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匡微仰起头,张着口发不出声,好似是被司崇权这番话所震慑。
“司匡。”司崇权叹息,“你以为如今的玉国,依旧是前朝的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吗?若真是如此,那司家跟在六皇子身后寻一朝安稳又何妨?可如今国之将乱,我起卦,就如前朝那一算……司匡啊,玉国如今,要不得盛世皇帝,要的是和开国皇帝那般能所向披靡的君主。”
“父亲!”司匡猛然站了起来,双目微瞠,“你……”
要知道,前朝那一卦,不过四十的司崇权一朝青丝换白发。而接踵而至的,还有窥探天机的诅咒——测天之人,若不是自己,那就是至亲之人必死一个!
而后,报应也到了,母亲暴亡,替父亲所死,司匡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幕!
“听着!”司崇权唇角掀起运筹帷幄的淡笑,“我命不久矣,三日后,替我准备丧事。你替我守孝三年,带着司家举家远离皇城,告老还乡。”
司崇权的话语声低了下来,细细叮嘱,“景轩胸有皓月,他怕是不愿走的,那便让他留下。漱玉浑噩多年,你还看不出么?只有逢八皇子,他才有一瞬的清明,那是他的命,你我都无权插手干涉。司家,眼下不支持任何一个皇子,往后的事情,就看两个孩子的了。”
有些愧疚的话语落下,司崇权看着面前眼眶红了的司匡,张了张口,“你……”
顿了顿,司崇权到底是仰头闭眼说了实话,“愚笨固执,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也是我,先太子一事,你母亲过世一事,我已多年俯首不见天日不问世事了。这也是我的不对,没好好管教你,只能把欠了你的这份补到了景轩和漱玉身上。”
“爹……”司匡瞪红了眼睛。
“行了。”司崇权挥了挥手,语气渐低,“我早该去了,你母亲那边,已经等为父很久了。”
他何其幸?出身世家之首的司家,祖上是开国首相,自小被教以礼乐兵书,行的是家族铺开的大道,任他挥霍才思谋略。
逢上的,又是玉国鼎盛之期,教导的是胸怀最为广阔的太子。
可物极必反,偏是出了一个宇文慈。
宇文慈是劫,非孽非祸,那是卦象,也是天意。
太子下决定把宇文慈嫁人之时,他阻过,对上的却是太子那满目的坚决。
他退下,也退出了朝堂之中,守着亡妻棺椟,不知今朝何期。
而他如今起的这一卦,比之前朝那一卦更为惊险——双君主,旁难生,众异群起……这不是盛世之机,而是乱世生人啊……
“啪嗒。”
另一边,广慈长公主的长清殿中。
宇文慈一袭素色女冠,并未坐的多端正,而是斜斜倚靠在椅子里,眉目挑起一分讶异的看着红夜南落下的那一子。
持着黑子的纤手凌空端了一会儿,宇文慈到底是轻呵了一口气,而后把指间捻着的黑玉棋子纳入了棋匣,“有长进。”
一旁的听弦移步过来看了一眼,眼底也略过一丝讶异。
八皇子妃和公主对弈,从来都是输的一败涂地,公主倒也不厌,依旧捉着八皇子妃下棋,一边下一边教。她自己和公主下棋自然也是输,不好五十步笑百步,只看着,不敢说什么。
只不过……如今这是,教出来了?
“运气罢了。”红夜南落子,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走那一步,只不过是看着有空档可以插足罢了。
所以这般和局,当真是……误打误撞。
“运气也是一种能力。”宇文慈又看了一眼棋盘,让听弦收了,而后由红夜南沏茶。
宇文慈会的东西很多,舞剑下棋弹琴习字,除却不适合习武,男子该学该会的她一样不落。然而女子该会的刺绣女工,也一概不会。
见的多了,红夜南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昨日和你说到哪儿了?”宇文慈捧着茶,微眯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好似反应过来一般,抬手在揉了揉眉心,“想起来了,我说到父皇病重。”
红夜南低垂了眼睫,没有出声,却是在听着的。
“我父皇这个人,多疑,而且极为谨慎,人老了更是……他想替太子铺平了路,想给剩下的皇子一杯毒酒毒死了,就剩太子一个。就把我召到跟前和我说这事,想听听我的主意。”
宇文慈目光悠远,唇角噙着几分轻嘲,“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问父皇,皇位不是该有能者得吗?若是有人能越过遗诏夺了太子的皇位,那那个皇子便比太子厉害,合该得了皇位不是吗?”
那时已经入冬了,先皇受不得炭味,寝宫里便什么都没放。空冷的宫殿里,龙床之上铺着厚厚的锦被,先皇身上还覆着一层。怕过了病气,先皇不让她过去,就让她在厚重的帘幕外坐着。
只问了那个问题,先皇便没说话了,让宇文慈裹着狐裘和他一起待着。
宇文慈一开始是哭,没出声,眼泪稀里哗啦的顺着蹭到脸颊的狐绒淌进脖子里,粘腻湿濡的难受。她那个时候十四五岁,早慧,知道待自己极好的父皇以后怕是都要见不到了,心里很难受。
以往先皇对她问出的问题,她只要说了答案,他皆按她说的做。
宇文慈从没错过,不是揣度圣意,而是宇文慈说的,都是她认为最正确的。
先皇是个明君,宇文慈没说错,他自然也会做最正确的决定。可这一次,宇文慈感觉到,自己或许是说错了。
因为过了很久,先皇卧在塌上,轻声开口道:“都是朕儿子,可想要这个位置,有夺位的本事还不行,还得有坐的稳的本事。”
而那个时候,太子背后就是皇后,是晏氏。他有人扶持,有人清扫朝堂,扶他坐稳皇位。太子又不愚,胸怀广阔,那是他最满意的一个儿子,容不得一点儿闪失错处。
他原本打算先退位,把皇位交到太子手中,而后让宇文慈代他的意思扶持太子,自己不插手,在一旁提点宇文慈。
宇文慈太聪明,聪明的让他经常会忍不住会把宇文慈和玉国的开国一帝放在一起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