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翰和王振岭所在的工地离县城很远,周围又没有寄信的地方,再加上劳动十分紧张没有空闲时间,所以,一直也没给有往回寄过信。赵金芳不知道工地上的具体情况,各种各样的猜测让她寝食不安。每当刮风下雨,尤其是连阴天,常常不把着门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出神。丈夫在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金县下雨那里不一定下雨,但是,还是放心不下,暗暗地祈祷,希望丈夫那里不要刮下雨,如果刮风下雨的话,不要再刮了也不要再下了,好让丈夫顺顺当当地修完黄河大堤,安然无恙地回来。
李老太太也一样,不是梦见儿子病了就是梦见儿子累得走不动了,人也一天比一天瘦了。每次从梦中醒来,都翻来覆去的折腾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这天赵金芳正在院子里喂鸡振岭媳妇来了,赵金芳一看她闷闷不乐,问她怎咋地了。振岭媳妇的眼睛红了,眼睛里含着两地泪水。
“婶子,俺大叔和振岭走了这么多日子啦,咋连个口信儿也没有啊,都快把人急死了。”
“俺琢磨着他们肯定没有事,要是有啥事县里早告诉咱了。”赵金芳以轻松的口气说。
“邮封信也花不几个钱,咋连封信也不写啊。他们不惦记家,就以为别人也不惦记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那儿吃的住的都啥样、活好不好干累不累,唉,让人整天担惊受怕的。”
“他们能不惦记家吗?你想想,他们干活的地方如果是在荒郊野外,别说邮局,弄不好连写信的纸和笔都没有,就是满心想写信用啥写?写了咋又回来?路又那么远,哪有人回来啊,就是想往回捎个口信都找不到捎信的人。”
“婶子,昨天晚上俺做了个梦,梦见振岭病啦,就一个人躺在那里也没人管。婶子,是不是振岭真得病了?”说着说着眼睛又湿润了。
“你没听人说吗,梦随心生。都是因为你惦记他,怕他闹病才做那种梦的。再说了,他真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别人不管你大叔还能不管吗。梦就是梦,哪有那么准,别胡思乱想了。”
“俺也知道不会有啥大事,可这心由不得俺。越不想想他他越在你眼前晃来晃去,闹的心理乱七八糟的,啥心思都没有了。”
“别看你婶子装得像没事似的,实际上她也惦记着你大叔。”想到儿子走后的一些难事又后悔地说:“看看人家,一家人在—块多好。谁都不怨,就怨咱爱面子,人家说两句好话就抹不开了。唉,又不是缺吃缺喝的,在家不是照样挣工分吗,干嘛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挣分,犯得上吗。”
“唉,后悔也晚了。以后再有这事,就是给咱可磕八个响头也不去!婶子,哪天咱去县里打听打听吧。”
“要去就早点去,下午咱就去。”
“你娘俩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找谁打听去啊?”李老太太说。
“俺二姨夫不是在县政府吗,县里不可能不知道那里的情况,让他帮咱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县政府有的是人,到那里再说吧。”赵金芳不愿意找田家兴。
两个人吃过午饭就急急忙忙地去了县政府,打听了不少人也没打听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好又闷闷不乐的回来了。
黄河大堤在一寸一寸的加高,进度远比预料快得多。民工们不怕困难、吃苦耐劳,兢兢业业的干劲和精神,让总指挥部的领导很感动,经向上级请示,决定在参加根治黄河的各县和民工中:评选九个先进县、—个红旗县和二十名先进民工。并通过大比武,再在二十名先进民工中选拔一名红旗手,以资鼓励和关心。由于金县的工程进度一直名列第一,经过总指挥部审核,命名金县为“红旗县”。
王队长立即召集指挥部的全体成员研究派谁参加大比武的时问题,王队长认为李文翰完成的土方量全县第一,其他方面也完全符合先进民工的条件,决定派李文翰参加大比武。有人认为,李文翰完成的土方量不仅在全县第一,在整个民工队伍中也名列前茅,已经是先进民工了,参不参加大比武没有必要了。如果参加大比武,万一比不过人家丢了面子,反倒不好,还是不参加大比武为好。另一方面,我们已经是红旗县了,即使没有“红旗手”,也照样很荣耀。
但是,王队长并不这么想。他说,经过对其他县的了解,以及李文翰的表现和实力,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战胜其他对手。而且,从个人的角度来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参加大比武的,上万人里也只有二十个人,无论能不能夺冠,都是一种荣耀和自豪,对全县民工也是一个极大的鼓舞。作为“红旗县”,如果没有人参加大比武,其他县的民工会怎么看金县?不用别人说,咱自己都会觉着脸红,“红旗县”的称号也会黯然失色。最终的结果,就是为失去“红旗手”的荣誉而后悔。大家都觉得王队长说的有道理,不仅都同意了,而且,都变的格外振奋。
这天,吃过早饭,王队长把民工们集合到一起首先宣布了总指挥部的决定。
“红旗县”是个多么响亮的名字啊!金县几百个壮汉子一听金县被评为红旗县了,一种不寻常的荣誉感立刻涌上了他们的心头,都高兴地鼓起掌来。至于红旗手,有人认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上万民工都注视着“红旗手”这个非同一般的最高荣誉,谁能摘得“红旗手”这顶桂冠就难说了。
紧接着王队长又向全体民工宣布,指挥部决定派李文翰参加大比武的决定。所有的民工又一下子都把目光投向了李文翰,目光里都充满了强烈的期待。
王队长问李文翰有没有信心。
李文翰一听让自己去参加大比武,由于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没有回答。大伙一看李文翰没吱声,都有点失望。其实李文翰并不怕参加大比武,而是怕让大家失望。
“王队长,干多重的活俺都不怕,参加大比武可不是件小事,强中自有强中手,是输是赢很难说,当不当红旗手俺倒不在乎,俺怕让大伙失望。”
“李大哥,红旗手是总指挥给有突出贡献的民工的最高荣誉,也是给全体民工的荣誉,是对民工们的一种鼓励和奖励!你是咱县最具备条件也是最有希望的人,让你参加比武不仅仅是为了让你当红旗手,更主要的是为了展现展现咱们金县全体民工的风采、力量和意志!人生能有几回这种机会,不管能不能拿第一,都不应该放弃!话又说回来了,指挥部和全体民工虽然都希望你能为咱县争光、为全体民工争光,但是,大家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即使得不了第一,大家也不会埋怨你,照样会尊重你!话又说回来了,我坚信,红旗手的荣誉一定属于你,也应该属于你!你不参加,不仅会让大伙非常失望,你也会后悔一辈子的!所以,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要有信心和决心!”
“老李,王队长说的没错,你一定要参加,不管是啥结果大伙都照样会敬重你!”人们都立刻异口同声地喊起来。
王队长的一席话说得李文翰心里热呼呼的,一看王队长和大家都这么器重自己,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大家的重托,就是上山下海也不能让大家失望。
“王队长,老乡们,俺李文翰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么抬举过俺,俺虽然没有挑过这么重的担子,但是,俺也没有理由冷了大伙的心!这个任务俺接了!敬请王队长和诸位放心,俺李文翰有八两劲决不使半斤,力争把红旗扛回来!”
人们都热烈地鼓起掌来,那掌声比先前还响亮。
“李大哥,你这次是代表咱县去参加大比武的,后天一定要把新衣服新鞋都穿上,打扮的精神的,让其他县的民工都看看咱鲁西北的庄稼汉子!”
民工又都活跃起来,纷纷激动地说:
“老李,咱已经是红旗县了,你要是再当上红旗手,咱们就更露脸了!”
“何止是露脸了!都说行行出状元,俺可始终没见过!老李,你要是能当上红旗手,那就是咱县的农民状元!不仅你光荣,大家都光荣!咱们这次出民工也算没白来!苦也算没有白吃!等大坝修完了回到家,虽然比不上人家当官的锦衣还乡,老乡们也一定会对咱刮目相看,咱也照样自豪!”
“老李,这回就看你的了!缺啥少啥尽管言语一声,只要大伙有的,不管是谁的都尽着你用!”
比武这一天,县指挥部的人和民工们都早早地起来了,有的拿着毛巾、有的拿着新布衫、有的拿着一双新鞋,都跑到李文翰住的工棚子里,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东西送给李文翰。李文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受人尊重,他异常激动,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只好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他没有要任何人的东西,身上穿得是一直舍不得穿的妻子做的新褂子,脚上也是妻子和母亲做的千层底的新鞋。他暗下决心:俺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一定把‘红旗手’的大旗夺回来!不仅为金县和民工们争光,也为母亲和妻子争脸、争气!
比武场上红旗招展锣鼓阵阵,大坝上下数千民工都翘首以待。来自各地的二十名农民汉子个个膀大腰圆,个个都泰然自若信心十足,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主席台前。
李文翰的穿戴很显眼,新褂子、新裤子、新鞋,袖口和裤腿不仅都卷了起来,而且,卷得不高也不低,十分得体。肩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新毛巾,显得格外精神。
李文翰站好后,首先瞅了瞅主席台,主席台上的人虽然穿戴都很一般,与众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可举止言谈大不相同,给人的印象随和平易近人,谈笑风生。那仪表、风度告诉人们,他们不仅都是总指挥部的最高领导,而且也是和老百姓一样的普通人。接下来又瞅了瞅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民工,所有的民工都热情洋溢兴致勃勃,比娶媳妇、赶庙会还高兴。而且,都用羡慕和好奇的目光瞅着参加比武的人,并指指点点不停地评论这评论那。不用说,都在猜测谁能当上“红旗手”。再看看其他参加比武的人,不仅个个都非常魁梧,而且都那么泰然自若信心十足。此时此刻的李文翰才真正意识到,“红旗手”这个人人都羡慕的荣誉到底属于谁还真有点说不准。同时,直到现在也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虽然说,能不能争得第一没关系,重在参加。可是,实际上并不那么简单那么轻松,因为,看似只是一个人的事,其实是全县民工的事。尤其是王主任,别说人家如此信任自己,就凭人家在自己的妻子受到欺凌的时候,把妻子解救出来也不能空着手回去。最后他又看了看专门前来为他助威的金县民工和王队长,不难看出,他们的脸上和眼神里既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也有几分担心。李文翰不再想别的了,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金县的民工和王队长失望。
第一轮比赛比单车推土量。二十个庄稼汉子互不相让,推着小推车穿梭般地来回奔跑。虽然都不相上下,但是,只有前十名才有权利参加第二轮比赛。第一轮比赛结束后,落选的人都非常遗憾地摇了摇头退出了比赛场。李文翰进入了前十名,坐在原地等待着进入第二轮比赛。
休息了—会儿,十名彪形大汉又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专门负责装土的工作人员给每一辆小车都装了同样多的土。哨声一响,十辆小推车又一齐奔向了大坝。当推第三车土的时候,有三个人推到半坡上就再也推不动了。第四车又有三个人没有坚持下来。第五车只剩下了李文翰和一个青年人。“红旗手”马上就要在两个人之间产生了,所有的人都比先前还紧张,一时间,大坝上下格外寂静,就连主席台上的领导都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瞅着李文翰和年轻人。
李文翰和年轻人的脸上和脊背上都不停地往下流着汗。虽然都已经推了十几车土了,但是,从两个人身上依旧看不到疲惫的影子,依然劲头十足。休息了片刻,比赛又马上开始了,年轻人信心十足地搓了搓手,并用必胜的眼光瞅了瞅李文翰。李文翰很镇静,挺着胸脯掐着腰站着一动不动。
几关都闯过去了,能不能夺得第一在此一举。此时此刻,王队长和民工比李文翰还紧张,一个个睁大眼睛忐忑不安地看着李文翰。尤其王振岭,更是紧张的不得了,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
哨声一响,青年人驾起小车就直奔大坝。没想到,李文翰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所有的人都糊涂了,谁也闹不清李文翰在想啥,要干啥。
“老李!快推啊!”金县的民工们都急得大喊起来。
李文翰不慌不忙,哈下腰架起小推车,喊了声走小车轱辘刷刷地转起来,很快就撵上了青年人。青年人瞅了瞅李文翰,一弓腰就超过了李文翰。李文翰一使劲又撵上了青年人,两个人并排推着互不相让。大坝上下立刻一片欢腾,都挥动着手臂使劲地喊加油。
青年人的同伴们趁不住气了,赶紧跑过去助威,加油、加油拼命地喊起来。王振岭和几个民工也忍不住了,也赶紧跑上去一声接一声地喊起来。双方都声嘶力竭的喊,不一会儿,所有的民工都喊起来。主席台上的领导似乎比群众还紧张,也全都站了起来。
一开始两个人还齐头并进,到了半坡上的时候,年青人渐渐地慢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向前推着。最后实在推不动了,只好停了下来。
李文翰一步没停,一口气就将小车推到了大坝顶上。整个大坝立刻沸腾了,喊声惊天动地。主席台上的所有领导,也都望着李文翰热情地鼓起掌来。
李文翰看了看大坝上下的民工开心地笑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推着小车迈着轻松的步伐走了下来。当走到年轻人跟前时,停下来和年轻人握了握手。
“老弟,你虽然没有拿到第一,但是,俺很佩服你,俺相信,你无论干啥都是一把好手!以后,再修大坝的时候,俺希望还能见到你!”
“谢谢,俺也很佩服你,你这个第一不是浪得虚名,是实实在在的第一,俺愿意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明年再见!”
“俺是金县城关村的,你如果有机会去金县,别忘了到俺家歇歇脚喝杯茶!”
“好吧,我会给你的写信的。”
一看李文翰从大坝上下来了,王队长和金县的民工们都欣喜若狂地欢呼着迎了上去,把李文翰抬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抛向空中。
大喇叭里再一次响起了乐曲,颁奖开始了,全场锣鼓齐鸣掌声雷动。当轮到李文翰领奖的时候,民工们的掌声格外响亮。李文翰虽然有点拘谨,但他还是十分自豪和从容地走上了主席台。总指挥部的领导把大红花给他戴上后,又把印有“红旗手”三个字的背壶、毛巾、背心递给了他。李文翰把毛巾和背心系在背壶上,然后把背壶往肩膀上一挎,接过红旗恭恭敬敬地给领导行了个礼。
“李文翰同志,祝贺你获得‘红旗手’光荣称号!希望你再接再厉,为治理黄河做出更大的贡献!”总指挥部的领导握着李文翰的手热情地说。
李文翰激动万分。“红旗手”,多么好听、多么响亮的三个字啊!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甚至被有些人瞧不起的农民,居然也当上了受人尊敬的“红旗手”,他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激动的泪花。
“谢谢领导!请领导放心,俺决不辜负领导的希望!”
不管将来咋样,从大比武以后,李文翰干活更卖力了。每当他感到有点疲劳的时候,只要看一眼迎风飘扬的“红旗县”和“红旗手”的大旗和那天激动人心的场面,心里立刻热乎乎的,浑身也立刻充满了永远用不完的劲。
李文翰虽然已经是赫赫有名的“红旗手”了,也挣了不少钱,但是,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依旧光着膀子赤着脚干活,浑身都晒得黑油油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经掉过几层皮了。
对别人来说,荣誉是头顶上的灿烂夺目的光环,是走向成功的阶梯,是谋取功名利禄求之不得的资本,可又有谁知道“红旗手”这个人人都羡慕的光荣称号,给李文翰带来的只是暂短的荣耀,惹来得却是一连串的麻烦和烦恼。甚至几年后,麻烦依然缠着他。这一点,别人没有想到,他自己也没想到。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让金县的民工经历了一场生死的考验。进入雨季以后,由于上游降雨量过大,浑浊的雨水滚滚而下,没两天,就离漫过大坝不远了。谁都清楚,一旦决了堤,首先被洪水卷走的是住在大坝底下的民工。很多民工们都没有心思干活了,俩一伙仨一帮的凑在一起议论水情。有的为了以访不测,晚上睡觉连衣服都不脱,时刻准备着逃命。还有的人甚至公开说,如果水再继续上涨就走人。
李文翰是李家的顶梁柱。如果他没了或者有个一差二错,李家也就完了。所以,在生死关头,李文翰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所以,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过,当他看到眼前和远处那些星罗棋布的村庄和一群群到大坝上来看水情的愁眉苦脸的群众时,他意识到:大坝如果决口,这些老老少少的人和村庄,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丢掉性命,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房子被大水吞没或者冲垮,多少人无家可归,那将是一个多么悲惨的场面。这时候走,不仅仅是怕死的问题,而是置成千上万老百姓的性命于不顾的可耻行为,是一种耻辱。自己是红旗手,无论如何不能不顾百姓的死活临危脱逃。不管别人是走还是留,自己都要坚持到最后。
这天,吃完午饭很多人都去休息了,李文翰没有休息和王振岭上了大堤,边走边观察水情和大堤的情况。
“大叔,水再这么涨下去大堤就保不住了,再不走,一旦决了口再走可就来不及了。”王振岭忧心忡忡。
“振岭,你想想看,要是决了口,这方圆几十里的老百姓得有多少人丢了性命啊?又有多少人将无家可归不得不外出逃荒要饭啊?咱不能一走了之。要是走了,这里的老百姓得多寒心啊。”
“大叔,咱可以不走,你能管了别人吗?就咱俩能顶多大的事啊?昨天夜里,有的人已经偷偷地跑了。你再看看没走的人,也都拉着架子走呢,谁还有心思干活。”
“振岭,咱虽然无力回天,顶不了多大的事,可也不能干见死不救的事。何况大叔还是红旗手,大叔不能对不起上级对大叔的信任,不能对不起红旗手这个称号。另外,王队长有恩于大叔,现在王队长有难处,大叔能撒手不管嘛。无论从哪方面说,谁走大叔都不能走。王队长开会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看看总指挥部是啥意思然后再说。”
“大叔,理虽然是那么个理,可…咱也有家啊,万一咱有个好歹,她们娘们指望谁去?谁能管她们?”
“振岭,这些大叔都想过了。大叔不是那种不顾家的人,也不是那种追求名利和好出风头的人,在眼下的情况下走了,大叔总觉着有点亏心。不过,万一情况有变到了不走不行的时候,你该走就走吧,大叔不拦你。至于大叔,大叔跟着指挥部走,不管结果如何,大叔都认了。”
“大叔,其实俺也不想走,在这种情况下走了,也太自私太丢人了。咱爷俩是一块来的必须一块回去,您说咋办咱就咋办,俺听您的。”
两个人往回返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一帮民工,一个民工问李文翰:“老李,眼看大水就要漫过大坝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俺们几个想今天晚上就走,你走不走?”
“你虽然说今天晚上就走,俺看得出来,你还没有拿定主意。”李文翰说。
“你怎么知道俺还没有拿定主意?”
“你如果真想走的话就不会到大坝上来了,早就走了。你既然还到大坝上来说明你还在犹豫,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走。老乡,说实话,俺也不是不想走,可俺又觉着不应该走。大伙在,大堤还有希望保住。如果大伙都撒手不管,大堤肯定保不住。想想看,—旦决了口那可不是死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房屋冲倒了可以再盖,庄稼毁了可以再种,人要是死了还能复生吗?咱们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像咱们一样的成千上万的农民兄弟被洪水夺去生命吗?或者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吗?俺李文翰不是说官话也不是说漂亮话唱高调,什么事就怕将心比心,如果咱是这里的老百姓,在这生死关头修大堤的人都逃命去了,咱们会咋想?”
“你说的没错,有些事咱俩想到一块去了,俺不想那么干,所以还没有拿定主意。”
“从古至今,黄河开过多少回口子了,哪一回堵住了?别犯傻了,真要是开了口子,一旦把命丢了,咱的老婆孩子谁管?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把命丢了不值得,还是保自己的小命要紧。”另一个民工说。
“千百年来,没有人不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有很多人都是按照这句话做的。结果呢,还是一辈子也没有发了家。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各家都顶着一片天过日子,每个人都有与别人不一样的难处,要说一点也不为己是假的,是说大话吹牛皮,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啥事都不能只往坏处里想。如果大伙都下定决心保大坝,兴许咱就能把洪水制服了。再说了,全大坝上这么多县,咱要是走了,不光是咱自己丢人,连全县老百姓的脸都一块丢了。不管咋说,俺李文翰不走,到最后就是保不住大坝,俺也算尽力了,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咱可以一走了之。眼下,全国没有不知道这里的险情的,你回去以后,人家要是问你咋回来了,你咋回答?不仅没脸回答还得背着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名声过一辈子。何况,留下来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王振岭说。
“咱能和他李文翰比吗,他是红旗手,他敢跑吗!再说了,他嘴上这么说,装装样子唱几句高调给别人看,谁知道他心里是咋想的。千万别被他的那些冠冕堂皇的活迷惑住了,瞪着眼往火坑里跳。回去咱就鞋底抹油——趁早溜之大吉。”一个民工对另一个民工小声说。
“你咋这样看人家呢,人家是那样的人吗?俺觉得李文翰说的既实在也有道理,你想走就走吧,俺不走了。”另一个民工说。
“老李,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俩说的对,咱无论如何也不能干那种事,俺也不走了!”先前的那个民工说。
其他的人有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李文翰的观点,有的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觉得李文翰说的是对的,但是,依然犹豫不决。
又过了一天,洪水依然继续在涨,用不了三两天,水位就会超过大坝。更可怕的是,在洪水的猛烈冲击下,金县负责的地段有一个地方已经出现了塌方了,再加高大坝已经没有多大作用了,时刻都有决堤的危险。其它县也有类似的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原大坝的外面再修一道大坝。总指挥部指示各县都要成立抢险队,在三天三夜之内修一条比大坝还要高的足以阻止主坝坍塌的防护堤,以防止大坝决口。金县指挥部任命李文翰为金县抢险队的队长。
“李大哥,任务艰巨、时间紧迫,能不能完成任务?”王队长问李文翰。
“王队长,你放心,俺李文翰就是扒层皮也要完成任务!”李文翰毫不犹豫地说。
虽然抢险队的队员个个都是顶尖儿的劳力,但他们的心和平常人的心是一样的。看着摇摇欲坠的大坝,也都惶恐不安。李文翰没指责任何人,他只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说服大家,带领大家按期完成任务。他除了拼命地推土外,就是用他那洪亮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号子。休息的时候,为了缓解一下大伙的疲劳和恐惧,就不停的唱大伙最爱听的京剧。大伙都被李文翰的精神感动了,情绪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第二天,洪水依旧猛涨,似乎有意向金县的民工挑战。风浪也一个劲地猛烈地冲击着大坝,眼看着大坝就承受不住了,李文翰不由得焦急万分,他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大坝修得像金县的城墙一样坚固,所以,每车土都装得满满的,压得小推车吱嘎吱嘎的响。人的体力毕竟是有限的。这天下午,当他推着满满一车土眼看就要到大坝顶上的时候,只觉着眼前一黑,一头就栽倒在大坝上,连人带车滚了下去。
“李文翰摔倒了!快把车小土车和李汶翰拦住!”一个民工大吃一惊,声嘶力竭地大喊。
王振岭和十几个民工把小推车一扔,赶紧跑了过去拦住了小车和李文翰,把李文翰扶起来一看,李文翰的脸上和胳膊上都有好几处伤,脸上和胳膊上都是血,不等把血擦干净了,血就又流出来了。
“大叔,走,赶快去指挥部,让卫生员给您上点药包扎一下!”王振岭着急地说。
“没啥大事,烧点烟灰抹上就没事了。”说着把烟袋从腰里拽下来装了一大烟锅子烟,点着了一连抽了几口子后,把烟灰倒出来稍微凉了凉就摸在伤口上了。王振岭几个人也都赶紧抽了一袋烟,把烟灰都抹在了李文翰的伤口上,血终于止住了。
“老李,你太累了,现在又受伤了,别干了,赶快回去歇歇去吧!”民工甲说。
“刚才是俺不小心,没站稳,脚一跐就摔倒了。这点小小不然的伤不影响干活,都放心吧,俺没事。”
“大伙知道你是咋想的,你不用担心,俺们几个每人多推一车土也就把你那一份干出来了,绝对影响不了进度!”
“你们也都很累,不是也都在没命的干嘛!俺是队长,现在又正是一个人当十个人用的时候,那能因为受了一点小伤就跑到一边歇着去呢。乡亲们,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眼下正是最危机的时候,就是把命搭上也要保住大地!绝不能让大坝在咱们手里决口!”
“老乡们,李大哥说的对,咱们都是五尺高的汉子,谁都不是孬种!就是把命豁上也要保住大坝!”民工甲喊道。
在场的民工都被李文翰和民工甲的话感动了,谁都没说什么转身就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一边高喊着号子一边拼命地往大坝上推土。
第三天,新的大坝修好了,眼看就要决口的大堤保住了。刚刚松了口气,没想到其它地段又出现了险情,谁也说不清这些庄稼汉子们哪来的那么大的精神头和力气,又一连黑白地干了好几天。水终于退了,所有的人这才感到是那么的累,两条腿比面条还软,迈一步都很艰难。王队长一宣布险情解除了,谁也没动窝全都就地躺下了,不一会儿,整个大坝上一片呼噜声。
黄河涨大水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金县,李老太太、赵金芳听说后都坐卧不安。振铃媳妇当天晚上就一宿没睡着觉,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李家来了。
赵金芳一看振岭媳妇不仅失魂落魄而且两眼红红的,心里就啥都明白了。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处于这种情况下,就是说多少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都消除不了她对自己亲人的牵挂和担心。何况,赵金芳和振岭媳妇的心情是一样的,她不知道对振岭媳妇说啥好,应该怎么说。
“振岭家来了快坐,吃饭了吗?”
“婶子,俺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啊,听说黄河又发大水了,淹了不少地和房子,也不知道俺大叔和振岭他们……”
“唉,也不知道老天爷是咋的了,下了这么多日子雨,别说黄河,连护城河里的水都快出漕了,你想,黄河里的水能小的了吗。这两天俺光做梦,每次做梦都梦见他爷俩,有时候还梦见他爷俩……等到醒了,这心里啊…唉,但愿他爷俩都好好的。”李老太太叹了口气说。
“婶子,要不咱去问问社长吧,看看他知道不知道工地上的情况。”
“婶子和你一样,也是心急火燎的,好吧,吃了饭就去。”赵金芳说。
黄河发大水的事,城关村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而杨占全和钱有利知道得比其他人还要早。这天早上,两个人吃完饭就去了办公室,刚坐下赵金芳和振岭媳妇就来了。两个人知道赵金芳和振岭媳妇是来打听李文翰和王振岭的情况来了,钱有利的脸就像六月的天一样立刻变了,不屑一顾地瞅了赵金芳一眼,哼了一声把头扭一边去了。
“来了,坐吧。”杨占全一边琢磨着如何答复两个人一边不冷不热地说。
“杨社长,听人说黄河又发大水了,有的地方还淹了不少村庄,不知道俺孩子他爹和振岭干活的地方是个什么情况。”赵金芳问道。
“我和你们一样,只知道黄河在发大水,其它的啥也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
“杨社长,他们俩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一直连个信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在那咋样,你认识的人多,你能不能帮俺打听打听。”
“可以,哪天我进城,顺便打听打听,一旦打听到了消息就立刻告诉你们。”
“你能不能早点去,俺娘她……”
“你回去告诉老太太,不会有事的。我今天有点事去不了,明天去。”
赵金芳和振岭媳妇一看杨占全有一搭无一搭的心里很不高兴,但是,没有说啥。钱有利不耐烦了,劈头盖脸地指责起赵金芳来。
“修黄河大堤的人成千上万,也不光你家李文翰一个人,咋就你们不放心呢!如果都找领导,社长也好县长也好,还不都忙死啊!”
“别人放不放心你是咋知道的?你去问了还是人家告诉你了!钱有利,俺和社长说话与你有啥关系,碍你什么事了?不管俺说啥,你只要在场非插一嘴不可,无论俺说啥你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你到底想咋地?你欺负人也不能欺负到这种地步吧!”赵金芳火了。
“赵金芳,俺欺负你?俺倒想问问你,俺是管委会的成员,只要是与社里有关的事,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也不管是与谁有关的事,俺都有权力管,有权利发表自己的意见!合作社成立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连这点事都不明白!你不但不接受批评还说俺欺负你,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李文翰虽然是替社里出民工,那也是应该的!何况,他出去也不是白出去,社里一天给他十二分,并没有亏待他,你还想咋地?还觉着不够本是不是!”
“钱有利,你是有权发表意见,但是,那也得分什么事!就是有权利发表意见,也得把心放正了!俺事多也好事少也好,难道是俺自己找的吗?你既然说自己是管委会成员,俺问你,是俺找的你们还是你们找的俺?是俺孩子他爹死皮赖脸地非去不可,还是你们找不到人了一再劝俺非让俺去不可?俺一看管委会很为难也就答应了。现在,黄河正在涨大水,有的地方已经决堤了,难道你们连他们的死活都不管吗?俺让杨社长帮俺去打听打听有什么错!钱有利,你再恨李家,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吧!也不能胡说八道吧!”
“你说谁胡说八道?社里是找过他,但是,没人逼他!他们就是被洪水淹死了,也怨不着别人!”
“钱有利,你说得是人话吗?你说这话就不怕烂舌头!就不怕天打雷劈!”赵金芳怒不可遏。
“赵金芳,俺钱有利就这么说话,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该干嘛干嘛去,俺还懒得搭理你呢!”
杨占全觉得赵金芳来找自己是正当的、是合情合理的,自己也应该为自己的社员负责任。想想自己当初对李家说的话和自己的做法,已经有点言而无信了,如果现在再不尽点责任,社员们还不骂死自己啊。而钱有利说的话不仅不尽情理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而且太霸道了,实在是不堪入耳,不得不出来制止他。
“钱会计,你少说几句好不好!”杨占全说完钱有利又对赵金芳说:“大嫂,你们先回去吧,我这就进城打听打听去。”
“钱有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无论是欠人家人情还是欠人家债,总归要还的,这辈子不还下一辈子还。无论是为了眼下还是为了下一辈子,最好积点德!”赵金芳说完转身走了。
“你看看她有多嚣张!她压根就没把咱俩放在眼里!像她这种人,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能行吗!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她该上天了!”
“钱有利,说话办事总的占点理。人家毕竟是替社里出民工,在现在的情况下,咱要是不管与情与理都说不过去。我知道你们两家有恩怨,但是,也不能随心所欲,无论干啥都得占理,都得站得住脚。不能怎么痛快怎么说,怎么解恨怎么说。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管不顾,总觉着自己说的话没毛病合情合理,其实谁都就能看出来,你不仅明显地带有个人恩怨,而且,是故意找人家的别扭。钱有利,你毕竟是管委会成员和会计,和老百姓不一样,该说啥不该说啥应该掂量掂量。再说了,李文翰毕竟是我动员去的,你把话说绝了,让我怎么说?我刚才说了你几句,你可能不太高兴,我不那么说我怎么说?再说了,如果把你说的话传出去,社员会咋说你吗?钱有利,不能干啥都不计后果。”
“杨社长,历来都是善不理财慈不带兵,菩萨心肠是干不了大事的。俺这样对她就不错了,难道还要让俺给他磕头不成!俺说话就是直来直去,不像你会拐弯抹角。再说了,俺们两家这么多年了,他们李家把俺们钱家咋地啦?他李家还不是这个熊样,俺就这个样,怎么痛快怎么说,咋让他难受咋说,看他李家能把俺钱有利能咋的,俺不信他能吃了俺!”
“钱有利,这不是菩萨心肠不菩萨心肠的事。人家李文翰也好王振岭也好都是咱派人家出民工的。你也知道是在什么情况下派出去的。现在那面出事了,人家赵金芳、王振岭媳妇来问问情况是情理之中的事,咱官也是应该应分的,你在这事上不仅也跟人家过不去,而且说的话还那么难听,不管谁听了都会同情赵金芳,而如何评论你,我不说你也能想象得到。钱有利,现在是什么年代你不是不知道,再像过去那样不行了,而且物极必反。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该收手的时候就得收手,要适可而止。不然,一旦闹起来,谁输谁赢也不一定。”
“什么年代都是当官的说了算!再说了,对别人好一点可以,对他李文翰和赵金芳不行,有他没俺有俺没他,势不两立!”
杨占全最担心的倒不是李家和钱家谁能战胜谁,担心钱有利给自己惹来麻烦,让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杨占全也知道,钱有利是好话赖话都听不进去,只要不对他的心思,说了也等于白说,弄不好还会对你产生想法,就再也没有吱声。
再说,赵金芳虽然十分生气,可她不愿意让婆婆知道,所以,出了合作社办公室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当她回到家时李老太太什么也没有看出来。而老太太不等儿媳妇坐稳就迫不及待地问打听明白了没有,文翰和振岭没事吧。
“他们也不清楚,您不用着急,俺和振岭家再到县政府去打听打听。”
“他们俩走的时候,娘担心他们受苦、受累、遭罪,哪里知道还会出这种事啊!唉,现在娘不再担心那些事了,只求他们平安无事早点回来。”
民工们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不仅没有回过家,连工地都没有离开过工地一步,肯定都很惦记着家。洪水退了以后,王队长要回县里汇报工作,打算顺便给民工们往家里捎个口信,就挨个工棚子走了走,问大伙有没有什么事。当问到李文翰和王振岭时,两个人把一封早就写好了的信交给了王队长,并让他把挣得钱替他俩领出来一块捎回去。
“都捎回去,不不留点零花钱?”
“也没啥花项,都捎回去吧。王队长,俺母亲已经快七十岁了,五个孩子最小的还不会走路,你要是有空最好代俺去看看他们,要是忙就算了。你要是去了,他们肯定问你俺俩在这怎么样,你不要如实地告诉她们,省得她们惦记着。”
王队长没想到李文翰家这么多人口,而且,上有七旬的老人下有不会说话的孩子。心想:李文翰啊李文翰,你们家既然这样干嘛还出来啊!城关村也太不近人情了,除了李文翰难道就再也找不出人来了!让王队长更感动的是,生死关头,李文翰竟然不顾母亲和老婆孩子死守着大坝,他用敬佩的目光盯着李文翰看了半天。
“放心吧,就是再忙,我也要抽空到你家看看!李大哥,以后不要再拼命地干了,一大家子人全指望你呢,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王队长,力气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不但能再长出了,而且会越来越壮。放心吧,大哥没有别的,就有一个好体格,抗折腾!”
“说是那么说,十天八天的可以,架不住天长日久,还是注意点好。”
“俺知道了,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王队长走了,王振岭长叹了一声说:“王队长真是个好人,心里总是想着老百姓,这样的干部难得啊。大叔,真没想到这个憋死牛的地方连个邮局都没有,这里的情况家里一点都不知道,还不知道咋惦记咱呢,想想真后悔到这里来。不过,也算没白来,这段时间让俺明白了不少事也长了不少见识。”
“人这一生,谁也不知道会发生多少事。有多少事是在意料之中的,有多少事是想也想不到的。大叔早就想明白了,像咱这样的人,虽然闹不清前面的路到底是好还是坏,但是,生活逼着你往前走,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只能摸索着超前走。这么多年过去了,寻思寻思前前后后的这些事,虽然吃了不少苦,总算走过来了,也算挺幸运。”
“像咱这样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个顺当的时候,吃点苦不怕遭点罪也不怕,怕就怕没完没了啊!而有些人,不操心不出力,活得自由自在。他们凭啥享福?又凭啥让咱们遭罪?为什么占便宜的总是他们,而吃亏的总是咱?不公平啊!唉,咱活得太累了!”王振岭不无伤感地说。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讲不清楚,没办法,人们就用‘命’来解释一切。这个办法好,什么事都能说出个理由来,有啥不明白的那就认命吧。”李文翰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王振岭,只能用万能的“命”安慰他。
王队长回到县里的第二天就去了城关村。到了城关村,他虽然站在李文翰家的大门口,却不知道是李文翰家,问—个老汉李文翰家在哪。
老汉笑着指着李家的大门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家就是!”一看王队长不是平常人,又好奇地问道:“你找李文翰干嘛?”
王队长说自己是民工队的队长,刚从黄河工地上回来,来看看李文翰和王振岭的家属,说了声谢谢就进了院。老汉一听来的人是县政府的,又是刚从黄河工地上回来的,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转身就给杨占全和张忠良报信去了。
赵金芳和李老太太听见有人进了院,从屋里走出来问王队长找谁。
“你就是李大嫂吧?我姓王,是县里的,刚从黄河工地上回来。李大哥给你们捎来一封信,还有这些钱。”王队长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了信和钱递给了赵金芳。
赵金芳接过钱和信不由得百感交集。其实赵金芳也好李老太太也好,都并不在乎儿子捎回来多少钱,她们盼的是信,信在她心里比什么都重要。看着从工地回来的王队长,她不知有多少事要问王队长,但一着急又不知道先问什么好了,反而愣住了。愣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同志,俺孩子他爹没事吧?”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好着呢!李大哥让我转告大娘和大嫂,他在那里挺好的。因为那里没有邮局,又没人回来,所以一直也没办法给家里捎个信儿,他也一直惦记着你们。我这次回来,李大哥一再告诉我,一定要我亲自来看看大娘、大嫂和孩子,并代他向大娘、大嫂问好!”
“俺的儿子俺知道,他在外面再好也绝对忘不了家。唉,同样,他在外面再苦也绝对不会对俺说。不管咋说,看到你,俺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俺也知道他不会有啥事,可就是不放心。前些日子,听说黄河发大水,先头俺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听说有的地方把庄稼和房子都淹了,俺这才担心起孩子他爹来。同志,俺孩子他爹心眼实,干起活来不要命,您千万要多关照他点。你看俺连说话都说不清楚了,俺说的关照,不是让你额外的照顾她,就是看着他点,别让他没命的干就行了。”
“大娘,大嫂,李大哥有您这样的母亲和有大嫂这样的妻子,我都替他高兴!大娘、大嫂,我是队长,有很多事都没有做好,我向大娘、大嫂赔不是了!也请大娘、大嫂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把李大哥以及所有民工都照顾好,把他们都当成兄弟们看待!”王队长一直认为自己最懂得母子之情和夫妻之情了,听了李老太太和赵金芳的话,他才意识到自己所知道的太少也太肤浅了,很多情不是用语言能说清楚的,只有细致入微的体会才能体会得到,王主任不由得感慨万分。
杨占全和张忠良听说王队长去李文翰家了,也以为李文翰和王振岭出啥事了,都急急忙忙地跑来了。后面还跟着不少社员。来了一看李老太太、赵金芳和王队长都乐呵呵的,知道什么事都没有,这才放了心。
“王队长你好!啥时候回来的?”杨占全握着王队长的手问。王队长说昨天回来的。“王队长,辛苦你了!回来一天都不休息就下来走访民工家属,和你比比我们深感惭愧啊!”杨占全一时间忽然清醒了不少,说的不完全是客气和虚伪的话,确实自感不如。
“你过奖了。我知道,李大哥全家和所有的民工家属都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自己的亲人,他们最想知道的就是他们在那里的情况,最盼的就是他们的来信,李大哥和王大哥让我给家里捎回来一封信,我哪敢休息啊,就是这样,也总觉着对不起民工们。”
直到这时候赵金芳才想起来王队长还站呢,不好意思地对王队长说:“你看俺这个人,光顾了问这问那了,也不知道给你搬个凳子,让你一直站着说话。”说完,赶紧进屋拿来几个凳子和一张小桌子,放好后说:“王队长,快坐下说话。”
都坐下后,张忠良问王队长李文翰和王振岭都好吧。王队长把工地上各方面的情况及李文翰参加大比武和抗洪的事从头到尾详细地介绍了一遍。为了不让李老太太和赵金芳担心,他没有说李文翰晕倒的事。
在场的人听了后都赞叹不已:城关村还没有这么露脸过,这回李文瀚和王振岭可为咱城关村长脸了。
“强将手下无弱兵。有王队长带队,能错的了吗?肯定错不了!”杨占全又对王队长说:“民工哪个社里的人都有,又远离家乡,也不是那么好管的,你肯定操了不少心,很辛苦。”
“我就知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有你当队长,咱县肯定错不了!不过,民工哪个社里的人都有,也不是那么好管的,你肯定操了不少心,很辛苦。”杨占全说道。
“我没做什么。即使做了点工作也是微不足道的,更谈不上辛苦。说句心里话,通过这次抗洪我才真正了解了农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无私、什么叫奋不顾身、什么叫顶天立地!杨社长、张主席,今天你们俩正好都在,指挥部建议你们一定要在全体社员大会上好好表扬表扬李大哥和王振岭。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在物质上也给予一定奖励。另外,李大嫂、王大嫂作为妇女独自撑着一个家也很不容易、很辛苦,希望你们尽量照顾好两家的老人和孩子。”
“放心吧王队长,俺俩一定按照县指挥部的意见办,竭尽全力照顾好他们两家!”杨占全说这话的时候面有愧色,同时,也怕赵金芳告他的状
“王队长,那里吃的好吗?”赵金芳问道。
“吃的不错。平日里吃窝窝头,每个星期吃两顿肉,隔一天吃一顿馒头。不过,李大哥和王振岭天天都有馒头吃。”王队长说明了工地上的规定后又对李老太太和赵金芳说:“大娘、大嫂,照目前的进度,金县肯定能超额完成任务,我不仅要谢谢李大哥和王大哥,也得谢谢你们啊!”
多少年来,李家除了受人家欺负和承受接二连三的灾难,还从来没有感到自豪的事,也没有让人羡慕或者敬佩的事。李文翰当上了红旗手,受到了领导的表扬和人们的尊重,让赵金芳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她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着李文翰戴着大红花的样子,激动的心情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当听到王队长说谢谢自己的时候,她虽然已经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是,还是感到有点难为情,脸立刻红了。
“王队长,俺是个家庭妇女,没出多大的力用不着谢俺。俺孩子他爹虽然出了一点力,那也是应该的。”
人可能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里会突然爆发出一种特殊的灵感,赵金芳自打第一眼看见王队长就觉得十分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所以没敢问。话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了,眼前的王队长不就是当年的王主任吗?惊喜地问:“王队长,你就是当年救过俺的那个王主任吧?”王队长笑了笑没回答。“你救过俺,你的模样俺一辈子都忘不了!”又对李老太太说:“娘,他就是当年的那个王主任!”
李老太太惊讶地瞅着王队长,好半天才说出话来:“王主任,都多亏了你了。要不,还不知道他们咋折磨俺儿媳妇和俺孙子呢!今天俺总算能当面对你说声谢谢了!”
“当时若不是你替俺说话,贴在俺身上的那贴膏药,凭俺自己无论如何也揭不下来!让俺背黑锅也就算了,可俺还有孩子啊,他们这一辈子还能抬起头来吗,你救了俺就等于救了俺全家啊!”赵金芳的眼睛红了。
“大娘、大嫂,我是个共产党员,保护人民群众,维护人民群众的权利和利益是我们共产党员的责任,你们不用谢我,也不要把这事当回事,从今以后就把它忘了吧。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需我帮忙,尽管去找我好了。”又对杨占全和张忠良说:“作为一个党员和干部,为人民群众主持公道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所以,每一个干部都必须永远保持一身正气,无论处理啥事情都要公正廉明,绝不能干那种趋炎附势、徇私枉法、欺压百姓的事!”
杨占全连连说是。这时,赵金芳忽然想起了振岭媳妇,赶紧跑到西墙根喊道:“振岭家,黄河工地上的王队长来了!”一连喊了几声也没见振岭媳妇出来,纳闷地自言自语道:“这人跑哪去了?整天价盼着振铃来信,等到真的来信了,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说急人不急人!”
振岭媳妇听人说黄河工地上来人了,丈夫还捎来了信,转身就往李文翰家跑,进院就喊:“谁是从工地上回来的领导啊?”
“我就是。你是王大嫂吧,这是王大哥给你的信和钱。”
“俺孩他爹没出事吧?”振岭媳妇接过信和钱眼泪立刻掉了下来了,和赵金芳一样,愣了半天才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没出事,都挺好的。要是不好,能给你们捎回来这么多钱吗。你放心吧,工地上除了住的差点,其它的都和在家里差不多。那里人多,平时大伙都有说有笑的十分开心。唯一不足的是,邮信不方便,没有及时给你们回信。其实,王大哥也挺惦记你和孩子。过两天我就回去,要捎什么东西,现在就交给我吧。”
赵金芳进屋用包裹包了两双鞋和一件夹袄,振岭媳妇也拿来一双鞋和一件衣服,一齐交给了王队长。
“王队长,告诉俺孩子他爹和振岭,大人和孩子都挺好的,不要惦记着家。以后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活干完了就赶快回来。”
“回去后,我立即就把家里的情况告诉他们。大娘、大嫂,我还要到其他几家看看,我走了。”
“你们当领导的事多,再说了,也不光俺一家,还有那么多人呢,谁不惦记自己的人,你赶快去吧。”李老太太说。
王队长走后李文翰的事立刻就在城关村传开了,当父母的都羡慕李老太太有个争气的儿子,当妻子的都说赵金芳找了个值得骄傲的丈夫。但是,李老太太和赵金芳听到人们的称赞,总是很坦然的笑一笑说没啥。不过,赵金芳的思想却悄悄地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已经不再单纯的希望儿子将来能有个好前程能过上好日子了,还希望儿子都是个受人尊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