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孙青葭的小屋子能赶在立冬前上梁,楚有善可谓功不可没,但是出钱又出力的还有一个沈稀韶。颛孙青葭怕这人日后有非分之想,便让楚有善去说清楚,自己是个被休的妇人,让他日后不要再以姑娘相称,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也不需要他来帮忙,其实也就是想断了此人的念想。但沈稀韶可不这么想,自打见过颛孙青葭之后,每日里都是魂牵梦绕,知道颛孙青葭竟然是个出妇之后,他就动了纳她做小妾的念头。将青楼女子娶回去做小妾都有人乐此不疲,何况颛孙青葭一个“身家清白”的被休妇人呢?若是她尚未嫁人,可能还不甘做自己的小妾,可事实上她是一个被世人唾弃的出妇,那么嫁给自己做小妾便一点也不委屈她。楚有善知道沈稀韶的心思,但想着不用自己出钱,找个冤大头也不错,私下收了沈稀韶不少钱财,再拿出来赠与颛孙青葭说是感谢她帮自己赢了一万两黄金的谢仪,因他只字未提沈稀韶,颛孙青葭并不疑有他,欣然接受。
这一日,颛孙青葭在香湖岛设宴,楚有善这个“伪师兄”和望江南这个义姐自然要上门道贺大厦落成之喜。沈稀韶跟楚有善称兄道弟,算是不请自来。望江南先前将沈稀韶引为红尘知己,但见他自己遇见颛孙青葭之后的登徒子做派,渐渐心生厌恶,不甘和失望时常纠缠着她,也暗自郁闷,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发觉沈稀韶是这样的人?
上梁前,作头师傅一边唱着上梁歌,一边用酒壶浇酒,从梁头浇到梁尾。浇毕,颛孙青葭按照习俗给工匠发了“红包”。那作头师傅见罢,便喊“上啊,大吉大利!”,接着便用绳子拉梁慢慢上柱端,梁的东端高于西端而上,因东首为“青龙座”,西首为“白虎座”,白虎要低于青龙。此时鞭炮齐鸣,待正梁敲进榫内,鸣凤便给了些包子,要作头师傅往梁下抛洒,只是那香湖岛是一个孤岛,周围并无民居,好在还有几个工匠,楚有善便带领众工匠象征性地争抢了一番,以示庆贺。本来应该比较清冷的上梁活动,硬是被楚有善这个热闹人搞的欢声笑语不断。
到了晚上,颛孙青葭在新居附近的小草庐内设了晚宴,新居没盖好之前,她与鸣凤一直住在这里,朝夕相伴。充满乡土气息的菜肴,就着望江南自己带过来的好酒,小小的草庐内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只是天黑之后,突然北风乍起,冷的有些反常,好在鸣凤心细,早有准备。酒足饭饱之后,鸣凤找出火炉,众人围着取暖,在暖融融的炭火上鸣凤还煮了一壶太平猴魁,楚有善品着好茶突然兴致大起,对颛孙青葭道,“你这新屋子不取个名字吗?堂屋正中挂一块大匾额岂不气派?”
“我们这小屋子哪里挂得了大匾额呢,不如楚公子出资,我们姑娘出字,给青葭姑娘定制一块?”鸣凤这下可揪着楚有善了,谁让他自己先开口的。
“能得你们姑娘的墨宝,是楚某的荣幸,出点钱财又算什么呢!”楚有善已经习惯了被鸣凤“活宰”,反正能在望江南面前邀功,他早已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了,此时他看了看低头喝茶的望江南,橘红色的烛火映衬着她两颊粉红,更加的妩媚动人了,楚有善故意讨好说,“大伙儿今天既坐在这里了,不如给这屋子取个雅号!燕燕姑娘博闻强识,不知有何高见?”
“我昨日跟青葭姑娘玩笑也说到这一节上,要我说就叫铜雀台,青葭姑娘说我胡乱编排人!哎,我读书少,还是姑娘给取个吧!”鸣凤说完故意失落的叹了口气。
这一说众人都乐了,望江南摇摇头道,“你这小丫头,惯会耍贫嘴!”说罢又拉着鸣凤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道,“不过,有你陪着她我倒也放心,你是个热闹人!”
“这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可真是不一样,我打小就跟着姑娘,姑娘也只道我是个热闹人,姑娘认识青葭姑娘才多久啊,就亲妹妹似的待着,想想真叫人心酸呢!”那鸣凤说完连忙假装拭泪。
“鸣凤,你别哭了,你们姑娘整日说你好呢!”颛孙青葭见状,有些尴尬地扯扯鸣凤的袖子。
“妹妹甭理她,她拿你寻开心呢!你摸摸,袖子肯定没湿!”望江南见状,连忙戳破鸣凤的小伎俩。
鸣凤见状也不装了,扬起头冲颛孙青葭做了个鬼脸,又起身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们了,几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快给我们这小屋取个响当当的名字吧!”
“沈公子是读书人,不如先拟一个?”望江南并不接楚有善的话,她将茶杯递给身后的小丫鬟莺儿,接着将问题抛给了沈稀韶,因为心中还是有些眷念,这些年对他的才华也颇有了解。
“青葭姑娘以为瑶池如何?”沈稀韶沉吟了片刻,对颛孙青葭道。
颛孙青葭明显不喜欢这个名字,看似夸她是瑶池中的仙女,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简直庸俗透了。但人家一片好心,又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沈稀韶见状略有些失望。
“瑶池?亏沈公子想的出来,青葭姑娘可不想做西王母!”自打颛孙青葭出现后,沈稀韶就对望江楼甚是冷淡,这一切鸣凤早就看在眼里,此时正好可以数落他一番,“不过,我看倒是有人想做周天子!”
“哎,我想到一个,不知道师妹觉得可好!”楚有善怕气氛尴尬,连忙打了个岔道。
“你倒是说说!”颛孙青葭果然被吸引了。
“就叫陋室吧!”楚有善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只好又补充了一句,“我这个典故人人皆知,但是大俗即是大雅,师妹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楚公子,你书画音律都精通的很,只是没想到……”
“还是燕燕姑娘取一个名字吧!”楚有善不知道鸣凤那张快嘴会说出什么样的讽刺之语来,为了不在望江南跟前丢面子,不等她说完就立刻拦腰打断了。
“青葭也觉得还是姐姐取名最合适不过!”颛孙青葭看见楚有善对自己挤眉弄眼,便托了他一句。
“古往今来,我最佩服的女子便是李清照,妹妹这里就叫易安居如何?”
“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这个名字好!”颛孙青葭非常满意这个名字。几个人接着还讨论了要在易安居的书房、琴室和花厅中各安什么样的牌匾、楹联,一个个引经据典,围炉谈天到亥时方散去。
天色太晚,外面又突然降温,北风的呼啸让人听着都不免心惊胆战,出于安全考虑,望江南决定今夜不回城去,在这草庐中对付一宿。待到楚有善与沈稀韶走后,颛孙青葭、望江南方说起了知心话。
两人深谈到子时,望江南有些喃喃道,“妹妹如今可好了,在这样的地方每日读书、弹琴,真乃人间一大幸事。岂不是活脱脱第二个李易安么?”
颛孙青葭苦笑着闭上眼睛道,“我哪有资格做李易安,即使我是李易安,他也不配做赵明诚!”说完便沉沉的睡去。
而她口中的那个“赵明诚”此时正在龙川村的胡氏宗祠里饱受折磨。一个多月以来,欧阳云实被当做犯人一样地“关押”在胡家的祠堂内。每日由夏彧纾的小丫鬟珏儿按时送去饭菜,欧阳云实起先是跟看守他的人说要见夏老爷子,可对方说自己不能擅离职守,后来欧阳云实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小丫鬟珏儿身上,但小丫鬟每次只是送饭,或者陪欧阳云实聊天,但只要欧阳云实提出要见夏老爷子,珏儿便什么也不说地转身离开。回回如此,欧阳云实几近崩溃,他断定,自己被人软禁了,可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夏家的人为何要软禁自己。
立冬前几日,天气突然转寒,欧阳云实日日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并未注意到冬天就要来了,况且自己来到龙川村的时候还是深秋时节,身上穿的衣服也甚是单薄,这一来二去的,便得了伤寒。对于一个大夫来说,这本身没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个大夫现在被困在祠堂里,想到此处欧阳云实顿觉气血上浮,便想着冲出祠堂去,可惜自己武功微弱,没过几招就又败下阵来,身子愈发法虚弱,只得躺在床上养病。
到了立冬这日正午,天空突然飘起鹅毛大雪,十一月飘雪,这在南方气候里还是有些反常,欧阳云实躺在病榻上,冷的瑟瑟发抖。
“三公子,三公子,我们小姐来了!”小丫鬟珏儿兴奋地从外面冲进来,人与人之间的悲欢本不相通,就像此时,欧阳云实被囚禁在这个地方,病重加绝望,可珏儿却一脸兴冲冲的样子。
“欧阳大哥?我听珏儿说你病了,你好些没有?”这是几个月以来欧阳云实第一次见到夏彧纾,她脱下外面那身上好的貂皮,露出里面素色的交领袄子,珏儿连忙接过那貂皮,抖了抖上面的雪花,道,“小姐,你可来了,三少爷这几日病的越发厉害了!”
“糊涂丫头,这屋子里冷的跟冰窖似的,你也不知道端盆炭来给欧阳大哥烤烤火?”夏彧纾说罢,连忙走到病榻前将手中的暖手炉递给欧阳云实道,“欧阳大哥,你先拿这个暖暖手!”
“我……我们在这里寄人篱下的,老太爷又……又不在这里,我……我哪好意思开口啊!”珏儿吞吞吐吐地说完,又偷偷看了看欧阳云实,见他并没有看向自己,这才安下心来。
“你不好意思开口,那松石呢?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吗?”夏彧纾回过头去瞪了珏儿一眼,那珏儿吓得一惊,连忙闭嘴不敢再说话。
“夏……夏妹妹……”许久没见,想到当初夏彧纾是被自己从欧阳府赶出去的,欧阳云实突然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可自己现在的情况着实太糟糕,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祖父为什么要将我丢在这里,这些人又为什么寸步不离的看守着,夏爷爷他老人家现如今人在何处?”
“欧阳大哥,你莫要着急!我大伯在关东那边的生意上,出了些变故,爷爷将你送来这里便赶去关东了!”夏彧纾说罢咬了咬嘴唇,低下头道,“我爹娘不让我出门,我想了好多法子,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看你!”
“你可以让他们放我出去吗?我要回吉安!”欧阳云实并不关心其他,自那日被灌醉架上马车起,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了,自己与外界音讯全无,他不知道青葭有没有安全回家,也不知道家人是否清楚他现在的情况。
“现在恐怕不行,这些人只听他们族长的话,没有爷爷的命令,族长根本不会放人!”夏彧纾满脸为难的看着欧阳云实,从欧阳云实的眼神中她看到了颓废、茫然,这种眼神让她倍感绝望,这件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欧阳大哥会不会恨她?她还要不要告诉他,关于欧阳伯俣的死讯还有颛孙青葭失踪的消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开口。
“你们为什么要将我带到这里,为什么要将我软禁起来!”欧阳云实握着拳头在床沿上锤了一下,然后又痛苦的捂着头,不再说话。这种感觉,没有经历的人很难想象。莫名其妙就被人灌醉,然后关了起来,美名其曰是救你性命,可是你却好像去了另一个世界,与先前的一切隔绝了,茫然无措的感觉,每天都会在你的心里流淌一遍,绝望每天都会增加一分。
“欧阳大哥,你别这样,等爷爷回来了,我一定求他放了你!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吉安了!”夏彧纾被欧阳云实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她眼里的欧阳大哥,从来不会这样暴躁的,她只能轻轻摇了摇欧阳云实的手臂劝慰道。
“吉安,我问你,青葭知道我在这里吗?”欧阳云实猛然想起什么,一把将夏彧纾的手推开,抬起头盯着夏彧纾道。
“我……我……我不知道啊,你……你之前没有跟她说你来龙川了?”夏彧纾结结巴巴地撒了个谎,又小心翼翼地偷瞟了一眼欧阳云实,唯恐他不信自己。
“你也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哎……”欧阳云实有些喃喃自语道,“只有爷爷和夏爷爷知道,可是他们都在哪里呢?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欧阳云实说完,仰头看着高高的屋梁不再说话,夏彧纾更加不敢说话了,她可不敢在欧阳云实情绪如此不稳定的时候告诉他欧阳伯俣去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