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说过:被我们抱怨的今天,可能是许多人期冀却永远到不了的未来。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缺少悲剧,甚至我们可以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因为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个世界。
当黎明再一次到来,光明又一次地笼罩人间,金碧辉煌的宫廷仿若天宫般耀眼。
天还是那么蓝,风还是那么柔,花依旧那么香,沟渠里的水那还是那么清,可一个昨日如此鲜活的生命此刻却变得毫无生机地僵直死硬。
太子不敢相信,没有人敢相信,武艺高强的他怎么会,如此卑微地死去。
他双手紧紧地勒住自己的脖子,双目突出,惊悸扭曲的面容。这具冰冷陌生的尸体怎么会是那俊朗高大的他?
怎么会?太子颤抖着手掌合上他虽死犹睁的双眼,昔日那双时而犀利时而温和的眸子,此刻泛着死灰。
怎么会?多少次沙场征战,他们并肩厮杀,多少次的死里逃生,多少次的刀口舔血,在他的心中,他们是应该同生共死的,他是他的臂膀,是他的手足,是他的眼目,是他不是血亲胜于血亲的兄弟,可如今他只剩下这冰冷的一具。
他看着他,有些迷茫,有些恍惚,像一个孩子迷路在薄暮时分的森林,失了同伴,丢了平静,一下子没了走出大森林的信心。
他懊恼,他悔恨,是他害了亦风。
他转身,拳头闷闷地砸向墙壁,一声紧似一声,如昔日他们共赴疆场的雷鼓,他闻到了血腥,看到了杀戮,听到了敌人垂死的哀嚎。
血债注定要用鲜血来偿还。
他红了眼圈,寒了目光,如果这注定是一条不归路,那么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雪白的墙壁,夹杂着肉屑的红,红的妖娆,白的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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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亲自护送亦风尸身回归故里。
远远地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相互搀扶着站在凄风萧瑟的村头,不时抬起微颤的竹节样的手臂,偷偷摸一把纵横的老泪。
那布满沟壑的脸写满了岁月的欺凌,如今更是深深地镌刻上老年丧子的苦痛。
自从先行奔丧的人到了之后,他们便终日以泪洗面,如今真的看到他们昔日活蹦乱跳的儿子就这样躺在了棺木中,一时间,他们却再也哭不出来。
他们的儿子是真的死了。
太子紧紧握住亦风老父亲的手,却什么也没说。
“我儿是怎么死的?”老父亲面如缟素,他颤抖着声音开口问。
“他是因我而死。”太子紧皱的眉头,仿若凝了一世界的恨。
老父亲扯动嘴角,像一株千年古松树皮上隐隐裂开的缝隙,慢慢地,一点点地,他居然笑了起来,含着眼泪,和着颤抖:“死的好,死的好呀!忠君爱国,不亏是我杨家的孩子。不愧……”
太子偷偷问自己:值得吗?真的值得吗?泪水烫了他的眼角。
风过,叶落。
太子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冷呀!冷的让他战栗。
却明明不过是初秋。
老父亲还在笑,笑声像寒鸦,在空荡荡里飘忽。
扑在亦风尸身上痛苦的老母亲,一声喊叫,跳了起来,她欣喜若狂,念念叨叨地喊:“他不是我儿子,这不是我的亦儿,我的亦儿没有死……没有死……“
老父亲上前一把抓住她,嚷道:“你个死婆子,你疯了吗?“
“他不是我们的儿子。“老母亲带着一脸的泪痕,满眼的泪水,狂喜地擎着手比划着,“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胸口是有一个胎记的,红色的……桃心样的,老头子,你知道的,他没有,他没有,他不是风儿,我们的风儿,他不会死,他不是,这一定是搞错了,我怎么会不认识我们的儿子?”
老父亲窜上前去,一把扯开尸身的领口,立刻两眼放了光,他的儿子没有死,他回身忘乎所以地抱住了老婆子,根雕般的脸也鲜活了起来,瘦骨嶙峋的身子在这大悲大喜中摇晃成了崖壁上迎风而立的松。
太子默默上前,查看了一下尸身的胸口,果然没有红色如心的胎记,只见一块浅浅的心形疤痕。
如此眼熟的印记,岭南屠城案,亦风果真没死?
如果亦风没有死那该多好?可是他知道,这就是亦风……
他抬头看看相拥而泣的两位老人,做了一个决定。
他拱手道:“抱歉,伯父,伯母,战场上人太多,是我太大意,认错了人。”
老父亲摸一把老泪,拱了拱手,他什么也不顾得了,他的儿子还活着。
太子寒暄一番后,告辞而去。
站在不甚宽敞的大街上,他凝眉回望,虽然活着不见得能见面,但只要想起在乎的那个人还活在世界里的某个角落,心下便是感激,感激上苍,人心呐,竟是如此愿意被欺骗。
他唤来自己的亲信,金京十六卫之一,宋文,昔日亦风出生入死的兄弟:“如果我没记错,你与亦风应是同乡吧?即日起,你守着杨家,暗中保护。”说着,命人抬过一个木箱,“这里有些银两,你按月寄送一些给杨家,以亦风的名义,记住一次不可太多,切勿让人生疑。”
宋文微微哽咽,施礼,竟说不出一个字。
太子拍拍他的肩膀,郑重地看了他一眼:“一切就交给你了。”
太子翻身上马,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杨家破旧的院落。
“我虽不能为你风光大葬,却也不能让你身葬异乡,我要寻一方净土,将你葬于故土,而这些终不会让你的父母知晓,等二老百年之后,我定会亲自迁你的坟墓回祖坟,守在双亲身旁。他日黄泉下再遇,兄弟,你会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