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慈,是天赐玉国之宝,却又是横在先皇心里的一根刺。
他喜宇文慈的聪慧,却又怕宇文慈太聪明了,日后生出异心,夺太子的权,乱玉国的政。
原本可以细细思量,好好教导和管束宇文慈,看着她长大定性再决定去留与否。
可他这一病……
宇文慈说出的这一段,源自于从御案下找到的,先皇或是留给自己的信。
而后,变故来的,比先皇下定决心的速度来得还要快。宇文慈轻描淡写道:“太子乘着父皇病的还剩一口气,说要给父皇冲喜,还拉着国师一起糊弄朝臣,没人敢忤逆太子的意思。”
没有什么情绪的,宇文慈话语之中却带出一丝颤意,轻呼吸,绊着吸入腹中的那丝冷气吐字道:“半日时间,太子一开口,我差不多就被塞入轿子,仓促出嫁。”
红夜南还是没有开口。
宇文慈抬手,指了指没有出去的听弦,淡淡道,“这丫头和我一起的,那时候也在,驸马府有一条长廊,一面是墙,一面是水,我们只能往前走。一直走到尽头的屋子,有下人一手拉开门,一手就把我推了进去,锁了门,听弦在门外。”
而后宇文慈看到了什么呢?一地女子的衣裳夹着亵衣凌乱不堪,她的驸马在婚床上红被翻涌,床上足有六七个人。
太子给她指的驸马好似听着动静转过头来瞧她,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笑,对她招手,拍了拍身下的锦被和女子,说:“来?”
她取下墙上挂着的那把未开锋的剑,拔剑出鞘,一剑掀灭了烛火,藏了剑出鞘的冷光,而后借着屋子暗下去的一瞬间,看清了她那个驸马所在的位置……
宇文慈把自己这辈子,分为前半辈子,和后半辈子。
前半辈子,受尽宠爱,世上有的,就没有她握不到手里把玩的。
她可以提着宫装长裙,身后跟着一干宫女,不顾周礼在皇宫任何一处奔掠而过;可以混入皇子所在的学堂听书;可以在上朝的时候由父皇抱着,也坐到那个位子上去,连太子都只能在下面仰头看着她;她乏了,可以在龙床上打滚睡觉,也没人会管束阻拦……
而这肆意的前半辈子,就在她上了床,借着全身压下的力气,拔剑狠狠贯入了驸马胸口的一瞬间,结束了。
有血涌出来,宇文慈忘不了那种感觉。
眼睛开始适应黑暗,等着身下那人再无起伏脉搏的时候,宇文慈才从床榻之上爬下去,重新燃起了烛火。
那些女子开始缓过神来,尖叫惶恐皆有,宇文慈没有去理会她们,坐在最靠近烛火的那把椅子上,环着膝冷静。
她冷静了一宿才有人来开门,第一个扑进来护着她的就是听弦,外面那些人看着死了的驸马,也慌了神。
宇文慈这个时候已经彻底冷静了,说,“我要入宫,我要见父皇。”
她连嫁衣都没换,就这么又踏入了冰冷的宫殿之中,只不过在进去之前,她让听弦替她在宫里找一个人,做一件事。
意料之中的,病榻之上的父皇咳嗽了几声,问她,“慈儿对太子指的婚事,有所不满?”
她的父皇,没有怒太子忽然就把她塞给了谁,也没问她受了什么委屈,而是对她淡淡的失望,问她是否是对太子给她安排的婚事不满。
这个时候,已经把自己从前半辈子的宠溺中抽身出来的宇文慈,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对着先皇跪下来,一字一句道:“父皇,我并非不满婚事,而是不满驸马,我要换驸马。”
听着她半带任性的话,先皇在病榻之上,反而是轻笑出声,低声说了一句“胡闹”。
这一声胡闹落下以后,先皇从榻上支起身,对着她招手,就如往日无数次让她过去一样。而此刻,宇文慈却从那个她敬仰濡沫了半辈子的人身上,感觉到了冷意。
先皇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长叹,一双曾经慈爱的眼睛掩在散落的帘幕后,他说,“慈儿,朕,舍不得留你一人,你……可愿和朕一起走?”
她的父皇,终于下定了一个主意,而宇文慈,也想起了前日的那个问题。
原来,她的父皇忌惮的并不是其他皇子,而是她。
前半辈子的宠爱,如今的一句轻言,她的父皇要她的命。
宇文慈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父皇,眸光有些失神。而身后,父皇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个公公得了眼色,把一条白绫缠上了她的颈部。
想挣扎,可宇文慈张了张口,却是在床榻边缓缓跪了下来。
也不顾颈上的白绫越勒越紧,她只是眼里噙着泪,手有些无力的握住了床榻之上父皇的手,艰难的点头。
他予她的性命,他要收回去,她有什么资格说不好?
只不过,这一切到底是被打断,有暗卫在殿外叩门,是先皇的人,敲门的声音传的是急讯。
床榻上的人挥手,宇文慈感觉到自己颈部的白绫被抽走了,而自己的手也被床榻上的人反握住。
先皇没有说话,公公放了那个暗卫进来。
而下面的人,一字一句,说的却是太子早有预谋,给先皇奉上的药膳之中有一味药,长期服用,会损心脉。时间一久,就如先皇这般……药石无医。
看,你心心念念排除一切异心,要护着坐上皇位的人,却是在要你的命,而你在做什么呢?杀一个对你极为濡沫听话的女儿。
宇文慈悲极,心底忽然一笑,仰起头看向自己的父皇,想看他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她也看到了,有失望,有怒,还有……杀意。
那便是帝王一怒。
宇文慈见识到了。
太子给先皇每日送得药膳,里面有什么,先皇自然最清楚不过。
那一味药,是有的。
皇帝缠绵病榻许久,却是在这一日站了起来,而后大步走到御案之前。让公公拿来早已拟好的遗诏,撕扯成碎片,扬手挥了出去。而后提笔望她,眼中的歉疚仿佛要穿透眼眸。
宇文慈愣着脸色,却听着父皇轻声细语对一袭嫁衣伏在榻盘的她说,“慈儿,为父立你的兄长继位,他和你是同一个母妃所生,必善待于你。我相信你只是想做个女子相夫教子……你想换驸马,那就换!无论是何人,为父都如你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