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看着眼前的女子,浮生舞祀忽然笑开。“该不该说是世事无常,七十年光阴荏苒,当你垂垂老去,我却依旧保有当日的容颜。”
这一刻微妙的心境,实在很难用言语形容得清。
“安慰?庆幸?还是炫耀?”和蔼的目光里,眼神只有尘埃落定般平静温润。满脸皱纹的景弱水,浮华不再的景弱水,突然敛了微笑,异常认真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但此刻我的眼里……真的只有羡慕啊。”
羡慕她,可以将那样妖艳美貌,一一留驻。
“你若知道背后的代价,未必还会这样想。”浮生舞祀渐渐想起,大牢之中寸寸剐心之痛,凌迟处死之苦,面上凝重苦涩起来。
“不过是一具长生不死的皮囊罢了。选了这条路,也就再也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活着。”
良久静默。只有暮色,一点点垂落。
“纵是一具华丽的皮囊,也好过看自己日渐枯槁,无力回天。”裹在锦绣堆里的老人,扶着柜子慢慢直起身来,低头看着自己枯瘦的双手。
“这双手,我看待它更看重自己的生命。可现在,也只能看她一天天僵硬、枯萎,变得迟钝不听使唤,我心里不甘不愿,却没有半点办法可以改变。”
“舞祀姑娘,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我还没有想好这次该提什么要求。”景弱水抬了眼,目光里清秀的淡定,渐渐换成一寸寸的执念,“但现在,我想酬金也许可以是……”
浮生舞祀心里沉了沉,脸上却不知为何又笑起来。景弱水,当年太子痴情之人,也不过如此。“要是知道你竟是要这样的回报,殿下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吧。”
重锦楼从不做亏本的生意,而且还很惜才。在还不知道她就是景弱水之前她就早有耳闻,一手执墨作画出神入化,就是顺顺当当搞定了数月重锦楼为求得的往生书。着实帮了重锦楼一个很大的忙。
像这样的人,主动开口求一个长生不老。——殿下欣慰之余,恐怕他还会偷笑。
“我不会加入你们重锦楼。这只是一桩交易,是你们殿下欠我的谢礼。”
舞祀点点头。“放心,明白。舞祀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替殿下还上这份人情。殿下说过,往生书抵过这数个王朝江山。所以你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只要重锦楼能力所及,我们绝不会有半分迟疑,只是…”
“景弱水,你真的想好了吗?”
长生不老的命数,对重锦楼来说并非难事。甚至对她而言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可,你真的想清楚了,确定要那样的回报吗?
“你方才说,七十年前曾在月容宫见过我。”静若水没有接过她的话,嘴角漫过一丝浅淡的微笑,“那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的我……是怎样的模样?”
自己已是记不清了。
铜镜中一寸寸老去的容颜,她早已忘却自己早年是什么样子,只是依稀记得,自己曾是个美人,但究竟怎样的一种美丽,却早已经记不真切。
就跟她心中长存不忘的男子一样,她还记得他,可她却早已忘了他是什么模样。
景弱水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挫败,不单是为年老色衰,亦是为时光的无情抛弃。
她有一双能够画出世间万物出神入化的灵巧双手,可那又能怎样呢?
一张宣纸铺在书桌上,可对着镜子苦思冥想整整一夜,仍旧还是勾勒不出自己昔日的容颜。
她找不回曾经的自己。就想抓不住的雪花即刻在手心融化。
“那时候的你……温柔清秀,宛若仙子。”眼波轻轻一扫,便俘获了太子的心。舞祀看着她,心里略有些酸意,夹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苦涩,但很快,便释然了。
想必这也是天命的一遇。太子后来成为帝王,景弱水如今垂垂老去,这一刻彼此悬殊的容貌,早已足够将当年哪点嫉妒悉数抹去。
说到底,她拿什么嫉妒景弱水,太子从未属于过她。而她也没有一点不如景弱水,她对太子相敬如宾不过是从没爱过他。
见她心意已决,舞祀从身后摸出琴匣,打横把自己的古琴抱在怀里,她看着景弱水,“一曲《往生》过后,永无回头之机。你……不会后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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