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月微升,细雨秋桐,落英纷纷。
飘雨轩西厢房外,青石板铺就的路径,已然积了雨水,清清浅浅地微微反着月光。
阿丑倚着窗户,望着桌案上那盏频频爆出灯花的红烛。
小径上传来轻浅的脚步声,阿丑甚至能听到他的鞋落在水洼里荡起的水花声。
这让她心乱的想逃走。
这小小的一间房本就困不住她,就像这窄窄的一个厢房隔不绝宫里的流言蜚语。
她侧耳细听,却没有回头。
窗外的他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立在雨中,雨丝轻柔飘洒,却湿了他的发,他的衣。
就这么的静,就那么的悄无声息,他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只是偷偷地走过来,定定地站在窗外,许久之后,再默默地转身,悄悄地离开。
有一次,阿丑忍不住透过窗缝看他。
银辉下,他的背影是那般清瘦,似有无尽的重担落在他的肩背之上。
树影摇曳,在他的背上画上一个个跃动的鬼魅。
他走了,很慢,很慢,却终是走了。
她突然的鼻子一酸,想哭。
风息了,雨还在下,沙沙的声音如蚕食,阿丑觉得自己的心就是那片桑叶。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目光,缓缓地转过身,似在拉扯着千万斤的重物,那般吃力。
湿透了的玄衣,紧紧地包裹着他微微颤抖的身躯,冰冷一片。
门扉忽的一下被拉开了。
她扶着门:“外面雨大,进来吧。”声音是她少有的轻柔。
他转过身,隔着雨幕看向她。
她微微缩了手,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心跳的更快了。
突然,他奔向她,如同失了理智的疯子,他抱住了她,紧紧地,那昔日不屈的头颅颤抖着缩在了阿丑的颈窝里,咸咸的泪水合着发丝上滑落的雨水滴落,打湿了她的肩。
她迟疑了一下,擎着的手慢慢地抚上他耸动不已的肩。
只一会儿,他推开了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头说了一声对不起,便转身欲走。
她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他倏然回头,古井无波的眸子,荡起层层光亮,只一瞬,他说:“亦风死了。”
一句没头脑的话,一双眸子像黑暗中刚熄灭了的火把。他怎么能置她于同样危险的境地?
“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她答。
沉默,沉默地让他透不过气了,是他正在亲手毁灭自己的幸福,这么近在咫尺的幸福,却原来远在天涯。是的,他怎么可以毁了一个活生生的她,为了自己所谓的该死的幸福?
“你配不上我,你是贼,永远都是。”他说的凶狠,说的切齿,说的咬伤了自己的舌头也不管不顾。
“我知道。”她又答。
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他的心在呐喊,可他却说:“知道就好。”
“谢谢你。”她又说。
他一愣,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每一句都在向她的心口捅刀子,每一个字都让他有狠狠地抽自己耳光的冲动,而她却要感谢他,为什么?他不敢回头,更加不敢去看她,他是个懦夫,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不相信自己,他怕再一次让情感的洪流冲毁自己一点点筑起的理智的堤坝,他是个胆小鬼,他逃了,他做了爱情的逃兵,他狠狠地伤了她,他以笨拙的方式,将自己抛入苦痛的冰湖,留她在他以为安全的岸上。
他凌乱的步子,溅起朵朵水花,在雨夜,在秋瑟中,在她的泪光里,她对着雨幕轻轻地说:“谢谢你的不拆穿,谢谢你的决绝,谢谢你的那句‘丑又如何?’我会永远记得,就像记得那日大雨坟茔旁,薄雾里你温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