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夜南的身份,他并未去刻意打听,却也知道几分。
知道她是被休弃的八皇子妃,也听闻过玉国的八皇子是何种无用的人物,只觉得宇文炀配不上红夜南,越发不想红夜南再与他有所牵扯,却又愿意顺从红夜南的意愿,只是坚持,因为红夜南未有过更安稳的环境和更好的选择,所以才会想回去。
楚暮俨睡了,红夜南看着趴伏在她榻边,气息悠长平和的楚暮俨,略微顿了顿,却到底是叹了一口气,将床榻之上的被褥往楚暮俨身上盖去,而后翻身,背对着楚暮俨睡下。
红夜南的视力还是没有恢复,只不过既然知道自己不是失明,红夜南也未有担忧的感觉。而且,失去了视力,她的其他几感越发的强。只不过短短的半月,红夜南就能听着人的脚步声,判断出靠近她是谁。
坐在水榭回廊之中,红夜南侧耳,听着脚步声近,下意识的便朝着亭子外的方向扬起一个笑意,“薛将军。”
“你不必这么唤我,和陛下一样叫我薛姜就好。”
脚步一顿,薛姜到底是在红夜南对面坐下来,抬手在红夜南面前晃了两晃,叹了一口气,“陛下让我想教习你乐律,可你的眼睛看不见,我就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让人教你。”
“琴?我会……”到底是丞相府的嫡女,琴棋书画,就算不精通,可也不至于没学过一两支琴曲。
“那就简单多了。”听着红夜南说会,薛姜松了一口气,而后对她道,“我带你去看……不对,应该是带你去试试一张琴。”
“好。”听着薛姜这么说,红夜南亦点头,也有些好奇。
楚暮俨说要立她为公主,然而红夜南并不如何在意和乐意,这件事情便被一拖再拖,拖到最后,楚暮俨只能妥协,说红夜南是他在外收的义女,和薛姜相当。
薛姜……是楚暮俨的左膀,楚暮俨这句话一出,自然无人敢轻视红夜南,却是带着一丝轻蔑的看着。
要知道,薛姜能有如今的地位,在他们看来,无非是六亲不认的对南楚皇忠诚,尤其是刺出了嗜父的哪一剑,几乎便是奠定了薛姜如今的宠信。
而红夜南呢?不过是个长得好些的女子,还是个盲女,他们也想看看,她凭的是什么,能作为南楚皇的右臂留在宫中。
而听着宫女带来的,外面的那些话,红夜南却是略微的失神。
楚暮俨对她的宠幸已经到达了一种程度,甚至超越了对薛姜的信任。
红夜南也能看得出来,楚暮俨知道,薛姜不会背叛他,可薛姜依旧还是他年少时的噩梦,薛姜有因为他和冶帝提出那个要求的缘故,被阉入宫,而薛姜贯入自己父亲体内的哪一剑,也同样灼痛楚暮俨的眼睛。
只有红夜南,她和他那些阴暗的过往毫无瓜葛,有一张与常平公主极为相似的容貌,可他能分辨,红夜南是红夜南,常平是常平,只是觉得红夜南就如常平一样,极为干净的在他身边,让他有一种能松一口气的感觉。
成为一个明君,已经从楚暮俨年少无知时的懵懂念想,变为了一个很沉的包袱,和对薛姜做的交代。
可以说,楚暮俨对薛姜的情绪极为复杂,他既在意这个从小陪伴自己,对自己付出一切信任的同伴,甚至说只要薛姜想要,他这个时候便能将皇位传到薛姜手中,却又怕这个自己在意的人,在心底是恨着自己的,所以有着说不清的隔阂。
而薛姜性子本就冷淡些,对红夜南说不上热络,却也极为照料,有将红夜南也当做妹妹照顾的意思,比之楚暮俨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这一点,红夜南落在琴弦上轻轻抚摸的手止住。
薛姜带她来试的这张琴,太大了……普通的琴,不过两掌之宽,而她面前的这张琴,红夜南触着第一弦,要努力将身子前倾,手才能勾着第五弦。这是一张极大的五弦琴……红夜南皱了皱眉头,“这么大的琴……到底是做来干什么的?若是说要拨弄出几个音倒是简单,可若是要演奏成曲,怕是很难……”
“这是南楚的整戈琴,是在兵将出征之时,伴着战鼓一同响起的,只不过……除却陛下的幼妹常平公主幼时在刘妃的带领下弹出过一小段,再无人能弹这琴,而且演奏成曲。”薛姜抓着红夜南的手,按上第一根琴弦,而后落在另一根上。
红夜南知道,薛姜是在教她这琴该如何连贯的弹响,便定下神来记曲谱。
记了差不多有六七日,薛姜看着红夜南指尖悬于琴弦之上半寸,而后按着他教的顺序一根一根数弦而下,无端的有些佩服红夜南的坚持……
“若是你的眼睛能看得到,那学起来或许会简单很多。”薛姜这么说,红夜南偏了偏头,而后摇了摇头,“你想得到的,楚暮俨自然也想得到,只不过,他让我现在学……必然有现在学的好处。”
楚暮俨没有必要特意为难她。
听着红夜南的话,薛姜略微愣了愣,而后勾了勾唇角,“你倒是信得过他……”
“楚暮俨,也信你。”红夜南拨弹出了七日来的第一声琴音。
红夜南有想过替楚暮俨和薛姜解开郁结,然而楚暮俨唯独对他如今到底是如何看待薛姜这件事情避之不谈。
红夜南在整戈琴的尾音之中,轻轻地开口,“薛姜以为……楚暮俨是如何的一个人呢?”
“愚蠢。”薛姜毫不犹豫,而后轻笑了一声,“倒不是如今,而是我一直都是如此认为的,从小到大,都觉得他是一个极为愚蠢的人。”
听着薛姜的回答,红夜南略微有几分意外。
“常平公主的事,我和楚暮俨都没有对你有所隐瞒,你应当知道……然而,楚暮俨一定没有和你说过,他不但觉得常平公主和陈妃还有他,都无力反抗,更是觉得,常平公主有自杀的勇气,为什么没有杀人逃回来的勇气;陈妃有寻死的决心,为什么没有在常平公主被玉国使臣带走的时候,有拦下留住常平公主的意志。”
薛姜转回头来,对着红夜南淡淡道:“所以我说,我觉得陛下蠢不可耐,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有这个本事。”
楚暮俨那个时候也的确无力反抗冶帝,然而他却和他说的那样,在冶帝要将他暗中处死的时候,奋起一搏,杀了冶帝,做到了当时反抗,而不是事后找补。
因此,他才没有说过楚暮俨蠢的话,将这话压了下去,他极为钦佩自己的明主。
原来,冶帝当年不只是想将楚暮俨打发去封地,而是因为薛姜一事,常平公主之事,陈妃之事,明白自己对这个儿子做的太过,或许……也看到了楚暮俨眼中的杀意,不想留有这么一个后患。
或也就是因为冶帝这个疑心重杀心沉的缘故,冶帝才能在继位那么多年还活着,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将自己的儿子逼到极致,而后弑父杀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