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槐音也没有叫阿政松开自己的手,他的手从小就暖和,槐音却恰好相反,本就怕冷,到了地处西北的咸阳,更是穿再多衣裳都感觉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又忍不住把另一只手也塞到他的手心,才开口,“阿政,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你是秦国太子了,但我一直不知道的是我们还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无话不谈,从邯郸出来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的步子慢了下来,但却没有立即回答,槐音并不催促他,耐心等着。
“你说人是不是都会变?回宫才一年,母亲就变了很多很多,我从记事起,一直到回来都没有见过父亲,是她一直各处周旋,我知道如果不是她,我可能都活不到回秦的那一日。你还记得前年过年时,母亲带我回舅母家,他们和母亲说话时叫我去与表兄弟们一起玩,可你知道的他们根本瞧不起我,压根不理我,我又不敢进屋,便坐在了屋外等她。”
当时屋内传来的话,纵使他如今已是一国太子,仍难以忘怀。
阿政生辰极好,正月朔日,是新春第一日,举国同庆的日子,虽然身陷困局,但每年的生辰都是开心。可那开心每次都维持不了几日,因为赵姬每年都要带他去给家人拜年,就算赵姬对外宣称儿子姓赵,但长平之战、异人背信出逃,都让大家都对这个秦国孩子厌恶至极。
雪很大,阿政悄悄坐在屋外,穿着旧棉靴的脚来回在雪地上画着,听到屋内舅舅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是异人弃你在前,如今要你改嫁有何不可,异人逃了,那孩子便是质子,自会有人管他,你何苦把自己搭进去。当时你偷偷跟了异人,如今有了这个小杂……”
“哥哥!”
赵姬突然一声呵斥,屋内安静了好久,雪不断的掉进颈窝,阿政冷的直打哆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传出了老人的声音。
“你兄长也是为你好,现在边境太平,你还可以抛下从前嫁人,这个孩子本来就不该来这个世上,随他自生自灭好了。”
“爹!他可是您的亲外孙啊。”
母亲似乎哭了起来,阿政心里难受极了,又不敢哭出声来,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在雪地上,天色似乎更暗了,也起了风,小小的孩子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就往门口走去,他此时的表情若是叫人看见了,肯定会吓人一跳。
“走!”
门却叫人先从里面推开了,赵姬拉着儿子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个家。
“那日我们到家后,母亲便说身体不适去睡了,你要煮东西给我吃,其实我那时只想拿把刀去砍了那一大家子人,根本吃不下。”
槐音听得心惊又心疼,想起那个时候他一直低着头盯着鼎下的火发呆,抬头时双眼通红,还说是被火烤的。
槐音在他手背上轻轻抚着,“可当时你还是把我煮的汤喝了呀,看来我至少厨艺还是不错的。”
“那是自然。”
他总算面色缓和了一些,把槐音的手握紧了一些,两人的身影被月色拉的长长的,
“可是,没多久她又回家了,还一连几次,我问她,她却不准我多问。我以为她是看重她的家人的,可是她没有,后来要离开,她都没去辞行,毫不挂念,我们离开邯郸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对你也是,”他看了槐音一眼,看槐音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才继续说,“还有邯郸一些人也帮了我们很多,她都没有理会。”
“回来后,她……做了很多让我不能理解也不能原谅的事,我现在,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至于是什么事,他再也没有说下去,槐音才开口,“我与夫人相识不深,并不十分了解她,但目前为止,有一点我看的很清楚,那就是她无论做了何事,都是因为你。不过,时移世易,人都会变的,我们也该给人的变化多一点理解和包容。”
“但我更信你,你说了不能理解无法原谅,虽然我不知到底是何事,但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嗯。”
在秦国的第一个夜晚,槐音是在阿政的陪伴下睡着的,阿政等到槐音睡着后又叮嘱了宫人好些,才回自己殿中。大概是殿内焚了安神香的缘故,槐音整晚都睡得特别好,第二天也醒的晚。
“太子殿下一早会与燕太子一同去习武,这个时候应该用过早膳在听先生们授课,之后太子殿下会去听大王教导,燕太子会回自己殿中,如果不和大王一起用午膳的话,午膳后就会回来。”
一个机灵的婢子一字不漏的禀报着秦国太子的行踪,槐音有些想笑,打断了她的话,“你叫什么名字呀?”
“婢子阿澜。”
槐音想起邯郸大牢里那个满脸糊着头发的阿岚,“是哪个岚字?”
“就是水波的意思。”
“嗯,你说太子午膳前会回来吗?”
阿澜继续禀报:“正是,但燕太子很快就会过来。”
说话间人已经来了,抱着剑,身后又背着把剑,人还在殿门外,就朝着槐音嚷嚷,“重死了,你快来搭把手啊,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