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叶总,卢博士和小柯回到房间里。
“难怪从来没绯闻,周自恒对他老婆真是一往情深啊!神仙眷属!太感人了!”小柯还在激动。
“很感人吗?”博士笑着问。
“您不觉得吗?”小柯瞪大眼睛看着博士。
“哦,可能吧,”博士笑笑,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回头看,小柯正在收拾叶总用过的茶具。
“你,知道爱德华八世吗?”博士不紧不慢的问。
“爱德华八世?”小柯想了想,摇摇头。
“就是温莎公爵。”
“哦!知道知道!不爱江山爱美人,为了跟挚爱的人结婚,连国王都不做了!爱情传奇呀!”小柯说着又有点激动。
“不爱江山爱美人?呵呵。”博士笑着喝了一口咖啡,“我听说过一份解密文件,说这位前任国王其实并不想退位,也未必就真的想跟那位辛普森夫人结婚,但他被算计了。”
“被算计了!怎么讲?”小柯惊愕的转回身来盯着博士问。
“也不能叫算计,算是咎由自取吧。据说当年这位年轻的国王是个狂热的纳粹拥护者,对希特勒崇拜至极,打算背着英国王室和政府,秘密跟希特勒会晤并结成同盟,还好被及时发现了,不然如今的世界格局大概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博士说着不紧不慢的喝她的咖啡。
“然后呢?”小柯一脸懵懂的追问。
“为了国家的利益与前程,当然,英国需要一位新的国王,于是,英国当局要求爱德华八世宣布,为了与他心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他将主动放弃王位。然后,就有了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千古佳话。”博士悠悠的。
“啊?怎么是这样,他放弃王位不是为了爱情而只是被逼的?”小柯满脸惊愕,转瞬又满眼落寂。
“你知道泰坦尼克号是怎样沉船的?”博士看了看她又平静的问。
“撞上了冰山呀!”小柯回答。
博士点点头,“但具体讲呢,是撞上了冰山位于海面以下的部分。”
“海面以下的部分?什么意思?”
“呵呵,”博士笑笑,“一般情况下,你大概只会把海面以上你看得到的那一大块浮冰认做冰山,而常常忽略了能将它托浮出海面的,隐藏在海面以下的,体积更为巨大的那一部分。”
小柯翻着眼睛看了看屋顶,大概是在脑海里构画博士所描述的关于冰山的景象,然后瞪大眼睛肯定的点了点头说:“哎,还真是,根据重力和浮力现象,只有加上沉在海面以下的那一大部分,才能构成一座完整的冰山。”她在说“那一大部分”时语气很夸张,还同时加上了手势,以表示那部分山体确实很大,也确实不能忽略。“可这部分,我之前还真是没太注意到。”
博士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进桌上的托盘里,“不光是你,其实社会上大多数人都只当他们看到的那部分就是全部冰山了,”她说着轻轻拍拍小柯的肩:“是啊,这世界就是这么奇怪,人常说眼见为实,但其实,你所见到的,与隐藏在它背后,支撑与形成你所见的表象的那些错综复杂的真实,往往还有太远太远的距离。”
小柯侧着头望着博士。
“就像海里的冰山,露在海洋表面上的部分,其实永远都只是冰山的一角,而得以支撑起你看到的那座山的绝大部分,都隐藏在海面以下你看不到的地方。但是我们大多数人就只把那能看到的冰山一角错认为冰山的全部,而从不去考量如果没有海面下你看不到的那绝大部分的基甸与支撑,你所认为的那座冰山,根本就不能形成。”
见小柯有些发呆,博士笑笑,她知道这个道理社会上的很多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想得通透,何况是小柯这样一个刚刚涉世的孩子,便笑笑说:“好了,明天再收拾,今天太晚了,你下班吧。”
“哦。”小柯放下托盘,拎起提包来,若有所思的走出了房间。
卢博士缓步走到窗前,双臂交叉在胸前,望向对面灯火通明的楼宇。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处最柔软的地方,碰不得,连自己也不敢去碰,就那么晾着,由着她自己风干。”周自恒的这句话依旧萦绕在耳旁。
“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想要绕开,却偏偏会陷进去,大明星。”博士自言自语的轻声道。
周自恒在路上就接到了王涛的电话:“太棒了太棒了!访谈播出后完全是轰动效应,半个多小时我就接到了20多家媒体的采访邀请,关键是其中除了港台外,居然还有日本和韩国的电视台呀!”
“今天播出的?”周自恒并不知道。
“怎么样,要不要借机开拓一下日本和韩国的电影市场?”王涛问。
“算了吧,”周自恒笑笑,“我这人本来就没野心,得那么多奖都是意料之外的。就是委屈了你,跟着我挣钱的机会都不多。要不你再签个年轻人?”
“这是什么话,作恒哥的经纪人是多风光的一件事啊,况且我的餐饮生意风风火火,还用去签小牛犊子?我就是觉得这个机会太好了,不用可惜了。”
周自恒笑笑:“偶尔的出镜是可行的,但不可以太频繁,否则就失去了神秘感。人,都是贱骨头,你藏的越深别人就对你越好奇,越敬畏,越觉得你高深莫测,这是人的劣根性之一。呵呵,我的心理医生说的。”
“哈哈,高,那我就都替你婉拒了啊!”王涛说。
周自恒一回到家就看见高雅平时开的那辆宝马740停在了院子里,正觉得奇怪,进到车库,见一部铮亮的保时捷卡宴停在那里。
“那我明天一早来接您啊。”司机下了车来说,一眼看到那辆新车,轻轻“呦”了一声说:“真霸气!”
周自恒看了看那部车,跟司机打了声招呼就上了台阶。
那时候高雅刚刚挂了同事的电话。
因为她那位众所周知的老公的原因,高雅在单位里算得一位风云人物,得到了包括正局级领导在内的几乎所有同事的羡慕与呵护。虽然说大多数普通民众一代代沿袭着“气人有笑人无”的市井文化传统,但这话对高雅是个例外,或许是大家都亲眼见到过她是怎样咬着牙熬过了那三年常人难以消受的日子。
确实,那时的高雅马上就要跟一位总参二部即将派驻欧洲某个重要国家的外交武官登记结婚了,单位介绍信都拿在了手里,但是突然,她宣布不会嫁给外交武官,而要跟一个叫周自恒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而那个周自恒刚刚被他所在的研究院开除。整个单位上下全都被高雅的决定震惊了,而她的父亲高世康则是震怒!他说你要是敢跟周自恒在一起就给我滚出去永远不要再回来,于是高雅只拿了自己的衣服离开了家,之后再三向父亲索要户口本想去办理结婚登记,都得到了类似“你做梦”这样的严词拒绝,后来的三年里,父女俩没有任何联系。
事后总参几次派人去高雅的单位做过工作,她自己的领导也曾再三找她谈话劝说,但高雅态度坚定:她只要周自恒。
那三年里大家都觉得这个周自恒一定是个用妖术把高雅迷惑住的男狐狸精,让这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姑娘心甘情愿守着他过苦日子。也有人问过她觉得自己亏不亏,她笑着摇摇头说:“我觉得挺好的呀,只要我们俩能在一起。”于是大家都在背地里聊天说这孩子的脑子恐怕多少有了点儿问题。
然而三年之后的某一天,忽然,这个周自恒出现在了电影银幕上,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把包括高雅单位的所有年轻人在内的广大中国观众迷得七荤八素,之后周自恒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成为了大牌明星,高雅也就立时如苦守了十八年寒窑的王宝钏终于等回了薛平贵一般华丽丽一转身,成为了贵妇人。
这是个传奇,绝对的传奇!这就由不得那些之前曾冷嘲热讽的人们对她刮目相看,交口称赞说,人家高雅才真正是个巨眼英雄!加之她那位大明星的丈夫在娱乐圈确实有着不同凡响的稳固地位,她这个做妻子的也就理所当然的获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总之周围并没有人嫉妒或看不惯她的锦衣玉食和出手阔绰,反而觉得那本来就是她应该过的生活,高雅也因此在单位里人缘儿出奇的好。也是因为周自恒一年里至少有**个月不在家,高雅就把大部分精力用在了工作上,于是四十岁的她,如今已经是副处级领导了。
刚刚几个要好的同事看过电视后纷纷打来电话,调侃她老公在几亿人面前公开向她示爱,说真让人羡慕嫉妒啊。高雅拿着电话从落地窗看到丈夫的车进了院子,就急忙挂了电话下楼来迎他。
“回来了,刚电视里演钱琨专访你了。”高雅笑眯眯的说。
“王涛跟我说了。”周自恒说着进了屋。
“行李都给你收拾好了。”高雅说着指了指门口放的一只箱子。
“哦对了,买了辆卡宴,今天刚提车,事先也没跟你商量。”周自恒从高雅身边过去的时候,高雅看着丈夫说。
“喜欢就买吧,反正钱都在你那儿。”周自恒不咸不淡的,随手把两个剧本递过去,“放行李上边,我飞机上看。”
高雅接过去把剧本收在箱子里面。
家里的阿姨沏好茶端给周自恒,自恒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怎么想起来接受专访了?还搞那么煽情。”高雅笑着看看丈夫。
“不好吗?”周自恒喝了一口茶,看看她。
“好啊,当然好。”妻子撒娇似的笑笑说。
周自恒转过身去喝他的茶。
而此时高雅的心里并非幸福满溢,他在专访中的那最后一段话如夏天从树下经过时掉在头上的毛毛虫般让人心里,
隐隐的有点儿嗝瘿。
她咬了下嘴唇,决定试探一下。
“今天,挺逗的哈。”高雅站在自恒身后轻声说:“爸怎么突然,想起自爱来了。”她定定的观察他。他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她想再进一步。
“自爱这孩子也真不懂事,这一走十几年了,连个信儿都没有。”她盯着他的背影,他依旧不动。
高雅咬咬嘴唇,犹豫着可不可以再进一步。内心激烈的翻腾了一阵后她认定,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已经没有什么话是她没有资格说的。于是终于开了口,却依旧轻声的,小心翼翼的。
“哎呀也不知道自爱现在有几个孩子了,反正美国人也不计划生育。呵呵,那美国人,哦对了,到底是美国人还是印度人呐?那人挺有意思的,眼光挺独特,那时候自爱还病得挺厉害呢,他一眼就看上了,再怎么说也是……”
高雅的话还没说完,周自恒已经将玻璃杯从唇边移开,抬起手来重重的砸在地上。玻璃杯在地板上弹跳起来又重新落下去,再次触到地面时便清脆的绽裂开来,向四处飞溅开去,里面的茶叶和水撒落一地。
阿姨闻声快步从厨房里走出来时,见周自恒面容冷郁一语不发转身上了楼,高雅正愣愣的看着地上的茶水和碎玻璃渣。
周自恒正要推开卧室的门时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回头看向对面的书房,然后放开握着的卧室门把手,转身缓步走进书房里,打开了灯。
书房是他在家时逗留时间最长的地方。南面是通透的落地窗,窗前是一套清式的紫檀雕花书桌和圈椅,那书桌的尺寸比一般的桌子要大得多,霸气凝重。东侧是几乎占满整面墙的镜子,类似练功房里的那种,那是周自恒用来设计人物动作和表情时所需要的。另一侧几乎占满整面墙的是一樘定制的小叶檀书柜,其中两扇门里,摆满了他自出道以来获得的各个电影节的不同材质的奖杯。靠近房门的一侧,盆栽的绿萝下是同样材质的功夫茶桌,上面各色茶具一应俱全。
周自恒走到书柜前,静静的站立片刻,抬起手臂,从靠上面一层的一角,取下一本书来。
那是一本出版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诗经》。
打开书,很轻易的翻到了夹着那段白色线绳的两页中间。那线绳在里面很多年了,已经微微泛出黄色。
周自恒已经十五年没有翻开这本书了。十年前,当他时隔五年后再一次回到设计院父母的旧居,从自己的书柜里再次抽出这本书时,犹豫半晌,只觉得双手和心一样沉,他没有,也不能翻开它,就那样握在手里拿回家来塞进书柜,无数次,他会立在书柜前,半仰着头定定的望着那本《诗经》的书脊发愣,但是,却从来没有把它取出来。
今天,不知什么原因,父亲忽然提到了自爱,这是个十五年来没有人提起的名字。同样在今天,母亲和弟弟也提起了她,显然,这个消息他们是不会告诉父亲的。他得到了她的地址,而明天,他刚好要飞去她所在的那座城市,这到底是个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哥,我就是那只风筝,这线就握在你手里,不管我飞得多高,你轻轻一拽,我就回来了。”那一年,自爱对他说。
周自恒第二天一早飞去了美国,并没有注意这一期的钱琨访谈播出后舆论的强烈反响,他得到了网络、电视、广播、报刊杂志和民众,乃至官媒的一致赞叹:周自恒确实是位真诚的,理性的,有良心的,充满社会与家庭责任感和正能量的好演员,当然,还是一个对妻子一往情深的,完美的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