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喜从天降孤注一掷 祸起永宁破釜沉舟
自打夏彧纾来了龙川村，欧阳云实的日子便好过了许多。这世上有钱总能使得鬼推磨，夏彧纾买来各种御寒的东西让人搬进了祠堂，还拿着欧阳云实自己开的方子去城里抓了药，几天下来，欧阳云实的风寒便痊愈了。欧阳云实发现这些人对夏彧纾还算听话之后，便对夏彧纾说祠堂里阴气太重，他在这里呆了两个月了，想去村子里转转，晒晒太阳也好，夏彧纾二话没说，又塞给那些派来看守祠堂的胡家护院不少银子，由那些人在不远处跟着，欧阳云实也终于走出了祠堂。在龙川村转了一圈之后，欧阳云实就觉得白天肯定是出不去的，村口一直有人把守，自己一旦逃跑，肯定会惊动人的，只要第一次跑不出去，以后就更难了。
欧阳云实当晚回到祠堂便对夏彧纾说，你去和胡氏的族长胡松奇商量，就说是你爷爷让你把我带回杭州。夏彧纾说肯定行不通的，但是看着欧阳云实满心期待的样子，她还是去尝试了一次。结果胡松奇说，老爷子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谁也不能带走欧阳云实，胡松奇信誓旦旦的说，若是朝廷派人来抓，他们胡氏一族将以死抵抗，以确保恩公所托之人的安全。夏彧纾万般无奈，将胡松奇的原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了欧阳云实听，欧阳云实心下只能重新想办法。又过了几日，还是没有老爷子从关东归来的消息，夏彧纾身上银钱充足，胡家又将她视为贵宾，因此在龙川村很是无忧无虑。但欧阳云实可不这么想，他总觉得这像是一个大阴谋，老爷子越迟回来，他越觉得奇怪，日日都在寻思着，如何脱离苦海。
一日，雨雪交加，夏彧纾照例来祠堂看他，小丫鬟珏儿烧了炭盆子，三人围着一起烤火。火光映着夏彧纾的脸，红彤彤地，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欧阳云实突然灵机一动，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道，“夏妹妹，你还记得小时候你不愿意回杭州过年，非要赖在吉安过年吗？”
夏彧纾没想到欧阳云实会主动跟她提小时候的事情，而且这个事情不是跟青葭有关，而是说的自己，她愣了一下，转瞬便有些自嘲道，“当然记得，那时候我们也围着一起烤火！”说完沉默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惊一乍道，“好像珏儿还哭了，对了，珏儿你那次为什么哭？”
“奴婢没有哭，小姐记错了吧！”珏儿一边用火钳子认真地拨弄着盆里的炭火，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
“是你记错了，珏儿没有哭，后来你哭了，说你要和青葭一样，留在吉安过年，还说为什么青葭能留在吉安你却不能留在吉安过年，后来姑姑就骂你糊涂，你就哭了！”欧阳云实说完也盯着炭盆里的火，好像在那火盆里能看到往事一般。
“我想起来了，后来我还是被婶娘带回杭州过年了！第二年开了春我便又去了吉安找你们，后来再不敢提要在吉安过年了，婶娘把我哭闹的事情告诉了我爹娘，娘威胁我说，再这么任性的话，就不准我去吉安了！”夏彧纾也盯着炭盆，叹了口气。
“哎，你打小就任性，你跟青葭不一样，杭州有你的家，有你的爹娘、亲人，可是青葭呢，她不留在吉安她又能去哪里？”欧阳云实抬头看了看夏彧纾，见她仍呆呆盯着炭盆，便低下头搓了搓手道，“你定是疑惑过，我为什么要娶青葭！”
“嗯？没……没有啊！”夏彧纾听了这话一下子愣住了，整个人也回过神来，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
“珏儿，你去胡家准备点酒菜吧，我想和你们小姐喝一杯，这天太冷了，喝点酒正好可以御寒。”欧阳云实直起身子对珏儿道。
这明显是要打发珏儿离开，他似乎有话要说，夏彧纾连忙对珏儿道，“快去吧，记得让松石去把酒烫一烫！”
珏儿应了一声，穿戴好斗笠便出去了，两个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都尴尬起来。好在有话要说的欧阳云实打破了沉默：“十年来，我一直想救青葭，她从小为了活命，装疯卖傻，真的很可怜。待到她大了，我若是不娶她，不知道她会被什么样的男人糟蹋，她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的，又体弱多病，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我又怎么忍心不管她呢？如今，她的病好了，可能就不再属于我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夏彧纾听到最后一句重点，连忙追问。
“我以前许诺她，若是治好了她的病，就放她走，前些日子她的病已经痊愈了。所以，她随时可以离开欧阳家，一切的后果，我一人承担。所以，我不在的这两个月她想必等的很着急吧！”欧阳云实说完，又失落地低下了头。
其实，欧阳云实这话就是临时编出想试一试，若是夏彧纾信以为真，自己便能央求她想办法带自己回吉安，若是不信，自己便会再想别的办法。可是，重阳那日之后，颛孙青葭便失踪了，这件事，江湖上人尽皆知，唯独被软禁在龙川村的欧阳云实不知道，夏彧纾本来是将信将疑的，但是欧阳云实那句，“随时可以离开欧阳家”倒像是点醒了她，怪不得颛孙青葭失踪了，原来她病好了，她自由了！可是面前的云实哥哥实在太可怜了，妻子背叛，最疼爱他的爷爷也因为帮他保护妻子而去世了，他却一点也不知道。夏彧纾更加不敢把真实情况透露给他了，便故作惊讶道，“怎么会这样？你是说，你娶青葭嫂嫂只是为了给她治病？”说到这里，夏彧纾突然心疼起来，这不是装的，她切切实实地心疼面前这个自己爱了十年的男子，夏彧纾有些哽咽道，“青葭嫂嫂固然可怜，可是欧阳大哥，你呢？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吗？”
欧阳云实长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你，你难道不救她？不帮她吗？你也知道，她在我们家这些年，不与任何人打交道，没有人喜欢她。到了婚嫁的年纪，老太太便做主要将她配给庄子上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我不忍心她被人糟蹋，就跟她说若是不想嫁给汉子，若是还想治病，就嫁给我吧……”
“欧阳大哥……”夏彧纾看着面前的这个受尽委屈却一心为他人着想的男子，心竟像是被割裂了一般的疼痛，眼见他爱上别人的那种心碎，远远比不上知道了他这样的自我伤害。原来自己对这个男子的爱，远远胜过她爱自己。
“你不用难过！”欧阳云实突然温柔地替夏彧纾拭去眼泪，“若是生病的是你，可能我娶的就是你了吧！好在，你有爹娘疼你，你比青葭幸运多了。”
“欧阳大哥，你总是替别人着想，以后都不要这样了，你多想想自己，好不好……”夏彧纾听到这里更加难过了，眼泪更加汹涌了。
“快别哭了，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可怜的颛孙青葭，我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为了别人而伤害自己了，所以你帮帮我，我们快点回吉安，我给青葭写一封休书，给她自由！这也是我能帮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欧阳云实说罢双手托起夏彧纾的脸，苦笑道。
“欧阳大哥……”夏彧纾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欧阳云实居然对她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她真的很怕这场梦瞬间就结束了，于是不顾一切的趴到了欧阳云实的胸口上，她听到了欧阳云实的心跳声，灼热的泪水洒在欧阳云实的胸前的棉衣上，她感觉到那种踏实的存在，这一切都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等了这么多年，一直觉得欧阳大哥不可能离开颛孙青葭，如今，这一番话给了她无穷的力量，颛孙青葭就要离开他了，所有的不可能也将变成可能，苦心人如她，就连老天爷都不舍得辜负。可是欧阳云实回到吉安，面对背叛自己的颛孙青葭还有爷爷的死讯，会不会很伤心呢？无论如何，她都会一直守在欧阳大哥身边，只要是欧阳大哥想做的，她都要帮他完成。夏彧纾想到这里，脑子里全是自己背着小药箱跟在欧阳云实身后的画面，夏彧纾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忍不住将脸在欧阳云实的身上又蹭了蹭。欧阳云实犹豫着将双手放在了夏彧纾的背后，皱了皱眉头，沉重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边成功骗过夏彧纾的欧阳云实正与夏彧纾计划着如何逃出龙川村。另一位为情所困的潞王，却正在书房里大为头疼。
自打新婚之夜的劝谏过后，潞王便对那王妃失去了所有兴趣。但碍于李太后与皇帝的面子，潞王还是按照祖宗惯例封妃，之后那王妃便如被打入冷宫一般，再也没有见过潞王。新的潞王府尚未竣工，皇上特别恩准他们依然住在宫中，紫禁城那么大，潞王妃也就更加没有机会见到潞王了。
前些日子，潞王接到冯保的密函，说有了云间术的新线索，但是恐怕自己再没有机会为潞王效力了，因为他已经截获情报，江西道御史李植上疏弹劾自己的十二大罪状。那冯保对潞王还算忠心，且是个有用之人，潞王自然不想他马上死去，便说要在李太后面前为他求情。冯保道，“太后早已还政给了皇上，就不劳烦太后了。因一个奴才坏了皇帝与太后的母子情分终究不妥。”那冯保谢过潞王之后还留了一句话：“皇上不会立刻将老奴正法，因为似乎皇上也在追查《云间术》的事情，老奴言尽于此，还请潞王一切小心！”
果不其然，几天后，皇帝下了一道圣旨，说冯保“欺君蠹国，罪恶深重，本当显戮。念系竽考付托，效劳日久，故从宽着降奉御，发南京新房闲住。”
圣旨一下，冯保就被抄家了，因抄出的赃款实在太多，潞王也不便求情，只是心中想着冯保说的话果然有道理，皇兄如此恨他，如今大权在握，证据在手，却不杀他，必定是因为想从他口中套出更多《云间术》的秘密。好在，冯保为了表忠心，已经将自己掌握的线索和盘托出了。事不宜迟，潞王忙托人打点行装，准备跟着冯保一起南下。
正在打点行装的时候，王妃却闻讯而来。朱翊鏐尚未恼怒是，这王妃还算个聪明人，没有搬出太后，而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臣妾有事有禀告王爷！”潞王不想见她，可没想到王妃也是个执拗的性子，一直在书房外面求见，几个小太监很是为难，潞王不希望他们夫妻不合的时期被传出去，只好让她进来。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对王爷说！”王妃一被放进来就立刻拿出正妻的威严来，将书房里的宫人全都支开了。
“爱妃有什么时期就快说吧！”朱翊鏐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不敢承一个‘爱’字，王爷这是要出远门？”李妃看了看案上的包袱，客气道。
“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宣扬出去，对你没有好处！”朱翊鏐说完随手将案上的一把扇子塞进了包袱里，算是默认了李妃的话。
“臣妾不是长舌妇人，自然不会乱说。只是，王爷与臣妾成婚多日，却一刻也不愿意见到臣妾，王爷此番离京，母后若是问起来，臣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李妃并不惧怕潞王厌恶的表情，几句话说的不卑不亢。
“放心吧，本王出去的事情早已禀明母后，不用你去多费唇舌！”潞王说完心里冷哼了一句，无知蠢妇，口口声声说你不会长舌，却依然拿母后来压我，殊不知我此番离京是与太后商量过的。
“王爷！”李妃突然提高了音量一脸正气的看着他。
“没什么事情你就下去吧！”朱翊鏐最讨厌她这一幅正义凛然的样子，怕她又要劝自己以民为本，爱民护民什么的，讲一些大道理，不由分说便打断了她。
“王爷，臣妾自认为没有什么过错。自成婚以来，王爷对臣妾视而不见，即使见上一面，也是冷言冷语，臣妾想问，既然如此，王爷为何要娶臣妾？”李妃说完竟然有些义愤填膺了。
“自古以来，为人妻子最讲究三从四德，而本王最看重的便是婉娩听从，你新婚之夜便对本王言语不敬，如今更是怒目而对，本王也很后悔娶你这样的人为正妻！”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责问朱翊鏐，即使是他的妻子又如何，在他眼中亦不过是个奴才的女儿。
“既然如此，王爷何不休了臣妾，好娶一个能合您的王妃！臣妾自出嫁之日起便想着能够相夫教子，做一个贤淑的妻子。既然王爷不给臣妾机会，臣妾希望王爷断了臣妾的念想！”李妃说完，双目一闭，像是在等候潞王发落。
“哦？你想本王休了你？我大明朝至今还没出现过休妻的王爷？你倒是想做第一个被休的王妃？”潞王着实被她这话惊到了，反而没了先前那般烦躁，神色也缓和起来。
“臣妾昨日见到了永宁长公主，臣妾见她面容枯槁，神情绝望，臣妾不想自己日后也变成长公主那样，生无可恋！”那李妃口中的永宁长公主是潞王的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只年长潞王一岁，先皇驾崩，李太后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三个孩子，便将她养在别的妃子宫中。因此，他们虽是一母同胞，自幼却不像别的姐弟那般亲密。
“满口胡言！”朱翊鏐听了这话，气的火冒三丈，又不能叫人把她拖出去打一顿，只好拍着桌子怒道，“长公主如今这样，是因为驸马去的早，本王身体康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臣妾绝无半点诅咒王爷的意思！长公主大婚不到两个月驸马便亡故了，长公主至今未知闺房之乐，臣妾与她并无二样！既然如此，不如将臣妾休了，臣妾去驸马府常伴长公主！”那李妃虽是生气之下说完这些话，但此时脸上的绯红却是因为自己终于将无法启齿的事情说了出来。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潞王如此待她，她岂不就是个寡妇吗？
潞王听了这话也呆住了，他完全想不到一个大家闺秀能说出这样的话？闺房之乐？潞王回味了一番李妃的义正言辞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李妃是怕本王久离京城……本王岂是不懂怜香惜玉之人……”潞王上下打量一番李妃，突然觉得红着脸的她别有一番韵味，不禁有些心动道，“今夜，本王就与爱妃行这周公之礼如何？”
李妃连日来受到各种冷言冷语，精神早就在崩溃的边缘了，今日之所以闯进来，的确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本以为朱翊鏐是块硬石头，如果他依然无视自己，她就去找太后评理，反正现在的自己一直活在宫人异样的目光中，拼一次说不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未曾想，朱翊鏐居然是个软钉子，两句话就羞的她面红耳赤地跑了出去。不过，无论如何。这一次她成功了，第二日，宫人们口耳相传，大婚一个月的潞王终于与王妃圆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