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色微张,短风吹在身上略有一点凉意。
夜魅的影儿,轻轻洒在长街上,墨亦儒抄着近道到了一家店铺前,久别重逢的感觉向来很好,不过他才刚买完,旗郭飘扬的宅院边上,已然多了几条黑影。
当先一人蒙着脸,在月黑风高的环境下看不出是谁。
“给我打,狠狠地打,往残废里头打。”当先一人沉喝一声,后头几人立马如狼似虎地扑上,冷硬拳头如雨点直砸了下来。
墨亦儒不曾练过武功,由那宣榜老者发放的一粒药丸又还在墨胜那里,兼之人又瘦弱,哪里能扛得住这些高个壮汉,左边被勾了许多拳,鼻子流血不说,牙齿都被打得掉了一个,他手里捧着的甜烙饼,渐渐零散了一地。
他也顾不得新添了无数伤口,只把几个甜烙饼紧紧地贴在怀中,褶皱和脏的部分也来不及擦拭,整个人弓成了长弓,却射不出任何回击。
“哟,这个荷包是哪个下贱胚子的,还有不少银子,那爷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当先身形较胖的人,故意压着嗓子,将书颜儿递给墨亦儒的香络包掂在了手中。
本来甘愿被挨揍的墨亦儒,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怒吼一声,身子骨挺了起来,直扑向那胖子,张开嘴巴就对着后者的大腿咬了下去,死命地轧着。
那胖子痛得叫苦不迭,香络包松掉地上,边上几人又是上前猛拖墨亦儒,又是重拳继续对准他的腰腹不停揍着。
墨亦儒把地上的香络包抓紧在手里,脑子便似被洪水冲荡得七荤八素,昏天暗地时刻,却决不放松,但听一声痛苦,那胖子腿边的一口血肉竟被咬了下来。
这一来,墨亦儒便是猫有九命,也难免被暴怒之下的黑影人给活活打死了,便在昏灯夜色之中,已有一人仗着快剑,连环转歇之间,步伐腾挪中藏带杀意,那胖子等几人全被提撩了开去。
“算你有种,我们走。”那胖子见来者竟是墨胜,自知不敌,抱着被咬伤的残腿,趁着暮影快速撤离。
“亦儒,你没事吧?”墨胜无意追赶,扶起半死不活的墨亦儒,后者虽说鼻青脸肿、血渍满身,可总算还有一口热气在。
墨亦儒把手中的甜烙饼塞到墨胜手中,挣扎着说道:“把……它交给……书姑娘,她……在……在……”
说到后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了,直剩下低微的嘶叫声,整个人更是僵直得一动不动,好在墨胜学过一些医术,临时施用起来,又在临近药店买了些口服药物。
稍过了短暂时间,墨亦儒感受到全身多了一重暖意,总算大难不死,他见墨胜正往墨城郡的内里奔去,不由急道:“我的牛还没赶回来,若是跑了,我老爹非杀了我不可。”
墨胜见到墨亦儒神情倔强,精神气色比先前无疑好了太多,就道:“在哪,我让府上家丁去赶。”顺便,他将那颗药丸还给了后者。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墨亦儒勉强从墨胜背上挣脱落地,为了不让人担心,故意做出活蹦乱跳的样子,“旁人很难找到的。”
刚好,有一仆人慌慌忙忙跑过来对墨胜道:“老爷,十万火急之事,还请赶回府内紧急处理,再有拖延,恐怕要出人命啊。”
墨胜踌躇了一下,稍微关照了墨亦儒几句,只能大步流星地离开。
寒夜与孤影,仍在冷寂的街道上不断徘徊,几乎致命的疼痛,欲开还闭的眼皮,走了半路,墨亦儒又停下身子呛吐了一肚子的血水,他甚少与人结怨,凭着猜测就能知道是为着今日宣榜缘故。
稻香阵阵,轻悄的水流多半从田埂上漫过,书颜儿已然不在,她在沙地上所留的字样,又被他先行踩乱了,墨亦儒管不上许多,又朝前头半停半跑地赶去。
鼓更声声遥远传来,荒山白夜,山路越渐曲折。
到原来拴定牛的地方,牛已不在原地,会在哪里?该不会是在这边上的禁止园林吧?渐找了很长一段时间,呜咽的哭声渐渐传来,牛蹄印也越来越分明。
墨亦儒哞哞轻唤着,可那头从小由他赶放着的大黑牛,一反常态地没有发出任何对呼,像以往,都是他躺在草垛上诵读,它咀嚼着刍草反复聆听着。
“亦儒,是你吗?”是书颜儿的声音,他稍觉安心了点。
“是谁干的!!”赫然看到一头死牛,墨亦儒心里的愤怒一下子就被激起了,这牛几乎是驼背老爹的命根,若是没有这牛,他一家子在墨城郡可还怎么生活下去啊!
一头牛,足可养活一户人!
大黑牛的眼睛闭着,它的背部和肚子都汹涌着血口,旁边的庄稼被踩踏了不少,尤其是肠子半露在地,尖挺而致命的连续快刀是从脖颈上切下来的。
书颜儿依旧啜哭道:“我也不知道,我刚过来就发现这牛半死不活了,本来还想替你照看一下的,然后就发现它似是被人惹得动怒了,缰绳开着,四处乱窜。哎,与你一起共度了十年的大黑。”
清风凉薄吹过,落在墨亦儒心中,都是要把肝胆剖开的恨意。
“甜烙饼给你,我护在怀里的这几个没有脏掉,只是你的香络包中的银子被抢光了。”墨亦儒低着嗓子慢慢说道,他身上的疼痛还正各自起伏着,连迈着步伐都觉得有些艰难。
“你……你这个傻瓜,被别人揍成这个样子了,还保护着烙饼,都不够咱两一起吃呢。”书颜儿抿着唇,从墨亦儒肿胀的脸蛋中,她便能猜到肯定有人欺负他了。
一阵温暖浮上心坎,还从没有人像现在这样能让她微生感动,书颜儿把一块烙饼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墨亦儒,后者只嗫嚅着摇头,这让她微生恼意道:
“我让你你就吃嘛,哼,不然我生气了——我不会容许再有人欺负你了,喏,嚼碎这颗糖果吞下,别这么看着我呀,我还有的,嘿嘿。”
墨亦儒把一颗浅褐色的丹果含在嘴里,看见书颜儿如此甜美的笑容,他忽然又萌生出一丝丝的知足。
“你干嘛?”他看到书颜儿忽然凑到跟前,闻着女孩子身上的淡香,不由一阵紧张,尤其是后者装扮得就像是个小仙女似的。
“没干嘛啦,我在给你涂些药膏药粉,是我家的独门伤药呢,别动,把衣服解开,我给你细细擦上,你看,又缩了一寸,你有那么怕我吗?再这样以后不来看你了!”
书颜儿生气地扭转过脸颊,幽幽地伏着像是要哭出声来,手中的一些创伤药还捏着,墨亦儒忙着把身子凑过去哄劝道:“那你擦轻一点,我……我有些怕疼的。”
从背后到胸前细细涂上,书颜儿这才破涕为笑道:“还以为你要耍无赖,对了,你那诗作是怎么出来的呀,借给你的那些书我都看过,也没见我获得过那么长时间的掌声,想些高兴的事情暂时冲淡一下。”
墨亦儒喃喃道:“你粗略看过之后便会临摹其中书法了,不过,这横渠几句属于批注部分,翻隔得很细碎,因为你用浓墨临过,我就特别去记了,没想到连起来后竟是如此精深的墨宝。”
两人疲累地躺下来,先前的悲伤在此稍微隔断了一会儿,书颜儿却还在轻思着,原来墨亦儒能领悟出《横渠诗》竟是还是因为她,忽然很开心,轻哼了一曲甜软的欢调。
很美的星空,如果永远徜徉此地,倒也快乐,只墨亦儒忽地翻身打坐起来,他身上凭空侵凌着一股浩然正气,欲隐欲现之间,似是有着无限的冲击力。
一点浩然的正气,千里快哉的雄风,突破到下贤者境界真的如此简单?虽说及时吞吃了那颗中榜领受的药丸,但它真的生效还要在三个月的静修之后。
他哪里知道,书颜儿刚才给他的丹果,能够极大地冲破限制,让其提前抵达贤者的境界,他还真以为只是一颗硬糖了。
墨亦儒整个人的气华顿时一变,自此之后,若是还碰到先前揍他的那伙人,他已然能够公然对抗,再不济,逃走也并不费半分力气,福耶祸耶?
不过还需要一定的巩固时间,否则很容易跌落下来。
就此费了两个时辰,又在书颜儿的指点下,他总算是把繁难的气修境界给巩固踏实了,说起来,还是因为在儒生考试中榜上有名之后,其窍门已开,修炼起来自然水到渠成了。
“以后我可以保护你了。”墨亦儒笑顾着书颜儿,自信满满道。
“可是,我刚才走了一圈,发现周边的植物毁坏一堆,还是你说的名贵植物,我有点担心,看,有人来了。”书颜儿并没有欢喜更多,反而忧心忡忡地说道。
墨亦儒向远而望,灯火盏盏,便似龙火交舞,群山静寂之间,有许多人围聚过来,当先两人竟是简丹与墨胜,可谓是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原来是你们干的,哼,你们是来看好戏的么?”功成之后,墨亦儒身上的余劲已然又衰落了一分,不过,血流窜动在他的牙关口,依旧还有些腥重和苦涩。
简丹踏前一步道:“墨亦儒,你应该知道,此牛踩踏坏了本郡仅有的兰陵草和帝魔花,这两种植物可是我们墨城郡的经营之本,损失在万两银子以上,公惩方面,由墨胜说吧。”
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墨亦儒想要分辨却终于没有。
墨胜沉叹一声,知道墨亦儒存有难处,却还是咬牙又说道:“你也知道的,无论赶羊放牛,若是距离这园林超过百丈,就已是违背禁令,作为墨氏一族的掌门,我只能把你革除出局。”
先前那仆人叫唤墨胜,便是为着此事,这两种珍稀植物,是安碌与简丹共有的,墨胜在路上听说城郡最有势力的两人,为此闯上府门,还扬言要灭其宗族,哪里能不即刻回去?
那头大黑牛躺着死去的地界,已然在这范围之中,可有逆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