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宁寿宫。
听雨轩背靠长廊,面对广池,与周围建筑用曲廊相接。轩前一泓清水,旁有梧桐遮荫,芭蕉匝地,前后相映。
轩内两位宫廷贵妇相对而坐。左首那人身着滚金边牡丹暗纹逶迤拖地长裙,大约四十一、二岁,形容端庄,只是长年宫廷生活的磨练之下,眉眼间微带煞气,让人平生敬畏之心。正是昭成太后张湘筠。
张湘筠乃是先王王后,夏宫宫规:先王驾崩后,王后可受封太后得享尊荣,诞育王嗣的妃嫔则移居寺庙或是道观出家清修,其余嫔妃尽皆殉葬。姬无忧以幼子的身份继位,故而夏宫是有两位太后。一位是昭阳殿的文成太后李雪雁,一位便是这宁寿宫的昭成太后张湘筠。
对面那女子正当妙龄,娟丽文雅、面目娇美,头戴牡丹花冠,耳着凤形环银鎏金流苏耳坠,眉间贴妃色燕形花钿,衣饰华贵。乃是昭成太后侄女,中宫之主张王后,家世显赫,门第高贵。
张家和李家各出了一位太后不说,连两位太后的侄女也是平分秋色,张王后统领六宫,李昭容三千宠爱,两派一向势均力敌,争锋相对。
妙龄女郎举手投足气质不凡,焚香点炉、清洗茶具、投茶注水,一道道井然有序,妙龄女郎道:“品茶时茶水只宜注七分满,留下三分装情。”
待茶水略略冷却,妙龄女子殷殷道:“这是匡庐今年新进的贡茶,据说产自高山云雾之中,清香幽雅,鲜爽生津,母后尝尝吧。”
张太后细细品了几口茶,慢条斯理地道:“寒烟,这几日在宫里做什么了?”寒烟是王后的名字,王后低了头道:“也没什么,只是打发辰光罢了。”
张太后不觉蹙了蛾眉,“既然无所事事,陛下出游淇园离宫,怎么你没跟去?”王后面色微微黯然:“陛下与李昭容形影不离,李昭容又未曾将我放在眼里,与其去看他们亲密恩爱,倒不如待在自己宫里清静自在。”
“啪”的一声,张太后将茶具掀翻在地,茶水瓷片溅了一地,王后吓了一跳,叩首道:“太后娘娘!”
“你现在越来越有出息了,李诗蕾不过是个宠妃,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王后,反而让人家给骑到头上!”王后俯首道:“太后娘娘息怒。”
张太后犹不解气,脸罩寒霜,斥道:“息怒?哀家倒是想息怒,张家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不争气的女儿!”王后深深垂首,一声不敢言语。
太后缓了一口气道:“寒烟,你不仅是哀家的侄女,陛下的王后,更是张家的希望,陛下重视贤臣,张家的势力逐渐旁落,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家族,你也该多花些心思在陛下身上。”王后沉默半晌,咬咬牙道:“张家的女儿不止我一个,再送人入宫便是了。”
张太后神情一肃,似乎要发怒,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哀家知道你这些年在宫中委屈了,要不是哀家暗中护着你,你哪会在宫中安稳这么些年,你可明白?”王后忍着眼中泪水,偏头看着轩外绿草如茵,飞燕绕梁。
张太后语重心长地道:“红颜易老,不想泯然于众,自然要有无可取代之处,这才是长久之道。当年哀家和李雪雁那个贱人争宠落败,才有了今日的局面,难道你也要像哀家这样将握在手中的权势拱手相让吗?”
窗外的芭蕉青翠欲滴,疏落的叶影投射在王后身上,平添了几分森冷之意。
“如今沈氏的孩子已然落地,你已经失了先机,如果连陛下的宠爱都把握不住,只怕你将来的下场比哀家还要惨。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回到了椒房殿,王后这才放任自己痛痛快快哭了出来,贴身宫人兰芳轻抚着王后肩膀:“娘娘别哭坏了身子。”王后哭了半晌,这才擦干眼泪坐起身来,环视着富丽堂皇的椒房殿,苦笑道:“兰芳,你看,这椒房殿多像一个华丽的牢笼。”
“娘娘……”
窗外桃花怒放,绮丽芬芳,活波好动的小宫女在放风筝,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洒在阳光明媚的莺月里,王后出神道:“如果我当初没进宫,没做王后该多好,就算是嫁给一个平民布衣,只怕也比现在快活的多。不用面对太后的训斥,不用肩负家族的责任,也不用忍受自己的夫君宠爱呵护别的妃子。人人艳羡我嫁给了天下第一人,可是又有谁能体会我身在其中的苦楚?”
兰芳温言劝慰道:“娘娘,做人总是有太多的不得已,既然无法改变,何不努力把握呢?太后娘娘说的也没错,陛下宠爱昭容娘娘,无非是因为她是陛下的表妹,若换了旁人又如何呢?娘娘与昭容娘娘相比,论家世、论容貌、论品性都相差不远,只要娘娘肯用心,陛下一定会被娘娘打动的。”
王后喃喃道:“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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