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院中迂回相衔的甬道,转过斗折蛇行的回廊。便看到月桂树下立着的那抹单薄的倩影。
看着青芜了然于胸的表情,世殊开口,声音平静,语气里带了些如释重负,带了些无奈与惆怅:“你知道?”
是了,便在刚才,桑老头醉倒的那一刻,青芜就已经发现了隐在一处作装饰用的山石后的身影。
世殊应该也发现了青芜望向那边的视线吧,所以才匆匆离去的。
青芜本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却未想到世殊会在此地等她。
看着世殊手里拿着的那袭黑色的大氅,一切都不必言明了。
二人一个明明关心着却打死不说,一个明明想接近却打死不做。
唉,这对别扭的祖孙俩。
青芜不禁莞尔。索性拉了世殊,一同坐在了一处裸露在地表的树根上。
谁也不愿打破这令人压抑的静谧。漫长的沉默。
竟然是世殊先开口的,问青芜:“你想知道些什么?”许是嗓子干涩,世殊的声音有些沙哑。
青芜掰过世殊的肩膀,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世殊,不想说的可以不用说,不必勉强自己的。”
世殊回望青芜,轻薄朦胧的月光映衬得世殊的眼睛亮如星辰。
一直包裹在坚硬表皮下柔软的内核显露出来,青芜头一次听到一向冷定的世殊语气里掺杂了各种情感,挣扎的、取舍的、不安的、期待的:“不,我一直把你当作亲妹妹般看待,所以如果是你,我说。”
看着世殊不似作伪的神色,如皎月般清冷的面庞。青芜微叹口气,感动。
今晚过后,便让青芜与世殊一同分担心里最隐秘的痛吧,或者,让青芜就此打开世殊心内的禁锢更好。
那一夜,除了当空清冷的月色,庭院间不时穿过的微风外,无人见证世殊对青芜说了什么。
当晨露沾湿了衣襟的时候,她们终于从娓娓的叙述与漫长的倾听中回过了神。
不得不说,许是因为心思细腻敏感的缘故,世殊的表述能力极强。
即便只是世殊的故事,青芜亦察觉得出那些只言片语中潜藏的快乐与悲伤。
对视片刻后,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子达成了某种共识。
青芜想起了什么,突然大叫一声跳将起来:“糟糕!”
世殊被青芜的举动惊了一下,随即摸到手边因吹了一夜冷风已经变得冰凉的大氅。
“不用管那个死老头。”世殊嘴里嘟囔,脚下却是一刻不停地向院落赶去。
待得她们赶到院落里的时候,桑老头还趴在那里睡得香。鼾声如雷,露在外面的雪白胡须一抖一抖的。
青芜正待推世殊过去将大氅披到桑老头肩上,世殊突然狡黠一笑,让青芜附耳上去,对青芜说了些什么。
青芜不禁好笑,以前从未想过,冰冷如雪的世殊也会有这么调皮的时候。
于是两个女子悄悄潜了过去,作了番布置后,将大氅披在桑老头身上,又悄悄地走了,装作未来过一样。
二人躲在远处偷偷观察了一阵儿,见桑老头翻了个身,大氅掉在了地上。
大氅落地的钝响吓得他一激灵。
确认他醒过来后,二人急忙加快脚步开溜——
“青芜你这死丫头对我的胡子做了什么!”
果不其然,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了桑老头愤怒的吼叫。
两女飞快地跑回居处后,发现南迦已经醒过来了,看样子正在四处寻她们。
见她们回来,南迦略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你们一大早的干嘛去了,我刚怎么听到桑老前辈叫青芜妹妹的名字,好像还挺生气的。”
青芜与世殊相视一笑:“我们把他的胡子烧了,不生气才怪呢。”
随即青芜苦着脸,假意向世殊抱怨:“世殊啊世殊,桑老爷子肯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看他那么生气,这黑锅我可背得大了,你要赔我。”
然后又拉起南迦的手:“下次这种事得我们三个一起做……”
话还未说完,便发现被她拉住的手温度低得吓人。
“南迦姐姐不舒服么,为什么手这么凉?”青芜大惊下好意询问。
南迦下意识地迅速抽回了手,许是觉得失态了,勉强对青芜一笑:“抱歉了青芜妹妹,我可能染了些风寒,加上夜晚没有睡好,不妨事。刚才是无心的,青芜妹妹千万别放在心上”
青芜宽容一笑:“南迦姐姐既病了,就趁早去药庐看看郎中抓些药,换季的时候,老拖着身体吃不消。
南迦低下头去思量片刻,笑着允了。
世殊拉了青芜,告辞:“那南迦再睡会儿吧,午餐让人给你端来房里就好。”
南迦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终于未说话,将她们送出门去后,将门向里阖上。
看着南迦的脸渐渐隐在了门后,青芜有种不舒服的错觉,就像不远后,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一样。
被南迦一搅,青芜与世殊都失了恶作剧后的兴奋感,二人心事重重地往天禄阁走。
一般无事的时候,桑老头都是在那里的。
果然在那里找到了正在生闷气的桑老头,看到青芜的时候,桑老头气得跳脚,手指着青芜“你你你”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
世殊将青芜护在身后,云淡风轻:“爷爷,你的胡子是我烧的,有什么问题么?”
“你说青芜丫头做这种事也就罢了,亦然丫头你怎么也跟着瞎胡闹……”桑老头正自顾自地絮叨,眼睛突然睁大了——
“亦然丫头,你你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你不喜欢的话,我便不叫了。”世殊将头撇在一旁,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不不不,亦然丫头,再像刚那样叫我一次。”桑老头未仔细观察世殊的神色,只因宝贝孙女儿的话急得上蹿下跳。
“爷爷爷爷爷爷。”世殊笑,发自内心的语气就连青芜这个外人都感觉得到。
这一刻,世殊与桑振衣老前辈的隔阂算是彻底解了吧。青芜笑。
世殊平日里将自己封闭得太严实,任何人都无法走近,因此世殊便放任自己将所有的好意拒之门外,才长成了如今这般淡漠疏离的模样。
其实青芜也未做什么,只是听世殊给她讲自己的故事时,在适当的时候,以旁观者的身份,点醒了世殊。
而桑老头的努力亦早已让世殊心里的坚冰融出了一个洞,只是世殊未曾察觉罢了。
这世间的人呐,永远都不懂,只要是还活着,那些温暖的就应该珍惜。一旦逝去了,所有的爱恨情仇,也便随之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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