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钟之后北京的主干道上就很轻易的沦为了停车场。周自恒紧闭着双眼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距父亲寿宴的酒店并不算太远，却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了门口下车的时候，他已经让自己平复如常。
门口领位的两个穿旗袍的姑娘看到他都惊得耸起肩膀张着嘴瞪大了双眼，虽然黑超遮面，她们还是认出了他。他抬起一根手指在嘴上比划了个安静的动作，两个姑娘就都受宠若惊的拼命点起头来。一个姑娘领着他上了二楼，另一个立刻抄起别在后腰上的对讲机不知向什么人汇报。于是周自恒刚刚出现在家人所订的包间门口时，几个等在那里的服务生就一拥而上。
“恒哥，我是您的粉丝，能跟您合个影吗！”
“恒哥，您在这儿给我签个名吧！”
几个人吵吵嚷嚷把周自恒围在了当中，直到周自立闻声出来才把哥哥拉进了房门。
“不是跟你说早点过来嘛，爸妈都在这儿等半天了。”高雅站起来接过丈夫手里的黑超轻声责怪。
“哼哼，他心里哪有他这个爸呀！”父亲周岸然坐在上位，一如既往阴阳怪气的抱怨。
“看你说的，孩子多忙啊，从那么远赶回来。”继母何秀华看了丈夫一眼。
“大伯！快跟我照张像！我要给我们新换的班主任看！”周自恒刚坐下，12岁的小侄子阳阳就举着手机跑过来，搂住周自恒的脖子玩起了自拍，周自恒也配合着阳阳在镜头前卖萌做出各种鬼脸。
“快别折腾你大伯了，累一天了。”弟媳张若宁过来拉儿子回到座位上，一面嗔怪着丈夫周自立：“你也不管管你儿子”。
“别没事儿在你大伯身上窜上跳下的，这是国宝，你再给弄伤了，多少人找你拼命啊！”周自立笑着拧拧儿子的胖脸蛋。
“国宝？哼，”周岸然嘲讽的冷笑：“笑话，一个戏子，倒成了国宝了。”
周自恒不说话，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爸，您可别这么说，我哥得了多少中外大奖啊，就差奥斯卡了，我哥也不是不该得奥斯卡，主要是美国人排斥咱们！”周自立替哥哥辩解着。
这是同父异母的两兄弟，相差两岁，感情上，跟同胞兄弟没有两样。
正说着，服务生打开了房门，一个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的瘦小男人走了进来。
“这是我们总经理陈总。”服务生介绍。
“哎呀恒哥！”陈总眉开眼笑，操着一口广东普通话伸出一只手向周自恒走过来，“刚刚听说您来了，哎呀太好了，您能来我们这里吃饭，真是蓬荜生辉呀！”
周自恒站起来含笑跟老板握了握手说：“您太客气了。”
“我能跟您合张影吗？”陈总小心翼翼的问。
周自恒抬了抬手表示可以，老板就赶快凑过来，立在房门口的两个服务生一个拿相机，另一个举着手机“咔咔”的按着快门。
“嗯咳！”身后的周岸然如京戏老生未出场前的闷帘儿一般咳嗽了两声。
陈总急忙转回身望了过去，“这位是？”他看着周自恒问。
“今天是我父亲生日。”周自恒的声音始终如他的表情一样平静。
“哎呀！”陈总快步绕着桌子走过去想要握住老爷子的手，可周岸然把脸转向了一边去。
“快快！”陈总只好把脸转向自己的服务生说：“让厨房做一个寿桃，每位再加一例辽参！”
“点了点了，我们已经点过了。”周自立站在一旁笑着对陈总说。
“那就送个大果盘！”陈总说。
“我们点了！”周岸然不耐烦的说。
“哎呀老先生，”陈总见周岸然终于转过脸来，急忙上前去陪着笑脸道：“您看看您这是多大的福分，有恒哥这样一位大明星的儿子，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呵呵，荣耀？我还荣耀？”周岸然冷笑着抬眼看着老板说：“我周家祖宗八辈儿的脸都被他给丢光了呀！”
陈总听了一愣，侧过脸来看看周自恒，他依旧面容平静。
“你这是干嘛，”老伴儿何秀华伸过手来拍拍周岸然嗔怪道：“孩子哪儿给你丢脸了。”
“就是啊爸，应该说是大哥给咱们老周家露脸了！”二儿媳妇张若宁也轻声劝说着公公。
“就是啊爷爷，我大伯可是大英雄！我们学校知道我大伯是周自恒，所有的老师就都特别喜欢我，所有的同学就都特别崇拜我！”阳阳也抢白着。
“听听，你听听！”周岸然气呼呼的对陈总说：“一个戏子，他凭什么就拥有这么高的地位，放在过去，这就是下九流啊！死了连祖坟都不让进呐！可你看看现在，这都成了什么了？”周岸然说着摊开两手。
周自恒不讲话，平静的坐下，就像父亲在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情。妻子高雅看看公公，又看看丈夫，伸手在桌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腿以示安慰，周自恒没有丝毫回应。
“啊不，老先生，那不是旧社会吗？现在是文明社会，恒哥这就是艺术家，对吧，”他说着看看周自立，又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周自恒，“电影表演艺术家！”
“呵呵，还艺术家？他为国家做什么贡献了？啊？”周岸然终于扯着脖子爆发了，“他就演那么几个破电影，那，那演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七个老婆！他一个人就弄了七个老婆！他这是要反天呐！他这是败坏社会风气呀！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他，居然还让他得了个什么大奖，这不是不辨事理吗？我是一个专家，业界泰斗！”周岸然说着拍拍自己的胸脯，“我是为祖国建设流过血流过汗的，可是从来就没人崇拜过我，他们都崇拜这么个戏子，到最后，要是没这么个戏子挣回来的大钱，我现在还住在筒子楼里呢！”周岸然越说越激动。
陈总知道再往下就没法接了，急忙说：“哎呦老先生，别激动别激动，今天可是您的寿辰，我代表我们酒店祝愿您老人家寿比南山，阖家欢乐！吃好吃好，几位，”他一面招呼着大家，“恒哥，都吃好哈！”说着急忙退出了包房，周自立也送出来，到拐角处抱歉道：“您见笑，不是对您，我爸他就是这么个脾气，跟谁都这样，又倔又宁。”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陈总也笑着说，“老知识分子。”
两个人又寒暄几句，周自立回到包间里，周岸然依旧在喋喋不休。
“爸，您省省吧，”周自立关好门回到座位上，“我哥怎么说也是个名人，您这多让他下不来台啊。”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周岸然又朝着二儿子嚷起来。
“我又怎么招您了？”周自立翻翻眼睛说。
“放着好好的大学老师不干，非要去干投机倒把买空卖空的生意，你算个什么东西！”周岸然指着二儿子嚷道。
“哎呀哎呀我要拉屎。”阳阳知道爷爷又要没完没了了，顺手从桌上抄起手机，钻进了包间里的卫生间。
“我怎么就投机倒把买空卖空了，期货经纪人可是国家认可的正当职业，社会经济多种形式，怎么就是投机倒把了！”周自立不服气的冲着父亲嚷道：“爸，您永远不会与时俱进，不会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永远就只局限在您自己那么布丁点儿的小圈子里，死要您那点儿面子，您那就是块遮羞布您知道吗？”
“给我闭嘴！”母亲黑下脸来厉声呵斥住儿子。
“自立。”媳妇张若宁也赶紧拉他一把，小声叫道。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儿子，啊！”周岸然指着何秀华说，“还有你那个闺女，你就生了两个神精病！”
周岸然说出这话时，桌上的所有人都怔了一下。高雅飞速扫了丈夫一眼，周自恒依旧垂眼坐着，面无表情。
房间里安静下来。
“吃菜，吃菜，爸，您别跟自立一般见识，他平时说话就口没遮拦的。”张若宁夹起一块鱼来放到公公面前的补碟里。
“不吃！我要上厕所。”周岸然气呼呼的站起来。
张若宁赶紧起身去敲卫生间的门：“阳阳，快出来，爷爷要用卫生间！”
“没拉完屎呢！”阳阳在里面扯着脖子大喊。
“快给我出来，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边玩游戏呢！”张若宁隔着门对儿子喊道。
“就不！”儿子在里面高声顶嘴。
“哎，算了算了，这外头也有，我到外头上去。”周岸然说着往外走。
“我陪您。”周自立站起来想扶父亲。
“给我滚远点！”老爷子瞪着眼睛。
“我去我去。”张若宁急忙扶住公公，高雅也急忙过来扶住另一侧说：“爸，我们俩扶您去。”
“唉，我这俩儿子唯一的长处就是娶了俩好媳妇。”说着三个人出了门。
“最近拍什么片儿呢？”周自立夹了口菜放进嘴里，打破了房间里片刻的宁静。
“刚杀青，想歇一段儿，明天去波士顿上个客串就没事了。”周自恒拿起面前的杯子。
“波士顿！”周自立和何秀华吃惊的迅速对视一眼，又都望向周自恒。
“你前一段儿不是刚去过吗？”周自恒把杯子送向唇边，看着弟弟说。
“哦哦，是。”周自立含混的应了一声，看看母亲，又低下头去。
何秀华也低下了头，房间里再次陷入沉寂。
“自爱她，这会儿就在，波士顿。”何秀华突然开了口，声音很轻。
周自立看到，哥哥握着杯子的手猛然抖动了一下，半杯水泼溅在面前的补碟里。
但周自恒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抬眼望向母亲。
“你爸的那个学生，你刘叔叔，前几个月去波士顿考察，看见自爱了，没敢跟你爸说，偷偷告诉我了。说她在一个瑜伽学校里当老师，她现在的名字叫，叫……”何秀华抬起眼来看向自立。
“叫娜库莎，”周自立说，“我那次去波士顿，就是为找她。”他说着看看哥哥。
周自恒看着弟弟，依旧不开口，脸上的表情也依旧没有变化。
“没，见到。”周自立继续说，“说她有事去印度了，这个月才能回来。我这段太忙脱不开身，本来打算下个月再去一趟的。”
周自恒看了弟弟一会儿，就垂眼看看自己面前的补碟，“电话、地址给我。”他轻声说。
“没电话，人家不给。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
正说着，房门被推开了，“这就叫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现在的年轻人，完全没有了道德观念，也不知道父母都是怎么教育的！”周岸然被两个儿媳妇搀扶着，满脸愤恨絮絮叨叨的进来了。
“怎么了？”周自立一面站起来帮着把父亲扶到座位上一面问。
“哎你别提了，刚我跟嫂子在外边等着爸，一个小伙子推门就进，差点把爸推一跟头，完了不仅不道歉还要动手打人！”张若宁气呼呼的说。
“什么！在哪儿呢，我抽他去！”周自立捋起一只袖子瞪着眼睛说。
“算了，早走了。”高雅摆摆手。
“哎呀，理他干嘛？”周岸然对儿子说，“他没文化，可咱们家都是有教养的人，那还能跟畜生讲理去？吃饭吃饭，”说着朝桌上扫了一眼叫道：“哎，怎么阳阳还没出来呢！”
![[hp同人]如果，我不是我](/cover/121/121162/121162s.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