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吃完饭时已经将近八点半了。阳阳早就困得睁不开眼，周自恒让弟弟带着孩子回家，让妻子也先回去，他自己去送父母。
周自恒把父母的家安置在两兄弟家的中间位置，这样便于两家照顾。周岸然不愿跟两个儿子中的任何一个同住，觉得他们都给他丢了人。年岁大了腿脚都不好，也不愿意住需要上下楼梯的别墅，所以周自恒就在一幢高档公寓楼里给他们买了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这大概算是这十几年来，他唯一亲自出头的一件家事了。
李辉早走了，司机在车里等着，周自恒把父母送上楼去。
跟周岸然夫妇住在一起的是请来的两个保姆，年纪大些的佟阿姨在周家做了近十年，做事用心，人也勤快，跟周家人相处融洽。随着老两口年纪越来越大，两年前就又找来一个年轻些的阿姨帮着。
佟阿姨见周家人回来，一面让年轻阿姨去准备洗脚水，一面扶老爷子坐进沙发里，一回头笑着对周自恒说：“那啥，恒哥啊，我儿子新交了个女朋友，特喜欢你，看哪天能不能找张照片儿给她签个名？”
“行，等哪天高雅过来一起带给您。”周自恒笑笑说。
“哼哼，”周岸然冷笑，“跟你儿子说，赶紧把这媳妇给休了吧，不好好跟着自己男人过日子，巴巴的喜欢个连面儿都见不着的戏子。过去讲从妇德就能看出一个社会的风气，现在的女人都这么不要脸面，这世道能好得了吗？”
“哎呦，这还得说是您有本事啊，生了这么个好儿子，这全中国的姑娘媳妇啥的不都追着喜欢他嘛…… ”佟阿姨笑着跟老爷子开着玩笑。
“爸妈，我先走了。”周自恒打了声招呼往门口走，何秀华跟到玄关来。
“有空就，去找找她。”何秀华看着周自恒轻声说。
“嗯”周自恒没有看继母，回身打开门出来了。
他刚上车就接到了周自立发来的短信，那上面是一个波士顿的地址。周自恒愣愣的看了那地址好久，才把目光移向窗外去发呆。
那时候周自立也刚回到家。在车上一路睡得东倒西歪的阳阳一进家门就来了精神，冲进客厅去打开电视不停的用遥控器转换着频道，寻找自己喜欢的卡通节目，张若宁过来拍拍儿子的后脑勺教训道：“看什么看，赶紧洗洗睡去。”忽然，阳阳停下了手中的遥控器，惊异道：“咦！是大伯！”
“有什么奇怪的，电视里不是经常放你大伯的片子嘛。”张若宁边说边侧过脸来看电视屏幕，然后自己也愣住了。
“周自立你快来！”张若宁急忙叫正在门口换拖鞋的丈夫，“你哥接受钱琨专访了！”
“不可能，”周自立换好拖鞋边往里走边说，“像我哥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超级巨星，从来就不接受专访。”说着已经走到电视机前面，然后看着屏幕也愣住了。
是的，电视上正在播出那档以女主持人钱琨的知性与深度著称的访谈节目——钱琨访谈，而这一期接受专访的嘉宾，正是他的哥哥周自恒。
“这是出什么事了？”周自立自言自语着坐进沙发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屏幕，夫妻俩也没有再催促儿子去洗漱睡觉。
周岸然刚把双脚泡进煮过中药的木盆里，就用遥控器翻到了钱琨访谈那个频道，一眼看见儿子就皱了皱眉，刚刚按下遥控切入下一个频道，两个阿姨就叫了起来：“恒哥恒哥，刚才那个是恒哥！”
“你们没见过呀？”老爷子撇她们一眼说。
“参加访谈可没见过！”佟阿姨认真的说。这时小阿姨已经激动的压低声音尖叫着从周岸然手里拿过了遥控器，调回到有周自恒的那个频道。何秀华听到动静走过来，看到那画面也惊异的轻声说：“呦，可不是吗，自恒可是从来没接受过什么访谈呐。”
周岸然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无奈脚在盆里泡着，又走不了，只好跟着一起看吧。
屏幕上的谈话应该已经开始了一会儿，周自恒和钱琨正为刚才说过的什么话哈哈大笑着。摄影机前周自恒脸上的表情远比他在现实生活中要生动得多，眼中也有了神采。有一次王涛和李辉聊天时说到过这一点，王涛想了想说：大概是他把所有的表情都浪费在摄影机前了吧，不用上镜的时候整个人就显得木呆呆的。
“看得出，你非常珍视自己的名誉。”钱琨说。
“我父亲常教育我们说：你可以没有钱，没有地位，但你依然可以是一个高贵的人，只要你不丢弃你的名誉。而名誉对于一个人来说，确实是值得你用一切，哪怕是生命，去捍卫的东西。”电视机里的周自恒侃侃而谈。
“嗯，这才算是我儿子。”电视机前的周岸然很难得的点了点头。
“这是您教子有方啊！”两个阿姨都讨好的说。
“嗯，”电视机里的钱琨也深深点了点头，“看得出，你的父亲是位非常受人尊敬的长者，所以才会培养出您这样一位，十几年从没有过一条负面新闻，受到所有人尊敬与喜爱的演员，而这种身体力行的自律，实在不是娱乐圈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
高雅回到家就先上楼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出来时，发现手机上显示有7个未接电话，分别是同事、朋友和她爸高世康打来的。先给她爸回了电话，知道了电视里正在播放自恒的专访，急忙打开电视，找到正在播出的钱琨访谈，一面又给朋友同事回电话，发现都是为这事。
“其实你也知道，相对于你的父母，观众朋友们更关心的还是你的夫人，尤其是女性朋友。”钱琨说，于是电视里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很好奇，诶？到底是怎么样优秀的一位女性，才有资格嫁给周自恒，并且可以让他在娱乐圈这样浮华纷杂的氛围里真正做到洁身自好。不容易呀！顶级的一线男星，多少女人主动的投怀送抱啊，却从来没有传出过绯闻！”钱琨很真诚的说。
听到这儿，电视机前高雅的心一下子收紧了，她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会怎样评价她。
“她，”电视机里的周自恒把目光投向前方的某个地方想了一下，然后同样真诚的望向钱琨，“确实很优秀。”
钱琨点了点头：“可以想见。”
“贤惠、识大体、对我的家人都很好，对我也，非常体贴。”周自恒说。
“而且还，教夫有方？”钱琨调侃道。
周自恒笑着点点头。电视机前的高雅也笑了，站在她身后的阿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从小就认识。”
“青梅竹马？”钱琨睁大眼睛问。
“算是吧，”周自恒点点头，“我们住在一个大院儿里，单位和家属宿舍在一起的那种大院。”
“哦，那时候这样的大院很多。”钱琨点头道。
“小学、初中都是同班，高中同级不同班，当然大学就是各自的学校和专业了。”周自恒说，“我岳父是我父亲的领导，都是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
“哎呀，那你岳父肯定是慧眼识英雄，从小就惦记上你这个女婿了吧？”钱琨笑起来。
周自恒浅笑着摇摇头，说：“其实我们刚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岳父是不同意的，那时候我刚刚被单位开除。”
“被开除？”钱琨惊异的问。
“对，我是学工程的，毕业后分在一家国有的研究院做工程师。”
“工程师？”钱琨侧过脸来看看镜头俏皮的说：“原来咱们恒哥曾经是专业技术人员诶！”
“后来因为未经领导批准，私自一走几个月外出拍电影，被单位开除了，那时刚好开始精简机构。”周自恒说。
“你很叛逆啊那时候。”钱琨有点惊讶的说，“领导不批准就一走几个月！”
“那时候这确实是件很丢人的事，”周自恒说，“我老婆她，自身条件很好，追她的人很多，当时差点儿成为外交官夫人。但她不顾家人反对，毅然跟我生活在了一起。”周自恒看着钱琨说，“你知道，我的第一部片子被封杀了三年。”
“我知道。”钱琨点点头。
“那三年里我岳父跟我们没有半点来往，基本是断绝关系的状态。而我，因为一些原因，那时候跟家里也没有联系。”
周自恒说着略低下头想了想，“那三年大概算是我一生中的最低谷，离开亲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生活完全没有了希望。”周自恒抬起头看了看钱琨说：“只有，我老婆陪着我。”
钱琨稍稍仰了仰头，双眼迷惑的望着周自恒。
“生活完全靠她的工资，但其实她的工资并不高。我们租住在现在的四环外，城乡结合部的一片小平房里，十平米的小屋。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桌子，连椅子都没有，墙角放个煤气罐屋里就满了，冬天再点个蜂窝煤炉子，屋里真是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钱琨微微皱皱眉轻声道：“原来万众景仰的恒哥还有过这样的生活经历。”
“我那时候，”周自恒垂眼望向斜下方的某个地方，“整个人完全的消沉。每天坐在那间小屋里发呆，用邻居的话说，除了在胡同口的公共卫生间里遇到，他们几乎从没有看到过我从屋里走出来。”
听到这儿，坐在电视机前的高雅的父亲高世康皱了皱眉，起身走过去，关掉了电视机。
这时正在皱眉的还有周岸然。何秀华悄悄看了老伴儿一眼，见他嘴里嚅嚅的，不知在自己嘀咕着什么。
“大伯以前这么悲惨呐？”阳阳转过脸来看着爸爸，周自立只定定的看着电视画面，没有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