啊?加上那比闪电还快的传播,知道内情的明白是咋回事,不明内情的人咋看自己就不好说了。赵金芳的脸红了,似乎自己真的是坏人似的,羞愧难当。此时赵金芳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去派出所。可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此时此刻,反倒希望尽快到派出所。但是,路得一步一步的走,哪能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呢。刚开始她还觉得有点难堪,后来一想,自己并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怕什么,等把真相弄明白了,不用自己说,一传十十传百,不就所有的人都知道是咋回事了吗。
时间总是这样,你越希望它过得快点他越慢悠悠的;当希望它慢点的时候,它却犹如白驹过隙一般快。没多大功夫就到派出所了。到派出所,虽然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也就是几里路远,但是,赵金芳觉得时间是那么的长,路也是那么远,比绕着金县的城墙走了一圈还远。到了派出所门口,所长说进去吧。
赵金芳抬头一看,门旁边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一行字,虽然赵金芳不认识字,但她知道字的意思是说这里是城关派出所。从那一刻起,不识字的赵金芳认识几个字了,那个门和那块牌子永远定格在了她的脑海里。
“怎么,害怕了,不敢进去是不是?晚了,进去也得进去不进去也得进去!我很忙,别浪费时间了,没工夫伺候你,痛快地进去吧!”
赵金芳犹豫了犹豫进去了。进了屋一看,派出所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有几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看样子办公的人不少。再就是墙上贴着几张宣传画。赵金芳既不知道该不该坐下也不知道站哪儿好,犹豫了半天,在窗台旁边的墙跟前站下了。
所长就像戏曲里的县太爷一样,大摇大摆地进了屋,装模作样地往椅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地盯着赵金芳。那样子是说:赵金芳,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里就是派出所!你不是不服气吗?你的嘴不是很硬吗?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大章程!
小张把一个凳子放在一边让赵金芳坐下。不等赵金芳坐下,所长把眼睛一瞪说道:“你是不是有点太殷勤了?我可不是请她来做客的,把凳子拿一边去!”又对小王说:“你负责记录!”又用不可一世的口吻阴阳怪气地问赵金芳:“叫什么名字!”
赵金芳用十分厌恶的目光瞪了所长一眼说叫赵金芳。
“你知道你造谣是属于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俺说过了俺没造谣,到现在俺连咋回事还没弄明白呢。至于啥性质,俺就更不知道了。再说了,不管啥性质,俺没造谣就是没有造谣,你想咋地就直接说吧!”
“你不明白没关系,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它的性质是:蓄意破坏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轻则是坏分子,重则是现行反革命!”
“别说是坏分子、现行反革命,就是给俺定个死罪俺也不怕!共产党是讲理的,是允许老百姓说话的!俺没犯法,你要是敢把俺打成反革命,俺到县政府告你去!”
“你不简单啊,还知道上告呢。犯没犯法不是你说了算,是什么罪也不是你说了算。你知道派出所是干什么的吗?派出所是专门打击各种各样的破坏分子、杀人放火、扰乱社会治安的阶级敌人的!我定了的问题,你告到哪里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不过,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老老实实地把造谣的目的和经过交待清楚了,可以从轻从宽处理你!”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俺没说就是没说!你是国家干部应该主持公道,不能偏听偏信不分青红皂白,强迫俺当替罪羊!”
“你胆子不小啊,敢说我偏听偏信拿你当替罪羊!你以为你不承认就没事了?就拿你没办法了?告诉你,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照样可以处理你!”
“俺只不过是个平民百姓,你要是想跟俺过不去再容易不过了。不过,老百姓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俗话说:你可以把牛赶到河边去,但是,你休想强按牛头喝水!想让俺自己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办不到!何况上有青天下有厚土,比你官大的人有的是,如果你敢一手遮天欺负老百姓,上级绝对饶不了你!”赵金芳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所长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当替罪羊了,事到如今她什么都不怕了,只能拼了。
所长一直认为,庄稼院里的人都是一些没有文化、没有章程、胆小如鼠可以随意摆布的人。至于妇女就更不用说了,不用打也不用骂,只要把眼睛一瞪,就能把她们吓得浑身打哆嗦。他万万没有想到赵金芳竟然如此倔强,不仅让他大感意外,而且弄得他自己的脸也直发烧。但是,他仍然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制伏不了一个农村妇女。
“就凭你这几句话就足以证明,你不仅对社会主义新中国不满,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刁婆子!你不要以为,村干部拿你没办法,我们也照样对你束手无策!你是不是想尝尝蹲笆篱子是啥滋味啊?你要是想蹲笆篱子我成全你!”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不用拿蹲笆篱子吓唬俺!你就是杀了俺,也休想让俺承认!”赵金芳觉着小张不错,问小张:“同志,俺看明白了,他非要把俺打成坏分子和反革命不可,在这里俺就是再有理也讲不清,谁是你们的领导,俺要找你们的领导。”
小张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刚要说话,所长把他拦住了:“小张,你少管闲事!”又对赵金芳说:“找领导,领导是你想找就可以随便找的吗?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咋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呢!告诉你,到了这里,我就是领导领导就是我!”
“你是领导?领导会是你这个样子?你别给领导丢人了!”
所长一看赵金芳不仅瞧不起自己还嘲笑自己更加恼火了,不过,他却不知道如何反驳赵金芳好。瞪着眼愣了半天忽然满面笑容说道:“你不相信我是领导是不是,那还不好办吗,”对小张和小王说:“你俩抬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跟我走。”
小张和小王不知道所长要干啥一下子都愣住了,站着没动。
“想啥呢,是没听清楚啊还是没听见!”所长对小张和小王发完火又对赵金芳说道:“走,我领着你见领导去!”
赵金芳心想:找领导抬着桌子干啥?再说了,找领导也用不着亲自带俺去啊?看来所长没有安好心。
“你领着俺找你们领导去,找你们领导干嘛带着桌子和椅子?俺信不着你,你要是有胆量,就让俺自己去找你们领导!如果你怕俺跑了,让他们两个领着俺去好了!”
“你心眼子还不少呢,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俺没有忘,你不说清楚俺哪里也不去!”
“你虽然没有忘,但是,你不知道进了这个门意味着什么。告诉你,从你进了这个门那一刻起就由不得你了,必须听我的!”
所长把赵金芳拉过来,不管三七二一,冲着门口一连推了好几把。赵金芳被推出了门外,趔趔趄趄地几下差一点摔倒了。
“你最好老实点,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跟我走!”
所长在前面走,赵金芳只好无可奈何地在后面跟着。小张和小王抬着桌子和椅子紧随其后。
县城中心的十字路口上有一座鼓楼,鼓楼三层高,底层的门洞东西走向,门洞里的石头墙不知道被什么磨得溜光溜光的,地上铺的是青色的大石头,石头的表面上有两条很规整的车辙,其他地方则凸凹不平,不过,都和墙面一样光滑。而外墙的墙面,已经凸凹不平。楼上所有的柱子、门、窗棂上的红色油漆也大都脱落。一切都表明这座古楼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第二层的中央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一面很大的鼓,也可能就是因为这面鼓,这座楼才叫鼓楼。最上面一层的中央挂着一口大钟,钟的声音很洪亮,在十几里以外都能听得到。鼓楼不仅是金县的中心而且也是最繁华的地方。北面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寺院,南面是一排排很古老的商铺,不管什么时候这里都是人最多最热的地方。
自从有金县以来,鼓楼不知道见证了多少发生在它的眼皮子底下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今天又要发生什么事情呢?鼓楼上的两个窗户,犹如两只大眼睛一样盯着前面。
派出所离鼓楼很近,到了鼓楼,所长选择一个既显眼又宽敞的空地,对小张和小王说:“把桌子放好了!”
小张和小王刚把桌子放好就立刻围上来许多人,都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先看了看威风凛凛的所长,然后把目光转向了赵金芳,谁都不知道所长要干什么,一边看一边议论。
直到这时小张才明白所长要干什么,小声对所长说,在事实没有弄清楚之前,这样做是要犯错误的,一旦把事情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所长似乎没有听见小张在说什么,瞅都没瞅小张一眼,就对赵金芳下了最后通牒。
“赵金芳,你现在承认还来得及,否则,我就让你尝尝游大街和被批斗的滋味!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依然执迷不悟,立即就召开批斗大会,批斗完了就游街示众!”
“你不是要领着俺去找你们的领导吗?俺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也是有母有姐妹的人,你在光天化日之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欺负俺一个妇道人家,你不害臊吗!你还有人性吗!”这时的赵金芳反倒冷静下来了,她什么都不怕了,就是游街批斗也绝不丧失人格。
“人性,你知道什么叫人性?别忘了,你是造谣分子!是阶级敌人!对你这样的人讲人性就是对革命的背叛!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了,”指着桌子说:“那只好请你上去了!”
“你利用你手中的权力横行霸道欺压老百姓,根本不配当所长!也不配当人民警察!你虽然可以任意欺负俺、污蔑俺、陷害俺,但是,你不要忘了,你不是最大的领导,上面还有比你大更大的领导,领导不会不管!你虽然不让俺去见你们的领导,但是,俺相信,领导绝对不会让你任意欺压百姓的!一旦领导知道了这件事情,你的所长也就当到头了!除了领导,你头顶上还有青天,老天有眼,伤天害理是要遭报应的!”
“人性,你知道什么叫人性?别忘了,你是造谣分子!是阶级敌人!对你这样的人讲人性就是对革命的背叛!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了,那只好请你上去了!”
“你利用你手中的权力横行霸道欺压老百姓,根本不配当所长!也不配当人民警察!你虽然可以任意欺负俺、污蔑俺、陷害俺,但是,你不要忘了,你不过是个所长,上面还有比你大更大的领导,而且并不是只有一个,领导是绝对不允许你任意欺压百姓!你不让俺去见你们的领导没关系,这件事领导迟早会知道,一旦领导知道了,你的所长也就当到头了!除了领导,你头顶上还有青天,老天有眼,伤天害理是要遭报应的!”
“你竟敢谩骂警察,我看你是想找死!你说的不错,我上面是还有比我大的领导,头上也有晴天,但是,别忘了现在是我说了算!就凭你谩骂人民警察这一条,就可以批斗你三天三夜!就可以把你送笆篱子里去!你到底上不上去,这是最后一次问你!”
所长并不知道,在维护自己的尊严上,老百姓不比任何人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谁要是敢触动他们的底线,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进行反抗,甚至以死相拼。
“你别以为老百姓好欺负,老百姓也有尊严!老百姓把自己得清白看得比什么都重!俺不上去就是不上去,你要是有章程有胆量,现在就把俺送笆篱子里去!”
正在这时,李天明呼哧呼哧地跑来了,一看母亲在人群当中站着,叫了一声娘就扑倒赵金芳怀里哭起来。
“好孩子,咱不哭,他们不能把娘怎么样。”
李天明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质问所长:“俺娘犯什么法了?你凭什么这样对待俺娘!”
所长本来就恼羞成怒而又不知道如何办好,一看连一个小孩子都敢质问自己,不仅气得满面通红,而且也总算找到了一个下台的台阶,咬牙切齿地骂道:“小兔崽子,你也敢质问老子,赶快滚一边去!不然,老子连你一块斗!”
所长说完使劲推了李天明一把。李天明打了个趔趄差一点摔倒了。李天明天生就有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瞪着双眼又大声喊起来。
“你算什么国家干部?你不仅欺负好人,还当着这么多人骂人,和国民党那些当官的有什么两样!你给国家干部和人民警察抹黑,难道就不害臊吗!”
“好啊!真是什么藤结什么瓜,有什么样的爹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子!没想到你小小的年纪竟然比你娘的胆子还大,竟敢说我是国民党!”走过去拎着李天明的脖领子又说道:“你不要以为你是个小孩子就可以目中无人胡说八道,肆意污蔑国家干部和警察!你要是识时务的话,就给我一边老实儿地待着去,不然的话,我就让你知道知道,妨碍公务是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俺都不怕!你如果不让俺娘回家俺就跟你拼了!”
李天明拼命地挣脱了所长的手,双手握着拳头瞪着一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所长。所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小毛孩子也敢和自己叫号,抓住李天明用力一推,李天明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李天明骨碌一下子就爬了起来,又怒气冲冲地冲了上去,扯着所长的衣服就走:“走,到县政府找县长去!”
所长抓住李天明又用力一甩,李天明又扑通一声摔了个大跟头。儿女都是母亲的心肝宝贝。赵金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所长一连摔了两个大跟头,这比打她的脸还让她难受,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声你欺负一个孩子还是人吗就扑了过去。小张和小王赶紧把赵金芳拉住了。
“你想和我拼命是不是!跟我玩这一套小孩子玩的把戏,我一个堂堂的派出所所长能上你的当吗!不管你耍什么样的花招,我都不会放过你!你上不上去,你如果不上去,我就让你儿子上去,先批斗他,然后再批斗你!”
“好,俺上去。但是,你记住,俺儿子还小,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非让你偿命不可!”
“娘,你不能上去!”李天明拉着母亲的衣裳说什么也不让母亲上去。
“你再不上去,我就再拿张桌子来,把你娘俩一块斗!”所长把李天明拉开后对赵金芳吼道。
“俺替俺娘上去!”李天明说完就要上桌子。
赵金芳最疼爱的是自己的孩子,最关心的是孩子的命运和前途,她宁肯忍受天大的耻辱,也决不让孩子沾上一点污点,何况孩子才十几岁,一旦背上曾经被批斗过的名声,这一辈子就别想翻过身来了,未来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天明,你不能上去,所有的事娘担着,你只要记住今天的事就行了!”
赵金芳上到桌子顶上以后,所长就像打了大胜仗一样得意,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以示自己的尊严。然后冲着围观的群众喊起来。
“老乡们!她叫赵金芳,是造谣和煽动群众抢购棉布的坏分子……”对群众讲了一通后又对赵金芳吼道:“赵金芳,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老老实实地、一条一条、一件一件地交代你的问题!否则,等着你的只能是死路一条!”
“乡亲们,俺没造谣,俺压根就不知道是咋回事!他明明知道不是俺造的谣,为了包庇有钱有势真正造谣的人,和他们串通一气,拿俺当替罪羊!”赵金芳用嘶哑的嗓子拼命地喊起来。
“老乡们,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冤枉过一个好人!她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我冤枉她,我一个堂堂的派出所所长为什么冤枉她?能冤枉他吗?简直是笑话!”又对赵金芳说:“你不用嘴硬,如果你再不交待,根据你的罪行最少也得判你三年徒刑!你是想蹲笆篱子还是想争取宽大处理任你选!你到底想走哪条路,你自己挑!”
赵金芳想把事情的经过对下面的群众详细的说一说,可是,不等她说完,所长就又大声地吼起来:“只许你交代自己的问题,不准胡说八道!”
“你为什么不让俺说话?你怕什么!你心虚了是不是?告诉你,要想让俺说俺就说事实的真相,想让俺按照你们编的瞎话,把屎盆子往俺自己头上扣,办不到!”
所长让小王把椅子放到桌子上,然后又威胁赵金芳,如果再不老实交待就让她到椅子顶上去。赵金芳不想再说了,一言不发。
围观的人虽然不知道内情,但都觉得赵金芳不是那种不三不四惹是生非的人,都纷纷议论起来。
所长虽然听不清大伙在说什么,但是,一个个的眼神都在告诉他,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他们都同情赵金芳。赵金芳宁死不屈的态度本来让所长就够难堪的了,群众那既愤怒又鄙视他的目光和态度犹如火上浇油,让所长羞愧难当:“你到底交代不交代!如果不交代,就给我上椅子顶上去!”
赵金芳依然不吱声。所长穷凶极恶达到了极点,疯了似地踹了桌子一脚。桌子晃了晃,赵金芳差点摔下来。没办法,赵金芳只好上去了。因为太高了,赵金芳有点眼晕,左右摇晃了好几次才站稳了。
李天明一看母亲差一点从桌子上掉下来,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张开双臂惊恐地看着母亲:“娘!娘……”
赵金芳看了看儿子把身子又直了起来。人群里有人看不下去了,接连喊了两声不许欺负人。所长先是一愣,接着就声色俱厉地喊道:“是谁乱喊乱叫?有种的给我站出来!”
李天明跑到所长跟前,就用拳头拼命地打所长。所长举起手就要打大柱。小张赶紧跑上去把李天明拉到了怀里。
“你想干啥?”所长问小张。
“他还是个孩子,你不能打他!”
“你想当老好人是不是?想当老好人可以,但是,别在我面前干这种事。如果你不想干了,我也没办法,只好成全你!”
“想不想干与这事无关。你如果想把我调离派出所可以,但是,在没有调离派出所之前,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的。你批斗他母亲已经错了,如果再打一个孩子,群众不仅会耻笑你,甚至会恨你。我不想让群众恨你,更不想让你犯错误。”
“你的意思是为我好了?你分明是和我唱对台戏拆我的台,却说是为了我。你以为我会谢你吗!会奖赏你吗!”
“我知道,你不但不会感谢我奖赏我,而且还会很讨厌我恨我。我不需要你感谢我,也不需要你奖励我。放心吧,我不会再‘拆你的台’了,也不会再在派出所工作了,明天我就找局领导,调离派出所!”
正在这时,县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王向伟和田家兴从政府大院走了出来。两个人一看十字路口围着一帮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人认识田家兴,也知道他和李家的关系,对他说:“你来得正好,他们批斗你小姨子呢,你看她站在上面多危险啊,赶快跟所长说说,让他下来吧。”
田家兴抬头看看了看赵金芳,什么也没说,恶狠狠地瞪了赵金芳一眼转身走了。旁观的人一看田家兴不仅不管,反而气哼哼的走了,都大惑不解。赵金芳也看见田家兴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田家兴不仅见死不救还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头不由得嗡的一声差一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王副主任看了看赵金芳,走到所长面前问咋回事。所长一看是王副主任——县长身边的人,立刻笑容可掬地叫了一声王主任。说完事情的经过后指着赵金芳说:“她叫赵金芳,就是她煽动老百姓抢购棉布的!没想到这娘们很顽固,死不认账!”
王主任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赵金芳,不相信她是造谣分子,对所长说,你让她下来,我问问她是怎么回事。所长一看王副主任不仅很严肃,而且,似乎不怎么相信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些慌乱,赶紧和小张、小王把赵金芳从椅子上扶了下来。王副主任对赵金芳说,你不用怕也不许撒谎,如实地告诉我到底是咋回事。
赵金芳一看王副主任面善很和气,和所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就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王主任,俺整天在地里干活,多少日子都不到城里来,有些事俺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俺咋造谣啊?俺娘都快七十岁了,她啥也不管不问,整天在家里看孩子,连串门的功夫都没有,他知道啥啊!上哪里造谣去!再说了,俺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要造谣啊!王主任,你可要替俺做主啊!”又指着所长说:“他不仅偏听偏信,还和钱家串通起来陷害俺!”
王主任没有多说话,只说了一句我明白了,然后对所长说:“你知道什么叫造谣吗?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捏造一些没有的事,散布到社会上去迷惑群众叫造谣。她不过是个农村妇女,她为什么造谣?目的是什么?她没有文化,连统购统销连很多干部都不知道,都还说不清楚,她能捏造出这样的谣言来吗!你难道连这么一点思维能力都没有!何况统购统销确实是国家要实行的一种新政策并非是谣言,只是还没有公开罢了,能说是造谣吗?再说了,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凭她的地位,她上哪里知道去?这件事虽然传出去了,但是,绝非她传出去的。她娘作为一个老太太,不明真相买了几尺布,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她造的谣,你不觉得可笑吗!上级让你们出来的目的,是让你们做群众的工作不要抢购棉布,并没有让你们抓造谣者,更没有让你们批斗群众。群众即使做得不对,也属于一时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做错了事,跟他们解释解释就是了,你为什么这样做?是谁给你的权利?你知道你这样做,对一个普通老百姓的伤害有多深吗?会给政府和干部的形象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吗?群众将如何看待我们吗?即使真得有人借机煽动群众对党的政策不满,那也得调查清楚了以后,按照法律或者政策处理,是你想怎处理就怎么处理的事吗!如果闹出事来,你如何让向群众解释?咋向上级交待!你参加工作也不是一天半天了,难道连起码的政策观念都没有吗!”所长傻了,张着大嘴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王副主任又对赵金芳说:“大嫂,你受委屈了,千万别往心里去,没事了回去吧。”
赵金芳给儿子擦了擦眼泪说快谢谢叔叔。李天明说了声谢谢叔叔。
王副主任摸着李天明的头说:“多好的孩子,别哭了,快跟你娘回家吧。”
赵金芳对小张说:“小兄弟,你是个好人,是个正直善良的人。俺知道你想帮俺,可你帮不了俺。尽管你没有帮了俺,俺还是要谢谢你。俺相信,凭你正直善良的心,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好干部的。”赵金芳说完把儿子身上的土拍打干净后,拉着儿子的手走了。
“王主任,你看…这事…我……”所长结结巴巴地对王副主任说。
“看什么?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如果按照你的意思做,不仅会毁了她的一生,而且也会影响到她孩子的一生!你不要忘了,你是一名人民警察!是国家干部!做事情要讲原则、公正,要讲正义!不能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为所欲为,更不能趋炎附势为虎作伥!”
王副主任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所长呆若木鸡,傻乎乎地看着王主任走远了。
赵金芳和儿子回到家后,李老太太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是,当她发现儿媳妇和孙子满脸泪痕和浑身是土时顿时心如刀割,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搂着孙子就痛哭起来。那眼泪不是一般的眼泪,里面充满了后悔、痛苦和恨。她后悔,是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她痛苦,是为自己不能保护自己的子孙而痛苦;她恨,恨钱家恨派出所长,恨那些丧尽天良没有人性的人,合伙欺压李家欺负自己的孩子。此时此刻,李老太不只是后悔、痛苦和恨,她甚至感到自己到人世间来是多余的,还不如死了好。
“他们是不是打你娘俩了?”李老太太哭了一会儿后问儿媳妇。
“没有,他们哪敢打人啊。”赵金芳为了不让母亲伤心只好撒谎。
“那孩子的衣服咋裂了一个大口子?你们身上咋有土呢?如果他们没打你们,能这个样吗!”李老太太根本不相信。
“天明的衣服…是他不小心,在派出所出门的时候让门上的钉子刮的,身上的土是他跑的太急了,摔了跟头弄了一身土。娘,俺啥事也没有。您看,俺这不是好好的吗。”赵金芳含含糊糊地说。
“你别骗娘了,所长不是个东西,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你说实话,他们到底打没打你们?”
“真的没有。后来来了一位姓王的主任,俺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对他一说他很生气,把那个所长训了一顿就让俺娘俩回来了。”
虽然人间流传着各种各样关于老天爷和神灵,以慈悲为怀救苦救难的的传说和画像,其实,谁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到底长得什么样。所有的神灵,都是深陷苦难之中的老百姓,面对社会上的种种不公、欺压,既无力抗拒又得不到救助的时候,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按照自己的愿望和想象塑造出来的。希望老天爷和神灵能铲除邪恶和人间的不平,免除灾难远离苦难、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保佑他们一生平安。尤其是那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妇女,她们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是一个没有地位没有尊严的人,面对着各种各样的歧视、羞辱、欺压,既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在精神上也找不到任何能解脱的方式和方法,除了暗自流泪和悲痛地哭喊,就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苍天身上。
李老太太从年青的时候就生活在无可奈何之中,年青的时候她逆来顺受,如今老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哭啊喊啊还能做什么呢?悲惨又让她想起了唯一能安慰安慰自己的老天爷。
“老天爷啊老天爷,你咋不让好人早点来啊?咋不让好人再多点啊?好人要是再多点,天下就不会有冤枉人的事了!老天爷,你有能力惩罚那些没有人性、昧着良心欺负人的人,可是,你为啥不惩罚他们呐!他们得不到惩罚,他们会继续为非作歹的,就这样继续下去,老百姓还有活路吗!”李老太太冲着苍天喊道。
赵金芳虽然希望苍天能为她洗去钱家泼在自己身上的污水,惩罚伤天害理钱有利,但是,有一点她和其她的妇女不一样,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尤其是今天,儿子虽然还不到成年,但是,为了保护自己,面对穷凶极恶的所长竟然毫不畏惧,让她从儿子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一定能为自己讨回公道,让那些欺压自己的人还自己一个清白,让自己重新站起来有尊严地扬眉吐气地站在城关村乃至整个金县的土地上。如今的她,比什么时候都更加有信心。
“娘,别难过了,儿媳都想过了,咱眼前是不行,斗不过钱家,也斗不过像派出所长那一样的人,但是,咱不怕,咱不行不等于咱的孩子也不行!一旦他们长大了,会替咱们讨回公道的!”赵金芳对婆婆说。
不一会儿,李文翰回来了。他一看母亲、妻子和儿子都和往常大不一样,问母亲和妻子出啥事了。
“都好好的能出啥事,啥事也没有。”李老太太和赵金芳怕李文翰去找派出所和钱家只好撒谎了。
尽管李老太太和赵金芳都尽力装作没事的样子,但是,内心的苦痛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何况,李文翰还不至于粗心大意到哪种程度,问儿子是咋回事。李天明实在憋不住了,就把把母亲挨斗的事说出来了。
李文翰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新中国都成立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自己还是摆脱不了被人欺负的命运。而钱有利,为什么至今还能横行霸道。公安干部是执法的干部,为什么不仅不明辨是非主持正义,反而也在光天化日之日下昧着良心干徇私枉法、欺压百姓的勾当。人人头上都有三把火。就是再老实的人,如果你把他逼急了,他也会和你拼命的。李文翰愤怒了,转身就走。
李老太太一看儿子要去找所长,立刻站了起来,喊了一声文翰下句话还没说出来,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晃悠起来。李天明和母亲一看不好,赶忙把李老太太扶住了。
“文翰家,快把文翰叫回来。”李老太太喃喃地说。
“孩子他爹!咱娘晕倒了!”赵金芳赶紧喊道。
赵金芳赶紧喊道:“孩子他爹,赶快回来,咱娘晕倒了!”
李文翰听见喊声赶紧跑了回来,一看母亲脸色苍白,赶紧把母亲搀到炕上问道:“娘,您咋的啦,哪里不舒服?”
“没啥大事,就是头有点晕。”李老太太有气无力地说。
“娘,您先躺一会儿,俺这就去找大夫!”李文翰慌了。
“不用,娘是一股火急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赵金芳慌慌张张地倒了碗水,对母亲说:“娘,您喝口水,喝口水就没事了。”实际上赵金芳并不知道喝水有没有用,只是下意识地去做一些事情。
李老太太毕竟在这个复杂的社会里已经生活了几十年了。她虽然看不透整个社会,但她却能看透社会上的某些事;她虽然没有能力惩治钱有利,但她却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文翰,咱眼下斗不过人家,找他们也没用,弄不好反倒会招来新的灾祸。等着吧,等孩子们都长大了,再和他们算账也不迟!你们不用为娘担心,娘不看到咱们家扬眉吐气的那一天是不会死的!”
听了母亲的话,再看看母亲十分虚弱的样子,李文翰也只好罢了。
赵金芳被斗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钱有利听说后,咧着嘴笑得前仰后合,自言自语的说:“他妈的,今天是老子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最痛快的一天,也是老子这些年来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赵金芳,还有你李文翰,知道老子有多厉害了吧?你们最好老实点,不然的话,还有比这更厉害的等着你呢!”
钱有利只顾得意了,对这件事将在李文翰的心里产生多大的仇恨,将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一点都没有想,其实他也不会想,也想不到。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一个老百姓也得劳动,也得为一日三餐忙碌。李文翰和赵金芳吃完午饭后和往常一样扛着锄头出了家门。当走到钱家大门口时,正好钱有利也大摇大摆的出来了。李文翰的眼睛立刻红了,怒火一下子就涌上了脑门儿,眼睛一眨不眨地怒视着钱有利,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李文翰,俺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你要是想出气也不难办,找派出所去好了,到了那里你就啥都明白了,气也就自然而然地没了。”钱有利洋洋得意冷嘲热讽地说。
“钱有利,你之所以能干出下三滥和不知羞耻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借刀杀人,不就是仗着你老子、你哥和你们家族的那点势力吗!姓钱的,你总以为俺李文翰不仅独门独户就哥一个,而且没权没势不能把你咋地。你想错了,俺李文翰虽然只哥一个,可俺并不是一棵任人践踏的小草!当年你二叔借日本人的手想把安置于死地没有得逞。现在你又想借派所所长得手,把俺家里打成反革命,把俺全家推火坑里去,你照样没有办到!”
“李文翰,大喊大叫说几句解恨的话有什么用!你也就是手指头长疖子就那么一丁点‘脓水’,说白了,也就是靠推小车、拱土坷垃混碗饭吃。想报复俺钱有利,你这辈子办不到,下辈子也办不到!不是俺钱有利小瞧你,你这一辈子也就这个样了,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
“钱有利,你别忘了,日头有升起的时候也有落下去的时候,谁家的日头也不可能总在正晌午。你们钱家也一样!俺李文翰眼下是赶不上你,不等于俺永远赶不上你!俺李文翰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总有一天,俺李文翰会让你跪地求饶的!”
“李文翰,你不就是指望你的四个儿子长大之后替你出气吗?别忘了,自古以来就是龙生龙凤生凤,龙王爷的儿子会浮水老鼠的儿子也就是会打洞。你就是有一百个儿子又有什么用?他们将来比你也强不哪里去,别指着破鞋扎了脚!”
“钱有利,俺儿子虽然不是龙也不是凤,可他们都是人!而且都不是包、孬种!而有些人,看上去是人,其实是畜生!就像狗尿苔一样,不管它生在什么地方都改变不了其本性,永远也成不了灵芝草!”
“李文翰,别耍嘴皮子了。这么多年了,你把俺钱有利咋地啦?你又咋地了?要不是解放了,恐怕你早就完蛋了!”
“钱有利,即使不解放,完蛋的也不一定是俺李文翰!你有一个脑袋俺也有一个脑袋,你有两只手俺也有两只手,大不了弄个鱼死网破!俺不想再跟你废话了,俺李文翰不干见不得人的事,正好城关村的老少爷们都在,可以做个见证,你要是有种,咱俩现在就较量较量!谁要是不敢较量,谁就不是爹娘养的!”李文翰用锄头指着钱有利说道。
钱有利知道,论打架,自己和李文翰相比,就像耗子和猫一样,就是自己手里有一把刀,李文翰赤手空拳,自己也不是李文翰的对手,何况李文翰手里还有一把锄头呢。钱有利看着李文翰手中的锄头顿时傻眼了,瘪茄子了。
两个人的吵声早已惊动了四邻,加上正是下地干活的时候,人越聚越多。人们都觉得钱家干得事太缺德了,都想看看钱有利如何下台,所以,没有一个人出人劝架。
这时,钱有财也站在人群里看热闹,他原以为李文翰也就是和钱有利斗嘴出出气,而且也肯定占不着便宜。没想到李文翰要动武。钱有财知道,嘴再硬也不能当拳头使。自己三个也不是李文翰的对手,连李文翰的边都靠不上。怎么办?面对着这么多父老乡亲,如果钱家连个说句硬气话的人都没有,脸面可就丢大发了。他迅速地踅摸了一眼,发现钱家的人虽然没有都出来,但是,在场的毕竟还有好几个,一旦动起手来,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他李文翰除了老婆以外就哥一个,肯定占不着便宜。另外,他以为李文翰也就是说说而已,根本不敢动真格的。
“李文翰,别自吹自擂了,泰山不是垒的牛皮不是吹的,别仗着自己有点力气就把谁都不放在眼里!钱家人也不是包,不信你就试试!”钱有财大喊大叫。
“钱有财,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觉着自己像个人,其实,你不过是一个只会跟在钱有利屁股后面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癞皮狗!冤有头债有主,这事与你无关,你最好一边呆着去!你如果不服气那就来吧,正好让大伙看看,俺李文翰是咋把你的脑袋砸到你的腔子里去的!”李文翰拎着锄头朝前走了几步,两眼狠狠地盯着钱有财。
钱有财一看李文翰恨不得一口吃了自己心里直发毛,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钱有财后悔了,这时他才想起来,李文翰是拼命三郎从来不听邪,一旦把他惹急了,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几个人,照样把你的脑袋砸扁了。不过,话已经说了,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文翰手中的锄头,恐怕李文翰把自己的脑袋砸扁了。
钱家人虽然很多,但是,由于钱有利父子除了对没有出“五服”和有点用的人比较亲近外,对其他人都很一般。对那些无用的和生活困难的本家子,甚至还不如对外姓人好。所以,并不是所有的钱家人都和钱老大、钱老二一条心。而且,有些人对钱有利仗势欺人也很厌恶和不满,觉得钱有利、钱有财的所作所为不仅丢尽了祖宗的脸,而且也让所有钱家人的脸上无光。所以,没有人愿意不清不白地跟着蹚浑水、吃瓜落。正当钱家哥们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老二来了。钱老二一看李文翰要拼命,担心儿子吃亏,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赶紧冲了上去。
“李文翰,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是病猫呢?告诉你,钱家人并不是怕你,而是不想跟你一般见识,没想到你竟然得寸进尺登着鼻子上脸!”
“钱老二,刮风下雨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大章程你不知道吗!你说这话不觉着丢人吗!你要是不服,别瘸子打围坐着喊,就给儿子和侄子做个榜样吧。”把锄头往地上一扔,“锄头给你,我空着手,不算欺负你吧?来吧!”
钱老二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
“钱老二,俺明白了,你是不是没有棺材板钱了,想趁机捞付棺材板钱?你要是买棺材没钱告诉俺一声不就得了!俺李文翰虽然不富裕,一副棺材板钱还出得起,何必犯那么多口舌呢!钱老二,如今不是解放前了,没人再怕你那狐假虎威的样子了,俺劝你还是赶快躲一边去吧,一旦打起来,碰着你或者迸你一身血就不好了!”李文翰又对钱有利说:“钱有利,现在轮到你了,为了避免惹出麻烦来,咱俩可以先立个生死文书,俺李文翰如果死在你们手里绝不让你偿命,你要是死在俺手里也只能怪你自己命短!不过,俺李文翰不想欺负你,俺可以先让你三锄头,动手吧!”
在这紧急关头,钱有利多么希望有人站出来帮自己一把啊。可是,城关村没有几个人不恨钱有利的,就连很多钱家的人都站都袖手旁观,何况别人呢。钱有利想找个台阶下吧,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冠冕堂皇的台阶来。
常言道:天不灭曹,就在钱有利哭丧着脸进退两难的时候,村长杨占全出来了。杨占全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虽然说不上眉清目秀,可也五官端正。因为当过兵,腰板总是挺的直直的,一幅气度不凡一表人才的模样。
杨占全是外地人,退伍后被上级派到城关村当村长。杨占全见过世面也有一定头脑,虽然来城关村的时间并不长,却对城关村的具体情况了如指掌。一看李文翰拉开了拼命的架势,本不想管,可又不能不管。怎么管?自古以来,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攀高附贵,始终被那些投机钻营一心想往上爬的人视为升官发财的捷径和立于不败之地法宝。所以,他们不顾礼义廉耻和社会道德,拼命地巴结讨好那些权高位重的人。而对那些对自己来说没有用的人,不落井下石也就是高抬贵手了。
杨占全毕竟是共产党员,又在部队里待过,正义感还没有完全丧失。他比谁都清楚,不管是谁,一旦戴上反革命的帽子,起码两代人都别想翻过身来。所以,对赵金芳挨斗心怀不平,对钱有利的做法也有些不满。认为钱有利不择手段,太过分了。但是,他也知道钱家旳权势有多大,在城关村的“根”有多深多复杂,所以,也不敢轻易“冒犯”钱家。权衡再三,觉得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头都不得罪比较好。
“你们都咋的啦,都是多年的乡亲了,干嘛都剑拔弩张的互不相让?”
“杨村长,你来的正好,你来评评这个理,他老婆因为造谣又死不认账,让派出所斗了一顿,他不敢去找派出所,拿这帮人撒气,你说,天地下哪里有他这样不讲理的人!”钱有利一看救兵来了,立刻把胸脯一挺来了个先发制人。
“你胡说八道!本来是你娘造的谣,你娘嫁祸于人,你趁机借刀杀人,和派出所长串通一气狼狈为奸,硬把屎盆子扣在俺家里的头上不说,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徇私枉法批斗俺家里,你们干的是人干的事吗!”李文翰骂完钱有利又对杨占全说:“杨村长,谁都知道,一旦被打成反革命或者坏分子,不仅自己一辈子翻不过身来,连孩子都受牵连!如果不是遇上了好人,俺一家人不就全都完了吗!还有啥脸在西关呆下去!你说,这件事搁谁身上谁能咽下这口气?你再看看钱有利,横行霸道到啥程度了,是他逼得俺不得不这样!俺知道俺没有他们的势力大,也没有他们的花花肠子多,但是,俺不怕死!把俺李文翰逼急了谁也别想好!”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也都弄清楚了,大伙又都在城关村住着,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把乡亲的关系弄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呢?一旦结成冤家对头对谁都没有好处,到此为止吧,消消火下地干活去吧。”
“杨村长,俺钱有利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既然你发话了,那就算了。”钱有利大言不惭,似乎也很轻松,可心里却觉得太丢人了。
人们都以为杨占全肯定会说两句公道话,最起码也得安慰安慰赵金芳。哪里想到,既没有说一句公道话也没有对赵金芳表示同情,只是含含糊糊、轻描淡写、不痛不痒地说了一些模棱两可谁也不得罪的话,不仅都大失所望,而且十分不满意,都议论纷纷:
“杨占全好赖也在部队上待过,咋一点正义感也没有呢?明知道钱家干得不是人干的事,不但不批评钱有利,话里话外好像不是钱有利陷害赵金芳,而是李文翰在找钱有利的别扭似的。你如果不敢得罪钱家,那也不能把是非颠倒过来啊!上级把你派到城关村干啥来了,难道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如果当官的都像派出所长和你杨占全,老百姓找谁说理去!当官不为民做主,要你们有啥用!”
“说来说去李家没人,没人当官也没有那么多本家子,就哥一个,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啊。可惜,他的两个哥哥都早早地去世了,如果都活着的话,他钱有利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李文翰。”
“哥一个怎么了!耗子一窝能下十好几个,再多也都是喂猫的。自古以来就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别看钱家人多,都不过是一些欺软怕硬、狐假虎威、虚张声势的草包!真要是当面锣对面鼓一对一地干,就钱家那几个人,都不过是白给的货!老说的好,善恶终有报,良心天自知。昧着良心欺负老实人是有罪的,天理不容!”
田间的路上,一帮人一边走一边安慰李文翰。一个老汉对李文翰说:“文翰,还是算了吧。从解放前到解放后,全县城有几个敢和钱家斗的?虽然这些年钱家不敢太嚣张了,但是,钱有利的德性不仅一点都没有改,而且,还学会了借刀杀人,变得越来越坏越来越毒!他有的是功夫也有的是办法跟你闹,可咱呢?咱哪有闲工夫和他没完没了地纠缠啊!治气不养家、养家不治气。咱得干活,得挣钱养家糊口,哪有闲工夫和他斗气啊!那些年你们家没少吃亏,可你爹不也是忍了吗。只要不出大事,吃点亏就吃点亏吧。等着吧,等到老天睁开眼的时候,他也就做到头了。”
“大叔,您说的俺不是没想过,可他整天琢磨俺,俺想躲都躲不及。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吧,俺招他了惹他了,他干嘛平白无故的把俺娘和俺家里往火坑里推?退让是没有用的。钱有利就是一条狗,你越往后退,它越追你撵你。你要是不怕,哪怕跺跺脚,都会吓得它夹起尾巴就跑。俺想好了,俺不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俺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想想,不能让孩子们抬不起头来夹着尾巴做人,窝窝囊囊地活着。那样的话,等孩子长大了,咋看俺这个当爹的?所以,俺不打算再让步了,就是把命搭上,再也不能让他钱家骑着俺的脖子拉屎,大不了和他来个鱼死网破!”
“大叔,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俺赞成你的观点,一定要让他们知道老虎不是猫,忍耐不等于软弱,而且是有限度的。不过,眼下咱既不能和他硬拼也不要零打碎敲地和他斗,硬拼两败俱伤,零打碎敲解决不了问题,不整他便罢,要整就彻底把他整趴下了!俺捉摸着,有些事情上级不知道,一旦知道了绝不会坐视不管。不用着急,机会早晚会来的!”大成愤愤不平地说。
“钱有利也就是仗着他爹和他哥哥有权有势。俺就纳闷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在国民党和日本子时期他们旧飞扬跋扈,咋解放了还照样能当官呢?还有那些溜须拍马捧臭脚的人,也最可恨了!今天这事,如果没有那个狗屁不如的所长,钱有利也不会得逞!说起来也真邪门,像他们这种无人不骂无人不恨的人,为什么就是绝不了种呢!为什么哪朝哪代都有呢!”冬子说。
“大成说的对,现在是共产党当政,上级不可能让他们一直这样胡作非为下去,总有一天会收拾他们的。眼下不能和他硬拼,您想想,咱要是把钱有利整死了,是解了恨了,除了解恨还能捞到啥?结果呢,就是不给他偿命也得蹲二、三十年监狱。您真要是做了大牢,俺大奶奶和婶子、弟弟们怎么办?不值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让他可劲地作,他总有作到头的那一天,到时候就是咱不收拾他,共产党也饶不了他!”王振岭说。
听了王振岭的话,李文翰心想:振岭说的没错,自己上有老母下有四个儿子,一旦自己有个好歹,谁照顾他们养活他们?只能靠沿街乞讨活下去了。钱家还有其他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到那时候,他们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只能任人欺凌了,其处境还不如现在呢。看来拼命也不是个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另一条田间路上,钱有利、钱有财几个人也一起朝前走着。钱有利非常懊丧,心情从得意洋洋一下子跌进了冰冷的万丈深渊,自以为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得意的一天,一下子变成了有生以来最丢人的一天。钱有利耷拉着脑袋一边走一边想:“和别人打架的时候,只要一撸袖子一跺脚,就把对方吓得直打哆嗦,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啊。直到如今,也没有碰见一个不怕老子的,为什么就他李文翰不怕老子?自己为什么一见到他腿肚子就直转筋呢?难道是老天爷派他来专门和老子作对的?还是老子前世欠他什么?再不就是前世和他有仇,是来报仇的?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城关村的人谁还怕老子?看今天的架势,李文翰绝不会就此罢休,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他还得想办法报复自己,将来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就难说了。不行,城关村是老子的城关村,他李文翰算老几啊!得想个办法,不仅要把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去,而且要让他永世不能翻身!
钱有财和钱有利不一样,不管遇到多大的窝囊事,哪怕被人打鼻青脸肿,用不了半天就全忘脑后去了,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照样吃喝玩乐,照样招摇过市谈笑风生。他瞅了瞅钱有利那既垂头丧气的样子,心想:何必呢,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把输了,还有下一把呢,下一把找回来不就得了,用得着这样吗。
“二哥,这算啥,别往心里去。李文翰也就是仗着街坊邻居都在才敢说大话,换个场合吓死他他也不敢!”
钱有利本来就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呢,钱有财的话不但没有起到灭火的作用,反而成了火上浇油了:“你也就是瞎咋呼!一到动真格的时候就了,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吓得直哆嗦!换个场合,换个什么场合?是等李文翰病得爬不起来了还是等他饿得直打晃的时候?别吹牛了,换一百个场合你还是这个味!”又指着钱有旺及其他几个人说道:“还有你们,个个都是缩头乌龟,把脑袋往裤裆里一缩,别说放屁,连声都不敢吭!谁都知道,打虎全靠亲兄弟上阵还是父子兵。你看看你们,有好事的时候个个都撸胳膊卷袖子抢着上,恐怕落下自己。一旦要你们出点力的时候,就全都把脑袋一耷拉跐边了!你们都是钱家的子孙,不但不顾钱家的脸面,连你们自己的脸面也不当回事,你们自己说,要你们有啥用!”
“谁说俺了?俺哥几个正准备和李文翰比个高低呢,谁知道杨占全突然冒出来了,咱总得给他点面子吧,还咋好意思动手?”钱有财本来是想讨好钱有利,结果适得其反被钱有利呲了一顿,心里很不痛快,暗自说:你比俺也强不哪里去,没有这帮人,你啥也不是,还赶不上俺呢。
钱有利的智商还没有低到啥也看不出来的地步,他知道自家弟兄心里揣的都是啥小九九,也知道钱有财是在拿杨占全当遮羞布,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和他们比起来也不过是半斤和八两。尽管自己肚子里的火还没有全部发泄出来,但是,再也找不着可发泄的理由了,只好嘟噜着脸自己走自己的路。
钱有财哥几个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弄不好还得挨一顿狗屁呲,也只好不吱声了,都低着脑袋各自走各自的路。
事情过后,李文翰和赵金芳都没有忘记县政府办公室的那个王副主任,两个人想当面谢谢他,但是,每次走到县政府大门就又退回来了。后来经过打听才知道副主任叫王向伟,从那以后,王向伟三个字深深的印在了李文翰和赵金芳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