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证实今日入府的是否是方有仁,宋雨凌派小莲去门房那儿打探消息。按照平日里的规矩,大凡登门拜访的客人都会一一记录,而他们送的礼物也会登记造册收入府中库房。
负责这些琐事的是管家张平,这个外表冷漠,喜怒不形于色的中年男人,曾经是老爷的陪读书僮,跟着主近十年,资历、阅力深。就算是如今在府中得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李玉娇也忌他分。
张平只忠于老爷,对女人们争风吃醋的闲事毫不关心,不管什么事,只要不触及相国府的声誉,他的地位,便装聋作哑,无动于衷。
当年大夫人不幸病逝,李玉娇趁机兴风作浪,借口那些忠于大夫人的婆和丫环们偷懒,没尽到责任,害得大夫人不治而亡。将他们一一逐出府去,其他人义愤填膺,暗暗为他们叫屈,有些还抹着眼泪为他们送行,可是他却冷眼管观,一句劝阻的话都没有。
宋雨凌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她亲眼看到奶娘李妈妈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张平替她在二夫人面前说句好话,希望能够留在府中,可是求了许久,连额头都磕破了,他只是默默地站起来,扔下一块罗帕,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那个冷漠,阴暗的背影一直印在宋雨凌的脑海里,每当想到这个人,她便气得浑身发抖!
奶娘李妈妈走后,她更病得更重了。
刚刚痛失亲娘,连贴身的奶妈都被赶走了,她孤零零地被扔进了牢笼,无依无靠。经常在入夜后醒来,对着阴沉的窗户默默地流泪,哭得眼睛红肿,四肢发冷。
那时候也没有一个下人愿意做她的丫环,照顾一个生病的主,明摆着就是吃苦受累,更何况还是个不受宠的主!
宋雨凌好恨,恨府里见风驶舵的势利家奴,恨李氏母女的虚伪阴狠,一手遮天,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她再也不愿这么软弱活下去,一定要不惜代价向他们讨回个公道!
“小姐?”耳畔响起熟悉的轻唤声。
有那么一刹,宋雨凌产生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她扭头看见小莲正弯腰施礼,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突然意识到刚才想得入神,没有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
“啊,你回来了!”宋雨凌收拾凌乱的心思,急忙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小姐,今日登门拜访的客人的确是秘书监少监方有仁方大人!奴婢还在门口看到一顶两人抬官轿,锡顶青幔,按规制应该是方大人所乘。”小莲胆小心细,回答得字字清晰,看来的确是用心去打探的。
果然是他!
宋雨凌不禁激动起来,惊讶、愤怒、羞耻……各种感觉一古脑儿涌上心头,紧张得微微颤抖。
“奴婢听前门护院的阿财说,方大人除了送来些金银细软外,还给老爷一副字画,是,是那……”小莲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没想起是谁的字贴来,连忙解释说,“奴婢脑笨,没记住。当时正巧碰到张管家来,我没敢多问就回来了。”
宋雨凌想起了张管家那张死人脸,整天板在那儿阴沉不定,府中哪个下人不怕他,何况小莲本来就胆小,这丫头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难得,安慰道:“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莲眨了眨眼,腼腆地一笑。
这时,楼梯上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小莲探出脑袋一看,脸色“唰”地变了,低声说了句:“赵妈妈来了!”赶紧朝门口迎了过去。
宋雨凌心中一沉,抿紧了薄白的嘴唇。
这赵妈妈是李玉娇的使唤婆,凭着多年伺候主的经验,会了套察颜观色,谄媚讨好的本事。每次跟着李玉娇过来,必定卖力表现,为了讨主欢心,有时故意借机欺负宋雨凌,装作不小心撞她一下,捏一把,经常会留下淤青的痕迹。
仗势欺人的狗奴才远比飞扬跋扈的主更可恶!
宋雨凌对这婆是恨得入骨,如果不是身弱使不上力气,而那婆却又生得高大粗壮,跟头牛似的,早就跟她拼了!
“哟,这么早大小姐就起来了呀?”她人还没进门,那尖锐的嗓音先飞了进来,格外刺耳。
宋雨凌恨不能将耳朵堵了。
门口闯进来个皮肤微黑,五大粗的中年妇人,大盘脸,高颧骨,贼亮的眼睛闪闪发光,身上穿着桃红色软绸秋裳,下着灰色罗裙,粗厚的指间夹着块罗怕,见小莲向她行礼,反而皱起眉头,挑剔说,“妈妈我不来这里走动,你这小贱婢就可开始偷懒了,大小姐房中的香味都这么淡了,也不知道换些香囊?”
小莲一惊,慌忙低下头。
宋雨凌见她一来就耍威风,提高声音喝斥道:“这是我命小莲撤掉的,难道事先还需经赵妈妈的允许吗?”
“这……”赵妈妈突然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盯着床上的大小姐,才几天不见,这病怏怏的主怎么越发精神起来,说话如此凌厉。
虽然她平日里借着李玉娇做靠山倚老卖老,但还不至于糊涂到跟主明着干的地步,故意干咳两声,先施了一礼,陪着笑说,“老奴哪敢管小姐的事?既然小姐闻不惯那麝香味,打明儿让小丫头换些新的就行了。”
“不必了!”宋雨凌冷冷地拒绝,故意撇开话题,转眸凝视着她责问,“赵妈妈您老不陪着二娘,来我房里做什么?”
“二夫人最近忙,忙着安排客人赴宴的事,让老奴来探望一下大小姐。不过……”赵妈妈顿了顿,眼光闪烁,阴漠地说,“刚才我去厨房问过,翠儿说小姐已经天没喝张大夫开的药了,这事我来不及禀报二夫人,不过,老奴还是提醒小姐乖乖喝药,别让我们下人的为难!”
原来是为这事,宋雨明白了。
看来,这婆知道那些药有问题。
明明是补气血的药,却在里面加了大量苦寒的夏枯草,喝久了伤人阳气,败坏肠胃,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她这么虚弱的身。
从七岁那年秋天感染了风寒,二娘就没少花心思折腾那些调理的药材,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药中无一不是加了苦寒的夏枯草,难怪她的病非但没治好,反而越来越严重,呼吸无力竟连也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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