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一幕,人群里一片静谧,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沉默地看着前方的骸骨,心中无限酸楚。甚至有些队员眼中溢出泪水,为着这位登山者心中永恒的英雄。
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真实的哈默已然死去,如今站在他们身旁的只是他不朽的灵魂而已。可看着英雄如此凄凉死去,一股莫名的兔死狐悲之感在一些人的心底油然而生。
对于眼前的一切,罗峰心中同样唏嘘不已,只是他身为领队,不能在脸上显露一丝一毫怯弱。
“好了,大家打起精神,先把帐篷支好!这里虽然避风,但是仍然会受到风雪的困扰。”罗峰上前将一面帆布轻轻盖在哈默的骸骨上,随即拍拍手,转身招呼众人动手支帐篷。
闻言,先前心绪有些不稳的队员均定了定心神,朝着那具骸骨轻轻鞠了一躬后,便各自分工,迅速搭建起帐篷和一些用具。等全都弄好后,众人便相继回了自己的帐篷中休息。
而叶宁则盯着手中的青铜镜,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还不能歇息,苏禾的时间有限,还是尽早帮他聚魂入体吧!想到这里,叶宁便让人将苏禾抬到一处空帐篷中,接着便开始为之后的事情做起准备。
秦远原本是想陪着她一起的,但看着秦远小胳膊小腿的模样,即使知道他身体强悍,叶宁也还是赶他去休息了。
半小时后,一顶空间宽敞的高山帐篷内,几人围在叶宁周围,看着她专心为苏禾聚魂。
叶宁摆好法器,凝聚心神,双手结起复杂的法印,慢慢驱使着苏禾的生魂回到他的身体中。良久,直到她的额头开始冒出细细的汗珠,苏禾的魂魄才终于与身体完全契合。见状,叶宁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样就差不多了,她总算不负所托。
这时,一条泛着清香的素白手帕突然递到了她的面前,叶宁愣了愣,抬起头,便迎上了一双如墨玉般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心头微怔,恍惚间仿佛回到过去与谢垣相处的时候。
“用这个擦吧。”谢君白把手帕往前递了递,示意叶宁收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叶宁闻言,瞬间回过神来,沉吟片刻后,终是接过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并向他道了一声“谢谢”,而后便坐在一旁,沉默不言。
谢君白见状,黑眸中闪过一抹精芒,深邃的眼睛剎时亮如星辰,随即他敛下眼眸,掩住眼中愈渐堆积的情意。
一旁的陆峥和队长罗峰都看出了叶宁脸上的疲倦,即便心中对苏禾一事有些疑虑,也都没有马上就向她询问,而是静静等她恢复体力。
鸦雀无声下,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察觉叶宁的脸色有所缓和后,陆峥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帐篷内的沉默。他瞟了一眼睡袋中的苏禾,出声问道:“六姑娘,这样就好了吗?苏禾什么时候会醒来?”
“苏禾的魂魄已经回到他的体内了,时间到了自然就会醒来。”叶宁淡淡说道。
“可这么长时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罗峰目光定在叶宁身上,眼中满是疑惑之色。
在雪山中昏迷了六个多月间,没有食物,没有氧气,甚至连御寒装备也在滑坠过程中损坏。这种情况下,苏禾是如何活下来的?这个疑问从发现苏禾还活着开始,就一直萦绕在罗峰的心头。
“这个就要问问哈默先生了。”叶宁笑笑,接着目光转向苏禾身侧的中年男子,“您说呢?哈默先生。”
哈默高大的身躯静静伫立在苏禾身旁,那双温和的深蓝色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双眼紧闭的青年,眼中闪过一抹愧疚,“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更加不是一个好父亲,如今我只能为这孩子做这么多了。”真没想到,他都长这么大了,记得他走之前,这孩子还呆在妻子的肚子里呢。
“您的意思是说,苏禾他,他是您的儿子?”随着陆峥的发问,众人不由得将目光集中到哈默身上。
“不错,他是我的儿子,不过……”哈默低下头,神色黯然,“他没有见过我,我罹难时,他还没有出生呢!”
语罢,哈默扭头看向眉眼间和妻子有几分神似的苏禾,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短暂的一生。
在他很小的时候,作为登山家的父亲便时常在他面前诉说着一个又一个雪山上的传奇。在父亲的影响下,征服高山成了他年幼时的梦想。每当目送父亲远行时,他都会在心底默默憧憬,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亲自登上父亲口中那座神圣的山巅。
即便他的父亲后来因为登山而罹难,他的母亲也极力阻止他走上父亲的步伐,他依然没有放弃登山的梦想。甚至在他认识了自己的妻子苏珊——一位美丽的东方姑娘后,他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因为不论相隔多远,他总能感觉到山对自己的呼唤,登山仿佛就是他的宿命。
令他感动的是,苏珊对此没有任何怨言,一直坚定地陪伴在他左右,默默支持着自己。
想到这里,哈默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的妻子是一位伟大的女人,当年她一面默默承受着周围邻居的奚落,一面坚定地支持着我的登山事业,从来没有和我抱怨过一句话。可我却是一个失败的丈夫,一心只想着完成自己的登山梦想,留给她的温情屈指可数。”伴随着话音结束,哈默的眼眶中渐渐泛起晶莹的泪花,“我母亲当初说的没错,像我们这样的人根本不应该结婚……除了一次次绝望的等候,什么也给不了自己的家人。”
此话一出,罗峰和他的队员们全都垂下了脑袋,因为他们也和哈默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征服高山的信念中,很少会关注自己的家人是否会因此而担忧。如今想来,不由得有些难过。
“那后来呢?”叶宁轻声问道。
“后来?”哈默双眼望向远方,似在回想着什么,“后来我成为邻居口中的疯子,但在苏珊的支持下,我花光了毕生积蓄,终于成功征服了这座雪山。再后来,荣耀和赞美便在一夜之间向我袭来,之前那些嘲笑奚落的嘴脸也随之消失,这可真是讽刺……”
停顿片刻后,哈默想到了什么,不由得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酸涩,“等我先后成功问鼎珠峰七次时,苏珊告诉我她怀孕了。我当时很高兴,尽管她不说,我也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想法,她是希望我能留在她身边的。于是在那天后,我终于有了停下来的想法。”
“那时候,我正准备着一次个人攀登雪山的计划,这个计划我已经筹划了好几年。所以我准备完成这次挑战后,就彻底回归家庭。我和苏珊说了自己的想法,她听后情绪很激动,我至今还记得她当时脸上的表情……只是,我最后还是失约了……”想到自己最终还是留在了这片雪山上,哈默心中一时有些怅惘。
在他死后,或许是冥冥中已经和雪山有了羁绊,他的灵魂一直飘荡在这片雪山之中,成了这里的山灵。可山灵除了默默守护这片雪山外,不能干涉生人的事情。所以他只能安静地飘荡在上空,看着一个又一个后来者,或是成功登顶,或是就此消亡。
“那您怎么知道苏禾就是你的儿子呢?”八卦的陆峥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疑问,说完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冒犯了。于是陆峥连忙将身体转向哈默,并俯身道歉:“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我为我的无礼向您道歉!”
“呵呵,没事,我能理解。”哈默爽朗一笑,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随后他看了一眼安静的苏禾,继续说道:“这孩子除了一双蓝眼睛,和我长得一点都不像,他长得像他妈妈。可他确实就是我的儿子。”可惜,他作为亲生父亲,不但没有见证儿子的出生,也同样在他成长的过程中缺席。甚至,在苏禾魂魄离体时,都不敢出来和他相认。
当初在峰顶上第一次看见苏禾时,或许是血脉牵连,他对这个面容俊秀的男孩格外地有好感。
直到看见苏禾从怀中掏出一张相片,并对着相片里的女人喃喃自语时。他才发现,苏禾竟然是苏珊的儿子。因为相片中的女人分明就是他的妻子,而苏禾称呼她为妈妈。
后来,在男孩的随身日记中,他终于确定,这个蓝眼睛的青年就是自己从未谋面的儿子。
“你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吗?”叶宁看着哈默额前渐渐模糊的印记,轻声问道。这些印记是山灵的标志,灵力越盛,印记就会越深刻,若印记消失,则预示着这只山灵的消散。每只山灵消散后,都会与山石相融,彻底归于它生前所守护的那座山中。
除却自然之灵,人魂转化而成的山灵极为罕见。尽管哈默短暂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座雪山,但他死后能成为山灵,也实在难得。
只是可惜,他很快就要消亡了,而她对此无能为力,这是自然的法则,她无力阻止。想到这里,叶宁心中轻叹一声。
“你看出来了?”哈默诧异地看了叶宁一眼,随即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没关系,作为父亲,这是我应该做的……何况,我以前从没有为这孩子做过什么,就当是我在自我救赎吧!”
顿了顿,哈默又接着说道:“可我能力有限,只能将他身体暂时封印保存,让他陷入沉睡、免于饥寒的困扰。幸好你们来了,不然等我消散后,这孩子可就真要没命了……”他从前一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死后发生的一切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不过,对于这一切哈默很庆幸,至少在儿子有危险时,他还有能力去帮助他。
看着眼前神色黯然的男人,叶宁的目光落到一旁昏睡中的苏禾身上,犹豫良久,终是轻声问道:“你难道不想让他亲眼看看你吗?”哈默之于苏禾的印象,从来只存在于冰冷的相片中,对于这位早逝的亲生父亲,苏禾或许曾在心底渴望过。
哈默闻言,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望向叶宁,良久后,他惨然一笑,“我没脸见他。对于我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他一定很恨我,还是算了吧……”
“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其实我一直都渴望能亲眼见见你,父亲……”一道男声突然在众人身侧响起。